八千里路云和月

賀蘭山

癸卯年深秋時節(jié)，自龍都周口乘高鐵，經(jīng)鄭州，過安陽，到達古趙國的首都邯鄲，至冀南新區(qū)。尚未來得及在腦海中梳理古趙國三千年的歷史，就聽說此地有岳飛的賀蘭山，《滿江紅》中的“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那個賀蘭山。驚詫，驚喜，因為岳飛，在冀南新區(qū)的兩天，賀蘭山就這樣橫亙在我心里了。

冀南新區(qū)人認為，《滿江紅》中的賀蘭山就是新區(qū)境內(nèi)的賀蘭山，并對此堅信不疑。原因有二：賀蘭山是宋時朝野認可的地方名山；賀蘭山距岳飛故里安陽湯陰40公里，漳河以北、正定以南的河北南部地區(qū)，處于宋金交戰(zhàn)的拉鋸戰(zhàn)地帶，賀蘭山正是這一帶抵御金兵的天然屏障。如此說來，此賀蘭山即為《滿江紅》詞中的賀蘭山的可能性很大；而寧夏境內(nèi)的賀蘭山是岳飛終其一生也未曾到達的地方，那么與《滿江紅》就沒多大關(guān)系了。

昔時古戰(zhàn)場，今日已成河北南部的活力之城、希望之區(qū)。冀南新區(qū)，這片神奇的土地正孕育著一座新興之城、騰飛之城，到處煥發(fā)著新生的力量。而賀蘭山，因岳飛而成為一處絕佳的人文景觀，被載入《邯鄲冀南新區(qū)人文紀事》，成為冀南新區(qū)人的驕傲。

自邯鄲歸來，岳飛的形象總是縈繞于腦海間。我竭力不去多想，卻心潮難平，怎也按捺不下。

不多想，是因為岳飛是少年時代我崇拜的英雄，可岳飛之死太過慘烈，我不忍回顧那段歷史；不愿寫，是因為岳飛是家喻戶曉的英雄，我擔心寫不好。可是，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我知道我又不得不寫。那就穿越歷史的謎團和霧障，直接奔赴、找尋我心目中的英雄吧！他生于農(nóng)耕世家，長于鄉(xiāng)野之間，起于行伍，死于廟堂，威震華夏。他四次從軍，四次北伐，“豈是功成身則死，可憐事去言難贖”。他是南宋“中興四將”之首的岳飛，是英勇無敵的岳家軍主帥，是岳少保，是岳武穆王，是鄂王……

功與名

北宋徽宗崇寧二年二月十五日（公元1103年3月24日），岳飛出生于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今河南湯陰縣）一個普通農(nóng)家。《鄂國金佗稡編》載，岳飛出生時，有大禽若鵠，自東南來，從屋頂飛鳴而過，其父岳和為其取名飛，字鵬舉。

岳飛少年時就有志氣節(jié)操，沉厚寡言，性剛直，意所欲言，不避禍福。他天資聰慧悟性強，史書傳記無所不讀，尤其喜歡《左氏春秋》及孫吳兵法，經(jīng)常讀書學習到天亮。曾拜鄉(xiāng)豪周同為師，學習騎射，能左右開弓，百發(fā)百中；跟槍手陳廣學習槍法，一縣無敵。文武全才的岳飛天生力大無窮，不到二十歲就能挽起三百斤的弓箭，時人奇之。

宣和四年（1122年），童貫、蔡攸兵敗于契丹，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路安撫使劉韐招募“敢戰(zhàn)士”以御遼。岳飛應(yīng)募，被劉韐任命為“敢戰(zhàn)士”中的一名小隊長，開始他的軍旅生涯。相州有賊寇陶俊、賈進作亂，岳飛請命前去討伐這些賊寇，以伏兵之計生擒二賊以歸。適逢岳和病故，岳飛辭別劉韐，趕回湯陰為父守孝。

宣和六年（1124年），河北等路發(fā)生水災，岳飛為謀生路，前往河東路平定軍（今山西平定縣）投戎，這是他第二次從軍，不久被擢為偏校。

宣和七年，金滅遼，大舉南侵，東路金軍渡過黃河包圍開封。宋欽宗趙桓雖任用李綱守衛(wèi)京城，但最終選擇了割地求和，東京保衛(wèi)戰(zhàn)歸于失敗。靖康元年（1126年），宋欽宗反悔割地，兩路金軍于攻破太原后會合，再次南下圍困開封。趙桓在求和的同時使人送蠟書命康王趙構(gòu)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征召各路兵馬以備勤王。

太原失陷后，岳飛從平定軍突圍回到家鄉(xiāng)，目睹金人入侵后大肆殺戮、奴役大宋子民，心中憤慨。他天性至孝，自北境紛擾，意欲再次從軍，又擔心老母妻兒在戰(zhàn)亂中難保周全。岳母深明大義，命以從戎報國，在岳飛后背刺“盡忠報國”四字。岳飛雖不忍心，然時局所迫，不得已乃留妻養(yǎng)母，投身抗金前線。時年冬，康王趙構(gòu)到相州，于十二月初一開河北兵馬大元帥府，岳飛隨同樞密院將官劉浩所部一起劃歸大元帥府統(tǒng)轄。趙構(gòu)命劉浩為先鋒，南趨濬州（今河南浚縣西北）、滑州（今河南滑縣）方向，以作馳援開封的疑兵，自己則率領(lǐng)大元帥府主力北上大名府。

