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２、３——死

高木彬光／著　施元輝／譯

(續(xù)《啄木鳥》1985年第4期)

十六、惡魔似的人

由于在第二次殺人事件中我負有間接的責(zé)任，所以在警視廳讓我填寫了詳細的調(diào)查記錄之后，刑事又來訊問過一次，但并未過多地追究。

從刑事們口中得知，宮崎俊子的丈夫是個醫(yī)生，曾在東亞醫(yī)大內(nèi)科任講師。他父親在三島經(jīng)營醫(yī)院，他曾打算返回故里繼承父業(yè)，但事未竟而身先死。

俊子的娘家在靜岡縣富士市。她的葬禮要在故鄉(xiāng)舉行。我是不想到那兒去的，雖說我負有間接的責(zé)任，但這和開車撞死人是截然不同的，再說谷口菊子也不想去。

令我感到悲痛和恐怖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死在眼前。為了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我只好自我勸慰：俊子的不幸完全是一種偶然。

我自然被免除了看守菊子外出時的錄音電話的事。菊子把鑰匙交給了警察，警察每日來查看一次。因為我再也不想進出那個房間，免去這個差事，我倒覺得松了一口氣。

可是，第三天，即一郎葬禮結(jié)束后的翌日，這樁連續(xù)殺人事件的第三幕也終于揭開了。

這一天，我起床，化好妝，已經(jīng)十點左右。當(dāng)我到大門口取報紙時，門鈴響了。

“誰呀？”我問。

“我是前些時在老太太處見過面的清原健司?！?/p>

清原健司——菊子死去的兄弟的情婦的妹妹的婆家的堂弟。就是他介紹那個所謂無燃料發(fā)電的“發(fā)明家”，曾到菊子那兒欲索取幾億元資金的。

老實說，我并不想見他這樣的人。但又不能象拒絕那些走街串巷賣商品的商販一樣給他吃閉門羹。

“總之，請您給我開開門好嗎？有重要的事要對您講?！彼辉傺肭蟮馈Ｄ敲?，和他站著談一會兒吧，我想著，就從安全門鏡中向外張望。當(dāng)確認是他之后，慢慢地打開了門。

“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便在這兒站著說話?！?/p>

可是我不想引這樣的男人進到房間里去。

“這是單身女人的住居，會被人說閑話的?！蔽揖芙^道，可是對方并未甘心。

“那么，到老太太的房間里談吧。你是她的秘書，一定有她房間的鑰匙吧？”

“雖說是秘書……發(fā)生那起事件之后，我就把鑰匙還給她了……”

“是嗎？”

健司的眼睛里閃著一種異樣的光芒，仿佛在思考什么令人恐懼的事。

“那么，這附近大概有較安靜的吃茶店吧？已經(jīng)十點鐘，該是店鋪開門的時候了。我要盡快對您講，因為這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

我想，也許這是他故弄玄虛的表演。然而，在我的心中產(chǎn)生恐懼感的同時，也涌上來一種好奇心。

“那么，出這個公寓，在通往大街路上的第二個拐角處，有一個叫作‘拿破侖的吃茶店，您就在那里等我吧，我馬上就去?！?/p>

“那您一定要去呀！”他又叮囑一次后，輕輕地躬身一禮，向電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客廳，給上松掛電話。上松不在，回答的是錄音電話的聲音。于是，我單方面地講了剛剛發(fā)生的事，并告訴他吃茶店的名字和地點。誰也說不準(zhǔn)十分鐘后他會不會回家。

我走進吃茶店的時候，健司正抱著雙臂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邊，面前放著一杯咖啡。

那姿勢頗象一個講求禮節(jié)的紳士。

我坐在他對面，也要了一杯咖啡。“讓您等了。您要說的是什么事情呢？”我不讓他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有力地問。

“我給老太太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打通。我想也許是她上了年紀，又有病的緣故，把電話切了吧。后來我聽說她出了事，就去問公寓管理人，他說，您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請問，老太太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呢？”

他開門見山地道。我也毫不示弱地回答：“這是件對任何人也不能講的事。老太太和警察都一再這樣提醒我?！?/p>

“是嗎？您真是個忠實的秘書呀。那么，我也就不想再打聽什么事情了。只是有個相當(dāng)緊急的情況，希望您轉(zhuǎn)告老太太，就說我急于要見見她?？梢詥幔俊?/p>

“告訴我是什么緊急情況后，我才能……”

