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之死

苗培時

編者：一百多年來，有多少帝國主義國家對我們的祖國饞涎欲滴，伸出魔爪，巧取豪奪；有多少亂臣賊子乘亂世以自肥，屠戮人民，攫取權(quán)力，阻擋歷史前進；有多少英雄豪杰以天下為己任，為挽救祖國危亡，對外反抗帝國主義，對內(nèi)推翻反動統(tǒng)治，演出一幕幕威武雄壯的“戲劇”來。從本期起，我們開辟“百年史話”這個欄目，刊載近代史故事，從正史不常見的或述而不詳?shù)墓适轮?，截取片斷，以饗讀者。

1913年3月20日夜10點40分，由上海開往南京的一列快車，升火待發(fā)，旅客們熙熙攘攘，你呼我應，正在檢票上車。忽見一個矮漢，身穿黑呢制服，鬼頭鬼腦，東張西望，急急忙忙從人叢中闖進車站。他忽然拔出手槍，對準一位剛走進車站的旅客，當！開了一槍。被擊中的旅客，慘叫一聲：“啊，我中彈了！”他一手捂著腰，便要倒下去。給他送行的幾個人，急忙扶著他問：“鈍初，怎么樣？”他痛得頭上冒出滾滾的汗珠，說：“子彈擊中了我的右腰，痛得厲害……”

槍聲響后，車站上的旅客頓時大亂。那打槍的兇手，擠進人群里，又打了兩槍。大家齊喊巡警，快捉兇手，豈知向四周一望，車站竟然沒有一個巡警。那兇手趁著亂時，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袁宋政道迥異

這位被行刺的人，乃是當時赫赫有名的政治活動家、主持國民黨全國黨務的代理理事長宋教仁。他原籍湖南桃源縣，字鈍初，早年曾組織反清的武裝起義，失敗后留學日本，參加孫中山組織的同盟會。武昌起義以后，孫中山在南京當了大總統(tǒng)，宋教仁任法制院院長，臨時政府的法令多是他一手編制的。

本來，袁世凱控制著全國最強大的北洋軍，是清政府的實力派，又偽善地表示愿意與革命黨人合作，勸清帝國宣統(tǒng)皇帝退位。同盟會方面雖然掌握著一點武裝，但力量薄弱，要統(tǒng)一全國，特別是戰(zhàn)勝北洋軍，很多革命黨人都覺得是不可能的。不少人當時對袁世凱還抱有幻想，宋教仁覺得大總統(tǒng)非袁莫屬，孫中山也薦袁以自代，野心勃勃的袁世凱就當上了大總統(tǒng)。

宋教仁是資產(chǎn)階級政治家，極力主張向歐美國家學習，搞議會政治，通過國會選舉，建立責任內(nèi)閣制，以防止袁世凱濫用權(quán)力，推行獨裁。他不顧黨內(nèi)一些人的反對，在同盟會的基礎上，吸收其他一些小政黨參加，組成了全國第一大政黨——國民黨。黨員人數(shù)增多了，許多封建官僚、投機政客也混進來了，同盟會原有的革命精神喪失殆盡。國民黨盡管名義上還擁戴孫中山當領袖，但實際主持人成了宋教仁。

宋教仁為實現(xiàn)國民黨的責任內(nèi)閣制政府，宣傳講演，著文立說，南北奔走，不遺余力?？墒牵螵毑谜咴绖P又怎么能容忍這樣的內(nèi)閣呢？內(nèi)閣總理和各部總攬行政大權(quán)，向議會負責，不是把他這個大總統(tǒng)架空了嘛，多年以來的皇帝夢不就成了泡影了嘛！宋教仁成了國民黨的實力派，袁世凱就把矛頭對準了宋教仁。有好幾次，袁世凱直接間接地向宋教仁表示，只要他不再提責任內(nèi)閣制的主張，就可以讓他擔任內(nèi)閣總理，宋教仁沒有理睬，矛盾就尖銳起來了。

煙榻密謀

宋教仁在北京當了兩個來月的農(nóng)林總長，便辭掉了，準備南下，推動國民黨在南方競選議員的工作?？伤诓块L任內(nèi)，有一筆銀行墊款的帳，沒有核銷，弄得他還辦不了交代手續(xù)。他三番五次找國務總理趙秉鈞催批這個事，可趙秉鈞因聽了袁世凱“不急辦理”的吩咐，就一直將這公事擱著不批。這天，袁世凱告訴趙秉鈞請宋教仁到他那里談談。宋教仁也正想向袁世凱告辭，便立刻去了。

袁世凱見宋教仁來了，忙不迭地迎上前去，一把拉起宋教仁的手，極其殷勤。當時北京的天氣，正是三九嚴寒，北風刺骨。袁世凱有意地打量了一下宋教仁全身上下，見他穿著一套已經(jīng)很舊、又很單薄的帆布西裝，不勝慨嘆地說：“鈍初，你是做過總長的人了，這樣冷的天氣，還穿這點薄衣裳，可見你是怎樣的廉潔奉公了。我前幾天做了一套新西裝，我太胖，穿起不太合適，又不雅觀，就此借花獻佛，送你穿吧?！闭f著就命令侍衛(wèi)把衣服拿來了。除了一身嶄新筆挺的西裝，還有一件紫貂皮外套，水獺皮背心。價值不下3000元。袁世凱說：“鈍初，你不嫌棄，請試試看?！彼谓倘试偃f：“不敢當！”袁世凱“誠懇”地說：“我國古禮，從來就有共衣共食之誼。你是個博覽群書的君子，怎這樣見外我這年老的人呢！”宋教仁不好再推卻，穿起來件件合身得體，好象自己定做的一般，不禁有些納悶。其實這套衣服是袁世凱早已派人把宋教仁穿的西裝尺碼調(diào)查準確，做好預備在那里的。