副元帥宗澤履冰渡河，趕到大名，拜見康王。京城受困日久，然趙構(gòu)不納宗澤全力營救開封之計，卻聽信投降派汪伯彥之言，向東平府（今山東東平縣西南）轉(zhuǎn)移，遣宗澤率一萬人馬前往開德府。“先鋒統(tǒng)制劉浩改差充副元帥下前軍統(tǒng)領(lǐng)”，岳飛軍因此留守宗澤。

生逢那個時代是岳飛之命，遇見宗澤、張所乃岳飛之幸。

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宗澤率部進軍開德府（今河南濮陽市），與金軍前后十三戰(zhàn)，皆捷，敵自是不犯開德。岳飛立下戰(zhàn)功，遷修武郎。宗澤十分欣賞岳飛的才能，向其傳授陣法。

三月丁酉日（4月20日），“靖康之變”，北宋滅亡。五月初一，康王趙構(gòu)在應(yīng)天府（河南商丘）即位，是為宋高宗，改元建炎。趙構(gòu)雖起用抗戰(zhàn)派名臣李綱為左相，但實際上他器重的仍然是投降派黃潛善、汪伯彥等人，想采取避戰(zhàn)南遷的政策。位卑未敢忘憂國，岳飛得知這個消息后，不顧人微言輕，向趙構(gòu)“上書數(shù)千言”（《南京上皇帝書略》）。奏章上達朝廷后，朝廷以“小臣越職，非所宜言”罷免了岳飛的官職，并革除軍籍，逐出軍營。

男兒鐵石志，總是報國心。建炎元年（1127年）八月，岳飛再次渡河北上，奔赴抗金前線北京大名府。河北西路招撫使趙九齡一見岳飛，視為天下奇才，將其推薦給當時“聲滿河朔”的河北西路招撫使張所。正在多方收攬英才抗金的張所以囯士的禮儀接待了岳飛，并留其“帳前使喚”。張所決定破格提拔岳飛，先是“以白身借補修武郎”、閣門宣贊舍人，繼而升為中軍統(tǒng)領(lǐng)，后又升為統(tǒng)制，分隸于名將王彥部下。

趙構(gòu)、黃潛善、汪伯彥等人為了向金人乞和，刻意打壓朝中的抗金力量。李綱被罷相，張所被貶斥嶺南，經(jīng)荊湖南路時，為“游寇”劉忠所害。被張所派去收復衛(wèi)州等地的王彥、岳飛一軍，也因河北西路招撫司的撤銷而成為孤軍。

岳飛跟從都統(tǒng)制王彥渡河，至衛(wèi)州新鄉(xiāng)縣。金軍勢盛，王彥駐軍新鄉(xiāng)縣石門山，顧慮金軍集結(jié)，因此謹慎出戰(zhàn)。岳飛約王彥出戰(zhàn)，不允。飛疑彥有他志，責備他說：“二帝蒙塵，賊據(jù)河朔，臣子當開道以迎乘輿。今不速戰(zhàn)，而更觀望，豈真欲附賊耶！”年少氣盛的岳飛率領(lǐng)部下擅自出戰(zhàn)，攻占新鄉(xiāng)縣，俘金軍千戶阿里孛，又擊敗萬戶王索。金軍誤以為王彥、岳飛軍是宋軍主力，于是抽調(diào)數(shù)萬人馬層層圍困，準備與宋軍決戰(zhàn)。王彥、岳飛軍僅七千人，在突圍中潰散。突圍后，岳飛又在侯兆川與金兵交戰(zhàn)，他率部死戰(zhàn)，負傷十余處，最終打敗敵軍。后聽聞王彥組織起了“八字軍”，岳飛登門謝罪，但王彥不愿收留。飛自知與王彥不和，乃自為一軍，重歸宗澤。

岳飛與王彥都是抗金名將，此時都轉(zhuǎn)戰(zhàn)在太行山區(qū)。“赤心報國，誓殺金賊”，起于太行山區(qū)的“八字軍”，是比岳家軍更早的名揚天下的抗金義軍。岳、王二人原本可以并肩作戰(zhàn)，甚至可以成為生死之交，只可惜岳飛年少氣盛，不僅讓他失去了王彥這個朋友，也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李綱被罷相后，留守開封的老將宗澤成為抗金派的核心人物。宗澤招降王善、楊進、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多股盜賊勢力，聯(lián)絡(luò)“八字軍”及各地的忠義民兵，并任用岳飛等人為將，屢破金軍。在加強開封防務(wù)的同時，宗澤先后上二十多道奏章，要求趙構(gòu)還都開封，收復失地，并制定了北伐收復中原的方略。然而，趙構(gòu)非但不采納，還一再破壞其抗金部署。宗澤憂憤成疾，背生毒瘡?！俺鰩熚唇萆硐人?，長使英雄淚滿襟”，建炎二年七月十二日（1128年8月9日），宗澤三呼“過河”后與世長辭，一代名將隕落。

宗澤病逝后，杜充繼任東京留守。杜充“性殘忍好殺，而短于謀略”，亦為投降派，無意恢復中原，“盡反（宗）澤所為”，至此宗澤所結(jié)交兩河豪杰皆不為其所用。

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杜充為排斥異己，命岳飛襲擊守衛(wèi)開封城的將領(lǐng)張用、王善，且以軍法問斬相威脅，勒令岳飛出兵。岳飛無奈，只能出戰(zhàn)，于京城南薰門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張用二十萬之眾，后又多次與王善、張用部作戰(zhàn)。值得一提的是，這二人原本是宗澤招降的將領(lǐng)，此時為杜充所不容，復叛。后張用被岳飛收降，而王善率部東流西竄，最后降金，若論主責，杜充是也！