對方顯出急躁的樣子：“對不起，您作為秘書，從她那里領(lǐng)取多少報酬？”他突然這樣問道。

“我們沒有談過報酬。我即使不工作，也不缺穿少吃呀?！?/p>

“這么說，無償為她服務(wù)是出于對老太太的愛了？”

“啊，說到愛，也許確實如此吧？”話題微妙，我也只能含糊其詞，“不管如何，她是一個孤老太太，又出了事，我想為她出些力也是人之常情。況且，我一看到那老太太，就想起了把我從小撫養(yǎng)大的奶奶。”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怎么樣，把你的這些愛忘掉幾分好嗎？”

“你說什么？”我感到意外，瞪大了眼睛。在對方看來一定是柳眉倒豎了。

“噢，我要說的話可能不中聽?！鼻逶∷究嘈χ?，點上一支香煙。

“如我前次所說，津田先生的研究前所未有，對日本國極為有利。如果這項發(fā)明成功，僅從經(jīng)濟效益來看，可獲得幾十億、幾百億元。可是，目前由于某種特殊原因，制造這種試驗裝置，已到了爭分奪秒、刻不容緩的境地，可以說，關(guān)系到一個人的生命?！?/p>

“什么？”

我實在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上松說過，熱衷于這種研究的人，不是個精神病就是個騙子，一種想法掠過我的腦海：也許這兩個人都是精神病患者吧？

“聽您這么說，我想，那位津田先生或許就要被外國的間諜機關(guān)綁架了？或者將被殺掉，然后他的秘密文件被盜走……這類故事，在三十年前的推理小說中還出現(xiàn)過，可是最近根本就沒有這類題材了?！?/p>

“不是說津田先生。我是說菊子老太太，她如果不拿出這筆研究經(jīng)費，性命就難保了——我要說的是這一點?！?/p>

我不寒而栗。難道這不是一種變相的威脅嗎？也許，送恐嚇信的就是他！

他陰謀將菊子的遺產(chǎn)繼承人一個一個地殺掉，從而使老太太不寒而栗，無比恐怖，以至喪失了健全的判斷能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取幾億元的財產(chǎn)。

這種類似于妄想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掠過。

“那么，這項偉大的研究，需要多少經(jīng)費呢？一億、二億、三億、四億？”

我模仿上松，故意屈指數(shù)著。一，二，三，四，每個字的發(fā)音抑揚頓挫?？墒牵瑢Ψ缴裆蛔?，只是唇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

“津田先生不過需要五億元。若您能勸說老太太提供這筆投資，我們將拿出其中的百分之五作為謝禮金奉送給您。雖然您在金錢方面沒有什么不自由的，可是，收下這筆無須繳納稅金的錢，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五億元的百分之五是兩千五百萬。噢，這是作為要讓我忘掉一些對老太太的愛的代價吧。我笑不出來，我確實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由此觀之，他們將如何使用那五億元的巨大財產(chǎn)，是可以簡單地想象出來的。

“是這樣啊，請讓我再考慮考慮吧?！蔽夜室膺@樣說，以使對方抱有希望。而他聽畢，焦急起來：“您說再考慮考慮，究竟要考慮到什么時候呢？”

“是這樣的，一周左右。我要和一個人商量商量。而他現(xiàn)在出國了，不在日本?！?/p>

“沒有必要和那個人商量吧？”他哼了一聲說，我不覺吃了一驚?！澳阒灰獎裾f老太太就行了，無須別人的幫助?！?/p>

“可是……”

“雖則如此，也并非要您在今明兩日決定。大后天，不，第四天下午六時之前，都來得及?！?/p>

“您單方面強加我的條件，恕我無法接受?！蔽医K于生氣了。

“五億元這是龐大的金額。老太太手頭沒有如此之多的現(xiàn)金，即使有股票，兌換成現(xiàn)金，也需要四天左右，何況是不動產(chǎn)，總不能就賣給左右鄰居，那么便當(dāng)，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出手。何況現(xiàn)在倉促出售，會引人生疑，遭到誹謗的呀?！?/p>

“這樣簡單的事，無須您說，我也清楚。”清原健司嘲笑道。

“是呀。在四天內(nèi)交給我們相當(dāng)五億元不動產(chǎn)的權(quán)利書和全權(quán)委托書，我知道這是件相當(dāng)棘手的事，正是因為事情不容易，我們才拿出二千萬元大筆款項作為報酬給您的呀?！?/p>

