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鑫 2002年生。入選第六屆長三角新青年詩會。作品散見于《延河》《星火》《當(dāng)代人》《長江叢刊》《鴨綠江》《芒種》等刊物。
叛逆的身體
我的身體越來越叛逆。二十級臺階,爬到第九級的時候,就大口喘氣表示抗議。甚至大腿干脆罷工,在腳放在第十級臺階的時候,陌生的空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诹宋业男呐K。我多么沒底。
那棵黃槐樹的葉脈依然稠密。這幾十年,好像沒什么變化??墒瞧婀?,難道我不是一株黃槐樹嗎?我要爬上去,只是手上的拐杖一滑,差點摔下去。
我的意識從來沒有變過,變的是不受支配的軀體。我還想再倔強(qiáng)一次,只是抬起頭,看著那高高的臺階。我頭很暈。
我一轉(zhuǎn)念,到河邊看蘆葦也是一種生命的對抗。我終于下了臺階。夕陽下的陽光很合適,空氣中的味道剛剛好。
或許,我可以和年輕時的靈魂相遇。
一首好詩
一首詩的好壞取決于什么?我在燈下,托腮想著。飛蛾直愣愣地往燈上撲,我先是詫異,然后,認(rèn)為這就是一首好詩。如果飛蛾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立在某處地方,便不是一首好詩。
除了飛蛾,還有得了感冒的隔壁鄰居老張。他的妻子癱瘓在床好多年了,他始終堅持每天推著輪椅,帶他的妻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就是好詩。
好詩沒有定義??墒?,每次撫摸心臟的時候,它跳得猛烈起來,就說明遇見好詩了。
生活的樣子
其實,失望在每一個地方存在,不過,又在另一個地方誕生希望。三年前,我大學(xué)畢業(yè),在一家新媒體企業(yè)燃燒起火苗,畢業(yè)的不自在,在入職的那刻土崩瓦解。熱情與接納,熟悉與融入。故事的發(fā)展讓甜蜜與苦澀不斷交織糾纏,時鐘繼續(xù)擺動,擺動不知多少圈之后,或許是飲品配料的過度攪和,苦澀漸漸占據(jù)上風(fēng),直到苦澀完全吞噬甜蜜,失望已成為最后的勝者。
大雁又開始落單,日子磋磨一段時間,稍微打量,新的甜蜜又開始醞釀。甜蜜與苦澀沒有絕對的贏家,生活的方式怎樣,明天的太陽就會以怎樣的方式升起來。只是照往常一樣生活,長此以往,終究會讓骨頭乏力,失去蓄積耐心的能量。
海岸線越來越高,鐵柵欄失去圍困的目的。我不知道,多少人向前推動波紋的聲音是怎樣的,也不清楚樸素的碼頭上是否有相同的一只海鷗。
重要的事物可以重要,也可以不重要。當(dāng)風(fēng)聲呼呼地從遠(yuǎn)方吹來,你只需要不后退一步。
衣服褶皺
不講道理的是衣服褶皺,每次撫平,它都會復(fù)原。耐心一次次地消磨,眼皮下的褶皺變得如此順眼。我不會給它舉辦一次孤獨的儀式,它的歸途是混入一堆衣服卷進(jìn)洗衣機(jī),然后,被高高地掛起,蒸發(fā)掉身體里為虎作倀的水分。
煩惱總是吃飯的時候產(chǎn)生。嗦一口面條后回味,油漬就這么躺在衣服的褶皺里。紙巾蓋上去,一扭動,油漬又跑到了另外一個褶皺,往褶皺的深處野蠻生長。美味就在眼前,這是解除饑餓的唯一方式??梢3竹薨櫟募儩崳斜匾嵘闲⌒囊硪淼娜粘?。
相親時,相親對象總是盯著我衣服的褶皺,告知我的著裝很特別。我向來中規(guī)中矩,受到這樣的夸贊很高興,心想這次相親大概率是成了。相互告別后,美滋滋地走在大街上,給她發(fā)去一條消息:明天見!我想不到的是,收到的卻是來自系統(tǒng)大大的紅色感嘆號。
衣服褶皺淹沒了我的心臟。從此,我也徹底埋葬了衣服褶皺。
追尋麋鹿的溫柔