金軍先后攻下徐州、淮寧、泗州，進襲揚州。二月初三，南遷揚州的宋高宗得到金軍攻陷天長軍（安徽天長）的消息，驚慌失措，逃至杭州。武將苗傅和劉正彥在杭州發(fā)動“苗劉兵變”，誅殺趙構(gòu)寵幸的權(quán)臣及宦官，逼迫趙構(gòu)將皇位禪讓給兩歲的皇太子趙旉，不久兵變被鎮(zhèn)壓。五月，高宗移駕建康（今江蘇南京市）。

京師汴梁，杜充以“勤王”之名，下令將士南撤至建康。岳飛苦諫：“中原之地尺寸不可棄，況社稷、宗廟在京師，陵寢在河南，尤非他地比……”杜充不聽，岳飛只得率軍隨之南下建康。次年二月開封陷落。

大宋王朝的皇帝，若論最不負責任、最沒有擔當、必是宋高宗趙構(gòu)無疑。從靖康年間的康王到建炎、紹興年間的宋高宗，作為投降派的頭頭，奉行投降主義、逃跑主義的趙構(gòu)，他重用黃潛善、汪伯彥、秦檜之流，排擠、打擊主戰(zhàn)派，以致趙宋王朝自此偏安東南一隅，只能在哀婉的詩里、歌里、舞里，且把杭州當汴州了。

建炎三年四月、七月、八月，趙構(gòu)一再派使臣向金求和，請存趙氏社稷。趙構(gòu)致書元帥府時，甚至削去皇帝封號，從原來的“大宋皇帝構(gòu)致書大金元帥帳前”，改為自稱“宋康王趙構(gòu)謹致書元帥閣下”。只是，金意在滅宋，趙構(gòu)的屈辱求和并未換來金軍的憐憫。時年秋，金軍兵分多路南下，直搗趙構(gòu)所在的臨安（今浙江杭州市）。

金軍渡江后，杜充始派都統(tǒng)制陳淬率岳飛、戚方等統(tǒng)兵兩萬奔赴馬家渡，派王燮率一萬三千人策應(yīng)。然陳淬率軍力戰(zhàn)而亡，諸將皆潰，王燮不戰(zhàn)而逃，岳飛苦戰(zhàn)無援，退屯至建康東北的鐘山，建康失陷。

馬家渡之戰(zhàn)后，岳飛脫離杜充，說服本部兵馬和各支潰兵游勇，整肅軍紀，軍心遂定。岳飛遣劉經(jīng)率千人收復被金軍占領(lǐng)的建康府溧陽縣城后，又領(lǐng)軍轉(zhuǎn)戰(zhàn)廣德境中，與金軍將領(lǐng)兀術(shù)交戰(zhàn)，六戰(zhàn)皆捷。岳飛駐軍軍糧用盡，將士忍饑挨餓，卻不擾民。

建炎四年（1130年）初春，宜興受潰軍郭吉部擾掠，縣令聞岳飛之威名，奉書以迎。岳飛率軍進駐宜興，遣部將王貴、傅慶率兩千人追擊郭吉，郭吉大敗。岳飛又招降群盜及被強征的簽軍。時夷狄、盜賊交寇四境，宜興因得岳飛庇護而安，附近常州之官吏、士民棄其產(chǎn)業(yè)趨宜興者萬馀家。宜興百姓感恩戴德，曰：“父母之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難?！?/p>

二月，金軍以舟師浮海，窮追高宗三百里未獲。完顏宗弼借口“搜山檢海已畢”，縱兵燒掠明州（今浙江寧波市）、臨安（今浙江杭州市）等城市，攜帶所掠奪的金銀財寶，從大運河水陸并進，經(jīng)秀州（今浙江嘉興市）、平江（今江蘇蘇州市）等地向北撤退。三月、四月，金軍兩次進犯常州，岳飛率軍尾襲金軍于鎮(zhèn)江之東，屢戰(zhàn)屢勝。南宋朝廷首次向岳飛下詔，命其配合韓世忠，收復建康。四月二十五日，岳飛與金軍戰(zhàn)于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金軍大敗，橫尸十五里。五月，岳飛收復建康。建康之戰(zhàn)，岳家軍斬殺金兵約三千人，投降者千余人，并擒獲萬戶、千戶軍官二十多人，為岳家軍的首次輝煌勝利。

五月下旬，岳飛押解戰(zhàn)俘行在越州，生平第一次覲見宋高宗趙構(gòu)。他向朝廷上奏說：“建康為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臣以為賊若渡江，必先二浙，江東、西地僻，亦恐重兵斷其歸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壁w構(gòu)看了岳飛的奏章，深以為是，遂改變張俊原議，并賜予岳飛鐵鎧、金帶、鞍、馬、鍍金槍、百花袍等物，予以嘉獎。

從紹興元年至紹興十一年，對內(nèi)岳飛平定李成、曹成等游寇和楊么的農(nóng)民軍起義，收降張用、楊再興等；對外為北復中原，他先后四次率軍北伐，收復被偽齊政權(quán)、金軍占領(lǐng)的土地。岳飛沿用自宗澤時開始實施的“連結(jié)河朔”之策，他聯(lián)絡(luò)太行山忠義民兵，結(jié)交兩河地區(qū)的英雄豪杰，黃河南北有數(shù)十萬人參加義軍，驅(qū)除金人乃人心所向。第四次北伐時，孤軍深入的岳家軍先后收復鄭州、洛陽等地，在郾城、潁昌大敗金軍，進軍朱仙鎮(zhèn)。然而，在抗金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一意求和的宋高宗趙構(gòu)和奸相秦檜以十二道金牌催令岳飛班師。時和議既決，兀術(shù)言必須殺掉岳飛才能議和，秦檜也認為岳飛不死，終究要阻礙和議，自己也必然受到牽連，因此極力圖謀殺害岳飛。