我完全目瞪口呆了。這家伙恐怕是精神病患者吧。

他單方面向?qū)Ψ教岢隽钊丝扌Σ坏玫臈l件，又反以為對方十分樂意接受?；蛟S這家伙辦了什么事業(yè)，非得在五日之內(nèi)得到五億元以擺脫絕境不可，因而心急如焚，采取了這近乎威脅、恐嚇的行動。

種種猜測在我頭腦中浮沉，一股寒流穿過全身。我想喝一口咖啡使自己冷靜，可是拿杯子的手顫抖不已。

“您何必那么激動呢。”對方臉上又浮現(xiàn)出惡魔般的獰笑。

“那個老太太是個大財主。拿出五億元之后，剩下的錢比這筆錢還多得多呢?！?/p>

“……”

“再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她已經(jīng)七十五歲了，超過日本女人的平均壽命，無論怎樣保養(yǎng)，也活不了多少年了?！?/p>

“……”

“人到了這么大年紀，又沒有子孫，擁有這么多多得發(fā)臭的金錢又有什么用呢？最近，在熱海一帶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地方建了專供老人用的公寓，內(nèi)有溫泉浴堂，每套房間為兩間六鋪席的居室，作為單身老人的住房，那是很寬敞的。有一千萬元就可以買下一套那樣的房子，并能雇到醫(yī)生或者護士。在那里，一個月的生活費如果以十萬元計算，那么，有二千萬元定期存款，光靠利息就可以支付了。對于老太太來說，留有三千萬元，就可以富足地度過余生，甚至到死都用不完呢?！?/p>

“……”

“你會以為我是威脅你或恐嚇你嗎？其實，這是交易，這種交易對老太太、對你都是很有利的。當(dāng)然，對我們來說，不能否定從這個交易里面也可以取得一定的利益，但是，在這種社會中，平等互惠是支配所有人言行的法則呀?！?/p>

“請你等一下！”一時好象被毒氣吹得張不開口的我，這時才見機開口道。“‘平等互惠，說得好聽。得利的是你們，而老太太在你們這個交易中將得到什么好處呢？”

“您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墒?，一旦這個震驚世界的大發(fā)明問世，老太太也將和津田先生一樣名垂青史！”可能是一種無意識的習(xí)慣，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左手撫摸著脖子。

這時，我感到他給我一種無言的威壓，我只好隨便答道：“既然如此，我將盡力而為。”

我想盡早結(jié)束這場談話。可是對方好象看透我的想法似的，冷笑道：“我認為，你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把我剛才的話轉(zhuǎn)告給老太太。可是，您如果和別人商量，那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如果別的人，比如警察向我問起剛才的事，我裝糊涂反問他：什么事?。克蜔o奈何于我了。憲法規(guī)定，拿不出證據(jù)，是無法給人定罪的。只有一個人的證言，在法律上沒有效力?！?/p>

“……”

“總之，請您告訴老太太，決定了之后，用電話通知我。我的電話號碼，她是知道的，不過，我給您名片?！闭f著，他躬身遞過兩張名片。

“如果老太太拒絕你們的要求，那又怎么樣呢？”

當(dāng)我最后象吐出什么似的這樣問他時，他突然板起令人感到十分恐怖的臉答道：“那樣一來，老太太就會去見閻王的。但是我本人絕對安全，在法律上，誰也不能治我的罪，至少在現(xiàn)在的日本……”

十七、狂病患者

清原健司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對我進行恐嚇和威脅。我感到十分可怕，盡快地結(jié)束了和他的談話?；毓⒑?，我腦袋陣陣作痛，雖則是早上，但不得不喝杯威士忌，以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

這時，上松三男給我打來了電話。“五分鐘前，聽了您的錄音電話，您說去吃茶店，于是我就給吃茶店去了電話，那里說您剛離開……有什么新情況吧？”上松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似的，問道。我感到分外高興，因為我不敢單獨處理這個問題，正想和他商量呢。

“我剛為自己卸了菊子老太太的留守秘書之職而松一口氣，想不到又遇到麻煩事。”我將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怎么？有這樣混帳的事？這可是與老太太生命攸關(guān)的事呀?！鄙纤上喈?dāng)吃驚，不時地這樣喊道。當(dāng)我介紹畢，他即說道：“您暫時不必將此事告訴老太太，如果您方便，今天中午和我一起邊吃飯邊商量對策。十二時半，在上野的‘精養(yǎng)軒，怎么樣？”

在墨野看來，即使是在巴黎，“精養(yǎng)軒”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法國菜館?？墒牵粊硎俏绮?，二來我們心中有難事，因而無法品嘗法國名菜。上松表情嚴峻，酒也沒喝。

