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生卒究何年

張篷舟

中唐時期著名女詩人薛濤的享年和生卒年份，歷來眾說紛紜，歲數(shù)最大的說成“至近八十”，最小的則只有四十七歲。

我的考證是：薛濤享年共六十三歲。生于七七○年(唐代宗李豫大歷五年)，卒于八三二年夏(唐文宗李昂大和六年)。

依據(jù)的材料主要是薛濤自己的詩，與薛濤同時人有關(guān)薛濤的事、詩和書信，以及歷來有關(guān)薛濤事跡的舊說。

卒年的根據(jù)是，《全唐詩·劉禹錫》詩有一首《和西川李尚書<傷孔雀及薛濤>之什》：

“玉兒已逐金環(huán)葬，

翠羽先隨秋草萎。

唯見芙蓉含曉露，

數(shù)行紅淚滴清池。”

一九四五年我引用了此詩，但尚不知作于何年，因而也不能證明薛濤卒于何年。30年后，始見卞孝萱的《劉禹錫年譜》，引用《淳熙秘閣續(xù)法帖》載白居易復(fù)劉禹錫書手跡事，原書說：“前月甘六日，崔家送終事畢，”“乃至‘金環(huán)、‘翠羽之凄韻，每吟數(shù)四，如清光在前，或復(fù)命酒延賓，與之同詠，不覺便醉便臥?！薄熬右自侔輭舻瞄w下。十一月日。謹(jǐn)空?！彼f“崔家送終事”，指八三二年(唐代大和六年)八月崔群卒，十月二十六日，居易在洛陽為崔群送葬后，即得禹錫自蘇州寄到此詩，十一月親筆寫了這封回信。劉詩有芙蓉(水芙蓉，即荷花)含露，紅淚滴池的描寫，可知薛濤之死在是年夏季。濤詩有“芙蓉新落蜀山秋”句，芙蓉入秋既落，自不能含露滴池，死時自不會在秋天。以當(dāng)時交通的艱阻，李德裕、劉禹錫、白居易的詩筒往還，至少也得要三幾個月的時間。禹錫的詩和居易的信，遂成為薛濤卒年在八三二年夏季的鐵證。

薛濤生時有幾件大事：(一)“甫及笄”(十五歲)入樂籍；(二)當(dāng)了四、五年樂妓后，就被韋皋罰赴松州(今四川松潘)，釋回即脫樂籍，隱居于成都的浣花溪甚久；(三)武元衡鎮(zhèn)蜀時奏濤為校書郎；(四)濤到梓州(今四川三臺)和東川監(jiān)察御史元稹(字微之)相聚；(五)濤寄《贈遠(yuǎn)》詩給被貶江陵的元稹，和在浣花溪創(chuàng)制深紅小箋寫詩；(六)濤與段文昌、段成式、元稹唱和，都說明自己已入老境；(七)濤晚年由烷花溪遷居成都城內(nèi)碧雞坊；(八)濤與李德裕唱和。這些事都和薛濤的年齡有關(guān)，薛濤自己大都有詩為證。下面簡要地加以論述：

(一)我斷定薛濤生在七七○年(唐代大歷五年)，入樂籍時在七八五年(唐代貞元元年)，時年十六歲(虛歲)。愈大愈小對以下各事在時間上對不上號。

(二)罰赴松州時寫的《十離詩》，是青年婦女口吻，中有“四五年”，“四五秋”句，應(yīng)在七八九年(唐代貞元五年)，時年二十歲。

(三)武元衡鎮(zhèn)蜀時，濤脫樂籍已十九年。武重其才，《郡齋讀書志》明確地說：“武元衡奏校書郎?！睍r已三十九歲。

(四)八○九年(唐代元和四年)濤到梓州與元稹相聚，有《四友贊》詩，使稹驚服?！度圃姟ぴ　吩娪小逗脮r節(jié)》一首，系引文君奔相如故事來比喻薛濤。其時稹妻韋叢病留故鄉(xiāng)，而稹止三十歲，濤已四十歲了。

(五)八一○年(唐代元和五年)二月，元稹被貶江陵府士曹參軍，韋叢已死七月，濤《贈遠(yuǎn)》兩首，表明她對元稹的單戀。次年，稹在江陵貶所納妾安仙嬪，安氏不久亦卒。后四年，稹即續(xù)娶裴淑。濤終不得與稹結(jié)合，應(yīng)是大稹十歲的原故。

(六)段文昌初鎮(zhèn)西川，濤有《段相國游武擔(dān)寺病不能從題寄》詩。時元稹已為翰林學(xué)士，有《寄贈薛濤》詩，濤答以《寄舊詩與元微之》，中有“老大不能收拾得”句，時濤已五十二歲。又贈段成式(段文昌子)的詩，長輩自居，老氣橫秋，也要有這個歲數(shù)才說得通。

(七)八二九年(唐代大和三年)以前，濤已由浣花溪遷居成都城內(nèi)西北隅碧雞坊，建吟詩樓棲息其上。故是年南詔襲成都，大掠西南郊而去，濤得安然無恙。

(八)李德裕由兵部尚書出鎮(zhèn)西川，乃大和四年(八三○年)十月命，次年秋建成籌邊樓，濤獻(xiàn)詩稱賀，有“平臨云鳥八窗秋”句。第三年春，濤和李《棠梨花》詩，尚有“正及東溪春雨時”句，可證春間猶在。夏卒，李有《傷孔雀及薛濤》詩，《全唐詩·李德?！吩娨咽?。《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吳蜀集》一卷，專載當(dāng)時劉李兩地唱和詩，李詩必載其中，可惜此集早已失傳。現(xiàn)在劉詩幸存，足證薛濤卒時在八三二年夏。

生年無書可考，只能推理。唯一希望是段文昌寫的薛濤墓志能夠早日出土。

解放前的《辭源》、《辭?！贰把睏l，都無享年和生卒年。解放后的《辭源》修訂本尚未出齊；《辭?！返娜涡抻啽径加辛松淠辏鞑幌嗤?，年份是：

(一)一九六二年《試行本》：“薛濤七六八——八三一”。

(二)一九六五年《未定稿》：“薛濤七六八——？”。

(三)一九七九年版：“薛濤？——約八三四”。

第三次修訂本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印行，這次修訂本的生卒年間題更大。生年打了問號，卒年定為約八三四年，即唐代大和八年，從未見過這種說法。極希望能把根據(jù)或者理由公布出來。要是死在這一年，現(xiàn)存的劉禹錫詩和白居易信，便成為在濤死的兩年前就已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