紹興十一年（1141年）四月二十四日，宋高宗任命韓世宗、張俊為樞密使，岳飛為樞密副使。八月初三，罷免岳飛。九月初八，在張俊的授意下，鄂軍前軍副統(tǒng)制王俊告發(fā)副都統(tǒng)制張憲謀據(jù)襄陽叛亂。十月十三日，岳飛、張憲被下到大理寺獄中，受盡酷刑。十一月初七，宋金議和成功，“紹興和議”達成：宋向金稱臣，兩國以淮水中流劃定疆界，割讓唐、鄧二州給金國，每年奉金國白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雙方休戰(zhàn)息兵，各守國土。十二月二十九日，宋高宗、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在大理寺賜死岳飛，其長子岳云同張憲被斬首示眾。

孝宗時，岳飛冤案被平反，以相應(yīng)禮制改葬于西湖棲霞嶺，追謚“武穆”。寧宗時追封鄂王。

塵與土

原以為，我能云淡風輕地寫下這些文字，實則此刻內(nèi)心早已驚濤駭浪，刀光劍影，縈繞著生死決戰(zhàn)，功與名，塵與土……

想說的話太多，而能寫出來的著實有限。先從秦檜這個奸賊說起吧。

秦檜，字會之，江寧（今江蘇南京）人，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年）進士，宣和五年（1123年）又中詞學兼茂科，靖康年間累官至御史中丞。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很有才的，只因多行不義，他的才華為惡名所掩蓋。靖康之變時，因反對向金割地求和，并“乞存趙氏”，秦檜隨徽、欽二帝一起被金軍俘虜北去。秦檜在金國受到完顏昌（撻懶）信任，對金的態(tài)度大變。建炎四年十月，秦檜自金歸，自稱是逃回，其實是金為實行“以和議佐攻戰(zhàn)”之策，故意放他回來的。

秦檜向宋高宗呈上一封同金議和的文書，稱有二策，可以聳動天下。宋高宗正有意向金求和投降，看到議和文書后對秦檜大加贊賞，立刻任命他為禮部尚書，建炎五年（1131年）二月升為參知政事。紹興元年（1131年）八月，秦檜任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拋出他的兩策：“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痹獾侥纤卧S多大臣的反對，連宋高宗也頗為不滿。紹興二年六月，秦檜擔任右相一年后被罷免。

紹興八年三月，為適應(yīng)求和投降的需要，宋高宗再次任用秦檜為右相。次年正月，秦檜代表宋高宗接收金國詔書，接受“和議”。他打擊主戰(zhàn)派，破壞北伐，極力促成“紹興和議”。

南宋初年，宋廷并非沒有能力驅(qū)除金人收復失地還都開封，只是當權(quán)派力主和議而已。以岳飛遇害前一年《宋史》的記載為例。

紹興十年（1140年）：七月，宋軍諸路戰(zhàn)線捷報不斷——張俊克亳州，王勝克海洲，岳飛克郾城，幾獲兀術(shù)。張浚戰(zhàn)勝于長安，韓世忠勝于泇口鎮(zhèn)，諸將所向皆奏捷，而檜力主班師。八月壬申朔，以張九成、喻樗、陳剛中、凌景夏、樊光遠、毛叔度、元盥等七人嘗不主和議，皆降黜之。九月壬寅朔，遣諭韓世忠罷兵，時秦檜專主和議，諸大帥皆還鎮(zhèn)。諸路將帥皆被召回，蔡州、鄭州、淮寧府等地再次落入金人之手。

十一年（1141年）：二月，兀術(shù)再次南下，宋將邵隆、王德等連戰(zhàn)皆捷，復商州、巢縣、含山縣等地。楊沂中、劉锜等大敗兀術(shù)軍于柘皋，復廬州。

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王夫子在《宋論》寫道：“盡南宋之力，充岳侯之志，益之以韓、劉锜、二吳，可以復汴京、收陜右乎？曰，可也?！比羲瓮⑸舷乱恍?，與金決戰(zhàn)，“王師北定中原日”當指日可待，可惜負國奸臣主議和，忠勇將士血染土。

對秦檜來說，前方將士舍生忘死，以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勝利，不過是他與金談判的籌碼，亦或是說，無論戰(zhàn)事勝負，都不影響他與金議和，他可以置宋之疆土、將士百姓性命于不顧。《宋史紀事本末·吳玠兄弟保蜀》記載了從紹興元年（1131年）十一月到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十二月，吳玠兄弟在蜀地對金作戰(zhàn)全過程。作為南宋西北戰(zhàn)場的抗金名將，吳玠、吳璘兄弟苦守陜川數(shù)十年，以身許國，百戰(zhàn)御金。紹興三十二年，朝廷欲棄秦鳳、熙河、永興三路，時任川陜宣諭使虞允文上疏陳明利弊，“疏上，罷（虞）允文知夔州，遂詔璘班師。金人乘其后，璘軍亡失者三萬三千人，部將數(shù)十人，連營痛哭，聲振原野。于是秦鳳、熙河、永興三路新復十三州，皆復為金取”。這一幕，與紹興十年岳家軍自郾城撤軍的情況驚人的相似，讓人只有一聲嘆息！