“世上真是無奇不有。您過去介紹的清原健司，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極為謙恭的紳士，可是在發(fā)生兩個死人案件之后，突然露出兇相，噴出如此狂妄的話……如果說他不是兇手，也難說和這個案件沒有關(guān)系?！鄙纤勺匝宰哉Z地說。

“尤其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最后說，老太太就會去見閻王的，而他本人絕對安全。這個人可能也是一個殺人魔鬼。前不久，我開玩笑地說過，和殺人兇手面對面，如今，這種驚險的場面我算領(lǐng)略了?！?/p>

“你說得有道理。他大概是為了使老太太感到劇烈的恐怖而失去判斷力，首先殺死一兩個人。如果說第二次殺人有待調(diào)查，那么第一次殺人完全是預(yù)謀的……在死了兩個人之后，他提出這個超出限度的要求。”

“從常識看是這樣的。可是，墨野先生的看法呢？”

“我在電話中將事情的簡單經(jīng)過告訴了他，他說有待考慮一下。總之，即使他是一個天才人物，一時也無法弄清真相?！?/p>

“那么，他說可以如實地把這個事情告訴給老太太嗎？”

“他說，今晚決定。他今晚要和我們商量，你不會沒時間吧？”

“我有時間。”我低下頭回答，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那么，現(xiàn)在呢？”上松掃了一眼手表，問道。

“我剛好沒事?！?/p>

“實際上我托津島英一君調(diào)查杉浦志郎。他說，初步調(diào)查已告結(jié)束，下午兩點鐘告訴我結(jié)果。你也認識津島英一君，咱們就一起去見他吧。”

津島英一，我馬上想起來了。在“黃金鑰匙”那個案件的最后的階段，就象墨野最近的總結(jié)中所寫的那樣，他采用絕妙手段，置真正的兇手于死地。當(dāng)然，對于他的履歷和秉性我了解得比墨野和上松少。

據(jù)上松介紹，津島過去受人陷害時，是墨野救了他的生命，因此他對墨野感恩戴德，愿為墨野效犬馬之勞。

他年紀三十左右，酷愛體育，柔道六段，空手拳四段，他體貌粗獷，右臉頰有一道十分顯眼的刀傷，象暴力集團分子。但卻適合做這種調(diào)查。

“一起去吧，我高興等到晚上……”

一想到晚上又能見到墨野，我心里象揣著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津島英一，二時整來到上野廣路旁“風(fēng)月堂”的二樓。

“太太，好久不見，您變得越發(fā)漂亮了?！苯驆u寒暄畢，坐到椅子上。

上松即給他倒上杯啤酒：“您辛苦了，結(jié)果如何？”

“‘豐田組里有我認識的人，我經(jīng)過多方調(diào)查，據(jù)說大家對他的印象并不好。”

“這不是好事嗎？‘豐田組是被社會所公認干盡壞事的右翼暴力集團，在這樣的組織里，如果被同伴們贊揚，我以為倒不是好事?！?/p>

“是啊，當(dāng)時，我也覺得奇怪?？墒撬耐閭冋f他精神不正常，先生，您覺得怎么樣？”

“精神不正常視程度而定，他究竟精神不正常到什么地步呢？”

“在暴力團體里不存在經(jīng)歷的問題，雖然也講血統(tǒng)，但不對別人的出身刨根問底?？墒?，這位杉浦志郎卻主動地將自己的出身，甚至祖宗八代的事情都抖落給同伙們。據(jù)他們介紹，他曾外祖父曾用日本刀將得罪他的一個人的全家四口都砍死了，又放火燒了他的家。據(jù)說案件發(fā)生在愛媛縣的一個山村。”

“他的曾外祖父，即是菊子老太太的祖父了，如果還活著，定是一百多歲的人。他殺人放火，恐怕是明治十幾年的事吧?！?/p>

“對，是啊。那個時代的人，家中土藏(倉庫)里存放二三把日本刀是常有的事；另一方面，由于殘留一些江戶時代的好斗惡習(xí)，發(fā)生那樣的事件也不足為奇。他曾外祖父為什么要殺人放火呢？”

“據(jù)說幕府維新時期，他曾在西鄉(xiāng)隆盛手下任職。在那動亂的年代，這是可能的，而且，要是混得好，說不定會在明治政府博得一官半職。可是據(jù)說他從年輕時就精神不大正常，因而失去了當(dāng)官的機會?？傊@些不必絮敘。西鄉(xiāng)隆盛在明治十年的西南戰(zhàn)役中慘敗被放逐到鹿兒島市的城山后自殺而亡。這是歷史的定說。我曾去過九州旅行，見到西鄉(xiāng)死前藏匿的洞穴，它小得令人難以想象能裝得進那么魁梧的男子漢的身軀?！?/p>