袁世凱問宋教仁什么時候離京，他好為宋教仁餞行。宋教仁把他還沒有交清手續(xù)的前因后果一說，袁世凱聽了，面含慍色地說：“這是財政部應撥的款嘛！讓你宕延這么多時間，真對不起。你走吧，由我來辦，不用管了?！闭f著，他又掏出一張支票，向宋教仁說：“這點錢，是咱倆私人友誼，你去南方旅行競選，為國民黨工作，手邊少不得錢用，這也算我為國民黨盡點微薄之力吧?！?/p>

宋教仁心里明白，如果他當面拒受袁世凱的贈款，很可能離京時會有麻煩。于是他就坡下臺，道謝了幾句，就把支票接收了。袁世凱沒想到他一點不推辭，高興異常地說：“鈍初真是個快人啊！”

第二天，袁世凱和他最心愛的洪姨太太，躺在大煙榻上，說他昨天收買宋教仁的情形。說到高興處，他噴了一口煙說：“洪姨，金錢美女，買動千古英雄鐵石心，看來革命黨人，也不過如此?！笨汕蛇@時侍從送來一封信，他拆開看過，臉色刷地一下變成鐵青色，冷笑了一聲說：“他藐視我，決心要和我斗到底了。”洪姨把信接過一看，原來是宋教仁寫來的：

“慰公（袁世凱字慰庭）總統(tǒng)鈞鑒：綈袍之贈，感銘肺腑。長者之賜，仁何敢辭。但惠賜五十萬元，實不敢受……原票奉壁，伏祈鑒原。知己之報，期以異日。教仁百拜?！?/p>

洪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就不想想宋教仁是何等樣人？區(qū)區(qū)五十萬元，能收買他！他有黨，有人，一心要趕走你這個大總統(tǒng)的呀！”說話時，侍從又進來報告，車站來了電話，宋教仁已經(jīng)乘京漢快車出京了。袁世凱發(fā)怒說：“好啊，他走了，看他能走到天邊去！”洪姨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說：“我早說了，你的主意打錯了。堂堂大總統(tǒng)，難道就收拾不了一個宋教仁？”袁世凱說：“好吧！你打電話，叫你哥哥邀著趙秉鈞，一同來見我?？蛇@事，非同小可，要絕密辦理，不能走漏一絲兒風聲，否則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的面子要丟盡的！”

這晚國務總理趙秉鈞，國務秘書洪述祖，一路同來，袁世凱和他倆密談了兩個多鐘頭。

議會政治碰壁

宋教仁由漢口而杭州、上海、南京，到處大聲疾呼，宣傳議會道路，指斥時政，頗受社會上的擁護。他參加幾個省區(qū)競選，都取得了勝利。1913年年初，國會選舉公布，國民黨在參眾兩院的席位，占了壓倒的多數(shù)。由國民黨組成一黨責任制內(nèi)閣，眼看就要成定局了。這可驚嚇了袁世凱，他隨即打來專電，邀請宋教仁即日赴京，商決國家大計。不少國民黨員都認為袁世凱要讓權(quán)，宋教仁也認為此次北行，可以不負初衷，順利組成實現(xiàn)民權(quán)民主的責任內(nèi)閣了。

宋教仁由上海啟程赴京，黃興、于右任、廖仲凱等國民黨要人，都為他到車站送行，哪里料到他在車站上遭到兇手的槍擊呢！他掙扎著說：“我這次北上，要調(diào)和南北意見，統(tǒng)一全國，實行民主，一致對外，我還有多少革命事情沒有做完，可我活不下去了。我死后，希望同志們更努力國事……”他在臨終的時候，還沒有拋掉對袁世凱的幻想。他口述了一封遺電給袁世凱：“……望總統(tǒng)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quán)，俾國會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仁雖死猶生?！?/p>

袁世凱在收到宋教仁被刺的消息后，煞有介事地下了一道嚴緝兇手的命令，還說暗殺之風不可長?？墒?，宋教仁被刺之后不久，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原來暗殺宋教仁的頭號兇手就是袁世凱。他指使特務頭子趙秉鈞和自己的大舅子洪述祖，用了二百多萬元的巨款，收買了上海大流氓應桂馨，讓兵痞武士英行的刺。為了滅口，袁世凱先使人毒死了武士英，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煩。不久，應桂馨、趙秉鈞也被他謀殺了。

對宋教仁的死，孫中山悲痛異常，他寫了挽詞：

作公民保障，誰非后死者；

為憲法流血，公真第一人！

宋教仁為爭民權(quán)、爭民主犧牲了，犧牲時年僅32歲。他不愧為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時代的英雄人物！他用他的血表明當時資產(chǎn)階級的軟弱性，資產(chǎn)階級議會政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行不通；他用他的血教育了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先進分子“非去袁不可”。他們興師討伐，發(fā)動討袁的“二次革命”?？墒牵驗閲顸h的渙散無力，“二次革命”不到兩個月就失敗了，國民黨和國會也都被袁世凱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