鄉(xiāng)間小路上的星星,可以覆蓋草木的枯萎,以及我透徹的生活。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影子倒進(jìn)水洼,我嘗試著爬上月亮,撫摸一棵桂樹的溫度。我嘗試呼喚過黑暗,甚至撫平過月亮的傷疤。在吳剛那里,我得到了隱身術(shù)的技能。
走在曠野的盡頭,除了白花花的月亮,什么都有。一切看起來,都是一個童話故事。下起的雨,白出一種做夢的假象。水洼變成鋼筋水泥的混合,空氣里夾雜著冷漠的味道。呼吸,忘記了喘息。
來到海邊,追尋麋鹿的溫柔,我想要回到十年前。那個時候,夢想是一個遠(yuǎn)走的孩子。
綴滿花紋的青石板
一盞路燈,在我路過街頭橫穿寬窄巷時,突然抒情。長長的巷子就是一支長笛,吹出一曲悠長悠長的回憶,里面住著睡了很久很久的春天。
季節(jié)的嘴唇干涸與開裂,濕潤的泥土將花開偎入蘆葦?shù)膽驯?。藤蘿的碎花裙把石頭染紅,定格住花蕊最美的樣子。光線陰暗,太陽仍舊親切地挨著大地,正如我熱烈地挨著故鄉(xiāng)。
長風(fēng)吹過來,我趴下身子,耐心等待一只白鷺經(jīng)過。
那綴滿花紋的青石板,藏著我所有的故事。
有人問我故事的答案,我讓他往前走五百米,右拐一百二十米,往西南方向直行三百四十米,在那棵老歪脖子樹下站定。
期待一場去年的風(fēng)
我期待一場去年的風(fēng),盤活故事的經(jīng)絡(luò)。桃花還在那年盛開著,星星落在河岸,趕走了水的洶涌。
我拾起,渡到河的另一邊,看見你的眼睛裝滿了雪山。熱烈的白云失去掩體,燃燒在下一個春天的盡頭。
不知道真武山的青石板,何時送走了月光下衣襟擺動的對影。
多少次相遇衍生出的浪漫,都在一場風(fēng)的注目下,成就了一棵草的命運(yùn)。
就這么來回飄搖著,模糊的記憶像蒲公英一樣。嘴唇始終虔誠,可以銜起一縷風(fēng)的重量。
風(fēng)箏被天空放逐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不重要,我與你的下一次見面,約定在遠(yuǎn)方的遠(yuǎn)方。
海邊的小徑
最好是海邊的小徑,大約十一月下旬。兩雙腳傳來砂礫溫柔的撫摸,心情,就這么愉悅成歡快的小鹿。
從沙灘到沙灘,從林畔到林畔。
面對一座一千年前的古堡,我仍舊悄無聲息地轉(zhuǎn)過頭。
聽著你均勻的呼吸在悄然點亮的燭火里,淹沒一整串流星:誰會放在心上,失去一次虔誠的許愿機(jī)會?
我知道你已不再惦念葉落的悸動,沉淀喧囂后的海面,倒映著我倆相偎在石凳上的證據(jù)。從來沒有哪一個時刻,我能比現(xiàn)在更能擁有你呼吸的局促。
天上潔白的云朵藏在月亮后邊,收緊了你的細(xì)語呢喃,怎樣堅固的包圍圈,足以讓一個熱烈的吻突破。
相遇之前的嘆息與無助,已經(jīng)走失在邂逅的路上。
煙花落下的地方
有人放起煙花,我看見你揮手對我說“再見”。
思念是一個十指緊扣的圈,風(fēng)干眼角的是過去的微笑,還有未來的希望。
沒有必要的事情很多,我對你的心跳是最根本的解釋。
就這么經(jīng)久不息下去,手心留著冬日里爐火的溫度,這塊貧瘠的土壤,從來沒有開出過一朵玫瑰。
這個夜晚,風(fēng)箏似的,斷了線,自由自在地飛著飄著。一場大雪不能藏住的秘密,一只麻雀的歌聲在天黑以前,預(yù)示了天氣預(yù)報的灰色宣言。
雪,還是下得那么大,深深的、黑黑的水坑成了白色的、寬闊的大道。
你要慢慢長大,明白斷線后風(fēng)箏會著地。
冰川從裂縫處撕開一個大的口子,你就要記得有個男孩,一直站在煙花落下的地方。
那么,一個遠(yuǎn)遠(yuǎn)的注目便已經(jīng)足夠。
煙花有落地的地方,再不會在風(fēng)中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