《宋史》將秦檜列入奸臣傳。秦檜兩據(jù)相位，倡和誤國，忘仇斁倫，包藏禍心，劫制君父，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他把持朝政十九年，貪權(quán)、貪錢更貪名。他“開門受賄，富敵于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和清朝最著名的貪官和珅可有一比。秦檜再次拜相后，以宰相身份兼修國史，其子秦熺以秘書少監(jiān)領(lǐng)國史，父子二人長期掌握史館大權(quán)，對秦檜不利的詔書章疏被更易焚棄，與岳飛相關(guān)的被刪削篡改。故南宋官史系統(tǒng)中的諸書，關(guān)于岳飛和岳家軍的記載實不足信。秦檜及其黨羽刪削篡改南宋國史范圍之廣，甚至對宋高宗親口所說的話也敢篡改。

《宋史》論曰：“蓋飛與檜勢不兩立，使飛得志，則金仇可復，宋恥可雪；檜得志，則飛有死而已?！痹里w被害，秦檜是直接責任人，他和張俊之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承擔萬世罵名，是咎由自取，也是罪有應(yīng)得。但是，岳飛被害僅僅是秦檜、張俊等人的責任嗎？事實上，南宋朝廷實行主和投降政策，最關(guān)鍵的人物不是秦檜，而是宋高宗趙構(gòu)。

作為主和派、投降派的首腦，趙構(gòu)一如既往地將投降主義奉行到底。曾經(jīng)，趙構(gòu)也給過岳飛希望。紹興三年秋，岳飛朝見高宗時，高宗御書“精忠岳飛”，讓人做成旗幟，作為軍中張掛的大纛；紹興七年，岳飛數(shù)次覲見高宗，談?wù)摶謴椭性姆铰裕咦趯⒃里w召至寢宮，命令他“中興之事，一以委卿”；甚至紹興十年，第四次北伐時，大軍出發(fā)前，岳飛向高宗秘密上奏定太子、安人心，不忘復仇雪恥，高宗看到奏章后，對他的忠心大大褒獎一番，任命他為少保。然而，君王的心如綿里藏針，是胸無城府的岳飛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的。

高宗是否倚重岳飛，是根據(jù)南宋內(nèi)外形勢的需要而決定的，在內(nèi)心深處，他有自己的打算。高宗最忌諱誰提起北伐或者迎二圣還朝，若父兄歸來，何以自處？這種忌諱，讓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紹興四年第一次北伐時，南宋朝廷正式任命岳飛為荊湖北路前沿統(tǒng)帥，在他的制置使官職上添入“兼制置荊南、鄂、岳”的加銜。但趙構(gòu)又特別規(guī)定岳家軍不得稱“提兵北伐或言收復汴京”，只以收復六郡為限，否則“雖立奇功，必加爾罰”。紹興六年七月，第二次北伐，九月初宋廷陸續(xù)收到岳飛北伐的捷報，趙構(gòu)對此態(tài)度竟有些冷淡。紹興七年二月，岳飛奉詔入朝覲見，其間曾與高宗作《良馬對》，后又扈從趙構(gòu)至建康，岳飛的官職也升至荊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撫使兼營田大使。趙構(gòu)授命“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并準備將劉光世所部王德、酈瓊等兵馬五萬余人撥與岳飛。岳飛以為收復中原有望，心情異常激動，向朝廷上《乞出師札子》，陳述自己恢復中原的規(guī)劃。此時他已不再提及迎還“二圣”或者“淵圣（宋欽宗）”之事，只將欽宗包括在“天眷”之中?？墒牵瑥埧：颓貦u卻從中梗阻，趙構(gòu)聽從張浚之議，置已決之“前議”于不顧，不將劉光世軍撥與岳飛。張浚見到岳飛，撇開歸劉軍于岳飛之“前議”，以淮西軍中人事安排相問，耿直的岳飛如實回答，卻遭到張浚譏諷。岳飛胸中積忿，上了一道乞罷軍職的札子，離開建康，回到廬山，在母親墓旁搭座小屋。高宗多次下詔催促還職，他都極力推辭。岳飛的任性，致君臣之間嫌隙漸生。之后，在立嗣的問題上，岳飛向趙構(gòu)提議立其養(yǎng)子趙瑗（即后來的宋孝宗）為皇儲，引起趙構(gòu)的不滿，君臣之間的矛盾逐漸加深。最要命的是，岳飛主張北伐，恢復中原，與宋高宗一心求和背道而馳。宋高宗為達目的，拋棄岳飛是遲早的事。

和議不得人心，強權(quán)難堵悠悠眾口。紹興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因東平府進士梁勛到朝廷上書議論與金國的關(guān)系，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州軍編管。二十五日，宋高宗下詔：“講和之策，斷自朕志，秦檜但能贊朕而已，豈以其存亡而渝定議耶？”然而，十月初一，宋高宗又下詔許秦檜在位之日，無辜獲罪的人自己陳述，加以厘正。此時，距岳飛父子和張憲含冤被害已經(jīng)十五年了。

元丞相脫脫在其所著《宋史·本紀第三十二高宗九》評論到：高宗恭肅節(jié)儉、仁愛寬厚，讓他繼承國統(tǒng)守文而治是綽綽有余的，讓他收拾殘局撥亂反正則其力不逮。是的，以趙構(gòu)的能力，只能做守成之君，其實他連中興之主都難勝其任。最是無情帝王家，“岳飛父子竟死于大功垂成之秋。一時有志之士，為之扼腕切齒?！倍w構(gòu)忍辱偷生，最終必然逃不脫后人對他的譏誚。

