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小鎮(zhèn)的踩雪聲

聽起來并不喜悅，澀滯里的

遲鈍，像一種爬行動物陷入深谷

小巷藏在阡陌里，烏鴉啄去

身上的白，還給大地

女人站在院里，向兩掌之間哈氣

她的臉頰是冬天里的花

天空努力升起來，升到峰巒

之上，把一幢幢木刻楞房子壓矮

又一陣雜亂的踩雪聲里，孩子們

涌上街頭，山谷里騰起一群野鴿子

大雪

針葉感知了她指尖的一絲暖意

天空的寬闊留給它打開身體

大嶺像一座寂靜的城，落葉喬木

卸去輜重，像衛(wèi)城的兵士舉著寒光

耀眼的矛

冰河修成一條蜿蜒的驛道，崖底的

古城門已經敞開，疾馳的鹿車上

響著獵獵的令旗

雪來了，這是一種明朗的信號

凜冽像戰(zhàn)事壓了上來，漫過嶺頂的

鹿角之音緊緊揪住人心

風停了，寂靜，暗淡，迷茫

紛亂里仍有一絲溫潤從天而降

彈鋼琴的女子

彈鋼琴的女子沒有孩子，聽說

她從海外回來，山里人對海

沒有切實概念

他們說林海，此刻在沉寂之中

峽谷像一條沉睡的巨蟒，山崖

是它高昂的頭顱

在悠揚漫散開去，小雪的纖指撫弄

女子的窗口，她一向迷離的眼

此刻嫵媚起來

像有緣人來叩她的門，她的指尖

會有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冬天里

她像一艘馳進港口的船

她從船上卸下全部家當

一幢木刻楞里只有她和鋼琴

雪地上的野鴿子

繞飛白樺林時它們不曾懷疑

一場雪的持久性

蟲子，草籽在下午有了溫度

它在樹干上啄破了斜陽

雪的下面有愛情的卵粒

也有耀眼的光芒

它曾掠過小鎮(zhèn)上空，曾看見

母親牽著孩子的手

她想起了家，那一塊突兀的

巖石下有冰冷的苔蘚

泥爐上的一盞茶

在松脂的淡香里，醉了一個

戀愛的女人

她在一盞琥珀色的茶水面前

把緣分思忖得顛來倒去

山里的事物很粗糙，像松樹皮

像巖石邊角，像苔蘚上微小的刺

只有她的心是軟的，纖指是軟的

溜出唇邊的語氣也是軟的

泥爐里的火，像生命跳躍

像她昨夜?jié)L燙的相思

她在木刻楞房間的木質上

用手指劃出一道有一點痛的印

茶香剛剛積聚在一起，之后

又漸漸散亂到房間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