若論靖康之難帶給趙構(gòu)的恥辱，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不過分。父兄被擄（殺），母親妻女慘遭蹂躪，國土淪喪，百姓被屠殺，人世間最大的不幸莫過于此。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對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來說，都是不共戴天之仇，趙構(gòu)所受的恥辱更甚于此，他對金國的仇恨該有多深？然而，對趙構(gòu)來說，這些竟然都不算什么。站在金國面前的趙構(gòu)，是小心翼翼、瑟瑟發(fā)抖、可憐巴巴的“臣構(gòu)”，為了議和不惜任何代價，可以割地賠款，可以任由金國的使臣謾罵羞辱。那個博學強記、文武雙全的康王趙構(gòu)也曾是血氣方剛的兒郎，靖康元年金第一次大舉進攻，兵臨開封城下時，曾索要宋朝皇子為人質(zhì)，趙構(gòu)“慷慨請行”。后來，當上皇帝的趙構(gòu)被金兵四處追殺，踏上逃亡之路，因為淫樂，膽小如鼠的他受到驚嚇后身體有了缺陷，更不幸的是，他唯一的兒子趙旉也死了。連繼承人都沒有了，沒有未來、沒有希望，趙構(gòu)徹底成為一個沒有血性、沒有骨氣、自私又膽怯的人，他再也不愿意為他的國家和人民負起任何責任，他只為自己活著。冷血冷酷、陰狠陰毒、“恬墮猥懦”，這樣的趙構(gòu)不惜自毀長城，無情殺害抗金英雄岳飛。

《宋論》如此評價趙構(gòu)這個沒有血性的皇帝：“李綱之言，非不知信也；宗澤之忠，非不知任也；韓世忠、岳飛之功，非不知賞也；吳敏、李棁、耿南仲、李邦彥主和以誤欽宗之罪，非不知貶也。而忘親釋怨，包羞喪節(jié)，乃至陳東、歐陽澈拂眾怒而駢誅于市，視李綱如仇仇，以釋女直之恨……”讀之，令人心生寒涼。不過，一心享樂的趙構(gòu)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好過?！端问芳o事本末·卷七十二秦檜主和》記載極具諷刺的一幕：“檜既死，帝謂楊存中曰：‘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之如此?！币粋€皇帝，靴中置刀以防不測，很是悲哀。

岳飛赤誠報國，以身殉志，一代偉人毛澤東在讀二十四史時多次提到岳飛和宋金和議，我最佩服他老人家看得真，看得準——

岳飛被殺，家喻戶曉并且流芳千古了。他流了血，這血就滲透到我們民族體內(nèi)，世世代代傳下來，他要是沒流血，就不會有這么大的作用。

主和的責任不全在秦檜，幕后是宋高宗。秦檜不過是執(zhí)行皇帝的旨意。高宗不想打，要先“安內(nèi)”，不能不投降金人。文徵明有首詞，可以一讀。是趙構(gòu)自己承認“講和之策，斷自朕意，秦檜但能贊朕而已”。后來史家是“為圣君諱耳”，并非文徵明獨排眾議，他的《滿江紅》：“慨當初，倚飛何重，后來何酷！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币凰魄鹂５摹肚邎@春》所說“何須苦把長城自壞，柱石潛摧?！薄驿巍?957年夏季我又見到了毛澤東主席》，載《文匯月刊》1986年第9期

岳飛之死，少時曾令我誤以為南宋士子沒有氣節(jié)，南宋子民多貪生怕死之輩，其實不然。當我在《古文觀止》中讀到胡銓的《壬午上高宗封事》時，頗為震驚。胡銓，字邦衡，宋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名臣，政治家、文學家，與李綱、趙鼎、李光并稱“南宋四名臣”，廬陵“五忠一節(jié)”之一。宋高宗建炎二年進士。金軍南犯渡江時，他在贛州招募義兵，配合官軍抗金。后任樞密院編修官。紹興八年，趙構(gòu)、秦檜派王倫使金議和，引金使南下，稱“詔諭江南”，視南宋為藩屬，引起群臣憤怒，紛紛上書反對降和。胡銓不顧個人安危，冒死上疏，痛陳和議之弊，嚴厲斥責趙構(gòu)和秦檜屈膝投降，乞斬王倫、秦檜、孫近三人，“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如此舍命上書，也就明嘉靖四十五年那個上《直言天下第一疏》的海瑞能比了?！度晌缟细咦诜馐隆芬怀?，朝野震驚。胡銓遭到投降派的嫉恨，連受打擊，除名編館新州（治所在今廣東新興），后移謫吉陽軍（今海南三亞市）。雖然被貶斥地方長達23年，但胡銓一生忠誠正直，反對降和，力主收復失地，慷慨有氣節(jié)，被稱為骨頭最硬的南宋名臣。

是非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紹興二十年（1150年）春正月初九，秦檜在上朝途中，遭到殿前司軍士施全刺殺，沒有刺中。十四日，施全在鬧市被以磔刑處死。今安陽湯陰岳飛故里“宋岳忠武王廟”建有施全祠，亦有秦檜等人的跪像。

南宋人民沒有忘記岳飛，據(jù)《湖北轉(zhuǎn)運司立廟牒》（1170年）載，“（岳飛）去世已三十年，遺風余烈，邦人不忘，繪其相而祀者，十室而九?！?/p>

南宋人民也難忘東京汴梁之繁華，幽蘭居士孟元老南渡后，懷著對往昔的無限眷念和對現(xiàn)實的無限傷感，自靖康二年開始創(chuàng)作《東京夢華錄》，歷時20年，于紹興十七年撰成，追述北宋都城東京開封府的城市風俗人情。只是此時，東京已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只能回憶了。

云和月

我崇拜英雄的岳飛，也景仰文人的岳飛。

岳飛的《滿江紅》是千古傳誦的愛國名篇。每到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際，《滿江紅》是戰(zhàn)歌，“還我河山”是口號，是旗幟?！熬ūM）忠報國忠孝傳家”的岳飛精神，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代代傳承，激發(fā)著根植于華夏兒女內(nèi)心深處的愛國主義情懷，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凝聚團結(jié)奮斗的精神力量。而《古文觀止》收錄的《五岳祠盟記》，可謂是《滿江紅》的姊妹篇。

建炎三年，金軍大舉南侵，占領(lǐng)建康，并繼續(xù)南下。次年，岳飛移師宜興，獨自率軍在建康東南一帶阻擊金軍，連戰(zhàn)連捷，收復建康。

六月十五日，岳飛回師宜興，在宜興西南張渚鎮(zhèn)五岳祠內(nèi)，時年28歲的岳飛題寫了這篇“盟記”。“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余發(fā)憤河朔，起自相臺?？偘l(fā)從軍，歷二百馀戰(zhàn)……”彼時，岳飛一腔豪情，志在全殲敵人，“迎二圣歸京闕，取故地上版圖，朝廷無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泵鎸ξ逶漓?、面對“神明”，岳飛所立的誓言，也是他畢生的追求。這篇氣壯山河的短文，是英雄的誓言、戰(zhàn)斗的檄文，千載后讀之，仍能感受他這種與敵人血戰(zhàn)到底的英雄氣概。“純正不曲，書如其人?！痹里w是武將，本不以文辭名世，但若提筆，忠肝義膽，流于行間，《五岳祠盟記》如此，《滿江紅》亦是如此。

岳飛一生，東征西討，南征北戰(zhàn)，依他剛直的性格，想來他是孤獨的。那首作于紹興八年（1138年）宋金議和之時的《小重山》，每每讀來，令人黯然神傷。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紹興六年十一月至紹興七年，岳飛率軍第三次北伐，收復黃河以南大片國土，形成西起川陜、東到淮北的抗金戰(zhàn)線，準備大舉收復中原，北上滅金。但宋高宗趙構(gòu)卻起用極力主和的秦檜為相，力主與金國談判議和，并迫害主戰(zhàn)派。紹興八年，樞密副使王庶以資政殿學士知譚州，后一貶再貶；曾任殿中侍御史、司農(nóng)少卿等職的張戒改外任，后于紹興十二年被革職；禮部侍郎兼直學士曾開以寶文閣待制知婺州；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力斥和議，乞斬秦檜等三人，遭貶。秦檜大權(quán)在握，朝野上下一片議和之聲。岳飛將內(nèi)心的極度郁悶、極度憤慨，以及無可奈何的復雜心情寫于《小重山》中。著名歷史學家、文學家繆鉞在《靈谿詞說·論岳飛詞》中評論到：“將軍佳作世爭傳，三十功名路八千。一種壯懷能蘊藉，諸君細讀《小重山》?！?/p>

《滿江紅》慷慨激昂，《小重山》明麗婉轉(zhuǎn)，雖然格調(diào)不同，但是不滿和議，反對投降，收復中原的主題永遠不變?！缎≈厣健泛钗竦氐莱鲈里w心事，抑揚頓挫，卻悲涼悱惻之至。龍榆生《唐五代宋詞選》載：“一種激昂忠憤之氣，讀之使人慷慨。推其志，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宋人楊湜在《古今詞話》中亦言：“其《小重山》詞，夢想舊山，悲涼悱惻之至。”

故國怕回首。夢想舊山，難歸故土，相州，回不去了，此生再也回不去了，空悲切！

對歷史，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興趣，自少年時代我就有著濃厚的英雄情結(jié)、清官情結(jié)，這種情愫一直影響著我。岳飛是英雄，毋庸置疑。岳母刺字，“盡忠報國”四字不只刺在岳飛背上，更刻在了他的心里。高宗手書“精忠岳飛”，是對岳飛的最高褒獎，也是岳家軍的榮耀。第四次北伐時，岳家軍浴血奮戰(zhàn)，收復失地；梁興會和太行山的忠義民兵和兩河地區(qū)的英雄豪杰，配合岳飛對金作戰(zhàn)，收復中原是民心所向，中興有望。然而，宋高宗和秦檜一日之內(nèi)連下十二道金牌下令班師，北伐功敗垂成。岳飛憤惋泣下，“十年之力，毀于一旦?！毙幕乙饫涞脑里w數(shù)次請求解除自己的兵權(quán)?？杉幢闼裁炊疾粻?，高宗和秦檜也容不下他。在獄中，面對秦檜等人的迫害，岳飛唯有“天日昭心天日昭心”八個字?！稘M江紅》中的“臣子恨，何時滅”，一語成讖。此恨，是宗澤之恨，是岳飛之恨，也是陸游、辛棄疾之恨；此恨悠悠，延續(xù)百年，直至1234年南宋聯(lián)蒙滅金，然而此時離南宋滅亡已經(jīng)不遠了。

我崇拜岳飛，為他的文韜武略，為他的赤膽忠心，為他的“敵未滅，何以家為”，為他的“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皟鏊啦徊鹞荩I死不擄掠”，岳飛治軍紀律嚴明，亦關(guān)愛將士，朝廷封賞犒勞全部分給部下。他喜愛賢能，禮遇士人，恭順謙和得就像一介書生。這樣的岳飛，襟懷坦蕩，光風霽月。

在我的家鄉(xiāng)周口，聞名全國的太昊陵里供奉的就有岳飛。我曾在陽城某個鄉(xiāng)鎮(zhèn)的一座廟宇中看到岳飛像，即便是在門口的偏房，即便偏房有些簡陋，我依然很震撼。為何周口人民對岳飛的感情這么深？

甲辰年，端午時節(jié)，以雅集之名，直奔太昊陵岳飛觀。

始建于明代的岳忠武祠俗稱“岳飛觀”，主殿為硬山式前出廊，面闊三間，進深三間。殿前檐柱刻有楹聯(lián)：“舊容新貌羲陵美景增輝，愛國盡忠武穆英靈長在?！闭顧M匾為岳飛手書“還我河山”，下為岳飛塑像，威風凜凜。殿外西墻嵌有岳飛手書諸葛亮《前后出師表》石刻37方和明太祖朱元璋書“純正不屈”“書如其人”石刻2方。

主殿旁是“岳飛事跡展”。關(guān)于岳飛生平，我在《宋史》中曾走馬觀花讀過數(shù)遍，然而，卻不如在岳飛觀看到的更直接。我想知道的關(guān)于“陳州大捷”的記載就在墻上，圖文并茂，仿佛它們已經(jīng)等了幾百年，一直在等我來。

紹興十年（公元1140）五月，金將兀術(shù)率十萬大軍，兵分四路，向河南各地大舉進兵，東京汴梁陷落，這時陳州相繼淪于金軍之手。據(jù)《淮陽縣志》載：“紹興十年六月，金兀術(shù)入東京（今河南開封），淮寧（即陳州今河南淮陽）知府李正民以城降金。岳飛遣部將張憲收復淮寧府，令統(tǒng)制趙秉淵知州事。金兵復圍淮寧，趙秉淵棄走。岳飛遣孫顯大破金兵于陳、蔡之間，李山、史貴、韓直敗金人于淮寧?！痹里w抓住時機，乘勝前進，遣張憲一舉收復陳州，取得了“陳州大捷”。

想來“陳州大捷”為后人之稱。北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年），陳州升為淮寧府，屬京西北路，轄境相當于今周口市淮陽、沈丘、項城、商水等市縣。金復為陳州。因此，我腳下的這片土地，被南宋稱為淮寧府，被金稱為陳州。南宋初年，岳家軍與金軍作戰(zhàn)，數(shù)次收復淮寧府，可是在金軍的強烈攻勢下，淮寧府又一次次失陷。

我在《宋史·高宗本紀》中也讀到關(guān)于淮寧府的記載：紹興十年，六月二十日，岳飛派遣統(tǒng)制張憲大敗金將韓常，收復潁昌府，二十四日收復淮寧府。然，七月二十三日，金軍圍攻淮寧府，守將趙秉淵棄城南逃。

“紹興三十二年，三月十七日，金軍圍攻淮寧府，守將陳亨祖戰(zhàn)死。二十二日，金軍攻陷淮寧府，統(tǒng)領(lǐng)戴歸戰(zhàn)死。”

兩宋之交，陳州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慘遭金人蹂躪，故岳飛三復陳州為世人所銘記。后人為紀念岳飛，在太昊陵內(nèi)建岳忠武祠。

岳忠武祠主殿對面，靠著南墻，曾有秦檜、王氏、王俊、張俊、萬俟卨五人的跪像。如今，被世人唾罵拍打的跪像已然不在，聽說被搬進了庫房中?！扒嗌接行衣裰夜牵阻F無辜鑄佞臣。”其實，與其讓跪像在庫房中成為一堆破銅爛鐵，我倒覺得讓他們跪在那里更有意義。

搬走秦檜等人的跪像也好，少了塵世的喧囂，岳飛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這里有人祖伏羲庇佑，他不孤單。

出岳飛觀，看到“浩然正氣”的門楣時，驀然驚覺，岳廟是承載中華民族浩然正氣之地，我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不能自已。

我崇拜岳飛，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在岳飛身上，或多或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岳飛的一生，是一個平民子弟一步一個腳印，努力拼搏的一生。奮斗，是一個人最美的樣子。也唯有奮斗過，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哪怕一事無成也不后悔。

閉上眼睛，我極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秀遍g，我聽到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一匹白馬飛奔而來。

“岳武穆王！”我大聲和馬上的將軍打招呼。

“河朔岳飛?！彼麤_我抱拳。

“岳武穆王，請問張憲是張所將軍的兒子嗎？”我一直很疑惑，遍尋史書卻不能確定答案。

他看了我一眼，不語，縱馬西去。他是要回湯陰老家，還是要率岳家軍“踏破賀蘭山缺”……

出了太昊陵的大門，從臆想回到現(xiàn)實。我的心情忽然輕松了很多，有些執(zhí)念似乎也放下了。想起杭州西湖忠烈祠王蘧常所撰的那副對聯(lián)：奈何鐵馬金戈，僅爭得偏安局面；至今山光水色，猶照見一片丹心。

讀懂了岳飛，你就會懂得，驅(qū)除金人、恢復中原是陸游和辛棄疾等人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一身報國有萬死，然壯志難酬，復國無望，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

讀懂了岳飛，你就會明白，盡忠報國是血性，以身殉志偉丈夫，浩然正氣是中華民族歷經(jīng)磨難仍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源泉。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作者簡介：

芷蘭，本名陳艷芳，河南省周口市人，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散文、隨筆、報告文學作品發(fā)表于各級報刊。曾獲第五屆奔流文學獎、周口市第八屆文學藝術(shù)優(yōu)秀成果獎、“天漢杯”中國雙年度大家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