“那個洞穴現(xiàn)在是鹿兒島市的名勝古跡呢……可是，西鄉(xiāng)隆盛和那個人作案又有什么聯(lián)系呢？”

“有的。內(nèi)亂平息后，到處都有西鄉(xiāng)隆盛沒有死的傳說。說他乘船逃到東南亞柬埔寨一帶以圖東山再起。德川時代，和蕯摩的秘密貿(mào)易可謂是公開的秘密。上次我去鹿兒島，有人還帶我去看了當(dāng)時一所秘密貿(mào)易的中心據(jù)點——一個鄉(xiāng)下建筑用地。所以說，當(dāng)時西鄉(xiāng)隆盛知道秘密貿(mào)易之事，先乘船去沖繩，然后由沖繩逃到東南亞，并非不可能?！?/p>

“所謂英雄不死的傳說，自古都有?？墒牵绻f義經(jīng)、成吉思汗‘一人扮兩個角色的說法有可能的話，那么我不相信西鄉(xiāng)渡南的說法。他看到那么多死傷者，看到鹿兒島私立學(xué)校那么多可愛的學(xué)生，強烈的責(zé)任感絕不可能讓他為茍全性命單獨逃往外國的?！?/p>

“是啊。在當(dāng)時只要稍有常識的神經(jīng)正常的人，誰都不會相信這種流傳而一笑了之。而杉浦志郎的曾外祖父卻堅信西鄉(xiāng)隆盛不死，而且一定會重返日本，自己仍能回到他麾下，而且此次自己定能建樹奇功，飛黃騰達。對這種妄想，我們除了嘆息，別無他法?！?/p>

“他作為西鄉(xiāng)隆盛的部下，大概參加過西南戰(zhàn)爭吧。不管如何，總有機會立功的?！?/p>

“可是據(jù)說他當(dāng)時患了腳氣，走不了路。這些事姑且不管，據(jù)說，那個被他殺死全家的人就是他表弟。那是一個精神正常的人。一天，他這位表弟當(dāng)眾嘲笑西鄉(xiāng)隆盛渡南之說是無稽之談，于是當(dāng)天夜里，一家人就被殺死了?！?/p>

“難道僅僅因為他嘲笑那種傳說，兇手就對他懷恨到非斬盡殺絕不可的程度了嗎？”上松睜大眼睛問道。

“因狂信殺人的事屢見不鮮啊。當(dāng)然，這個案件是個典型的代表。要是現(xiàn)在，通過精神鑒定，他可能不會被定罪的。

“可是，他被關(guān)進牢獄了。據(jù)說在獄中，他精神越發(fā)不正常，以至狂死在獄中。”

“這極有可能?！?/p>

“之后，他的妻子攜帶子女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東京。從前，鄉(xiāng)下發(fā)生這樣的案件，兇手的親屬是無法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呆下去的。他的家屬來到東京以后的情況，我就不得而知了?！?/p>

聽畢，我嘆息不已。我曾聽說，祖宗狂病的遺傳基因能夠在幾代之后的子孫身上突然表現(xiàn)出來。如果這樣，杉浦一郎畸形的性格，佐川義雄的狂熱，杉浦志郎的行兇作惡，也許是他那位祖宗的遺傳了……

“可是，杉浦志郎卻因為自己祖宗中有這樣的人而沾沾自喜，甚至以此威脅伙伴們。

我完全理解津島英一的說明。杉浦志郎的性格，即使在暴力集團內(nèi)部也吃不開，更不用說在社會上了。說不定以后連小吃茶店也開不成呢。

上松三男大概和我持相同想法，他此時苦著臉，交叉雙臂。

“他已經(jīng)蹲過三次刑務(wù)所了。且不說前兩次，這次從刑務(wù)所出來以后，好象發(fā)生了令同伴們感到吃驚的變化呢。”

“變化？指什么？”

“一言以蔽之，思想由右翼轉(zhuǎn)為左翼。當(dāng)然，象他們那樣的流氓暴力集團談不上什么意識形態(tài)問題，可是據(jù)說它的前任頭頭是右翼思想濃厚的國粹主義者。他曾向同伙們宣布：對天皇陛下不敬，出言不遜者，就要受處分或開除……因而在他那個團體里，誰要稍稍流露出左翼的傾向，就理所當(dāng)然地遭到同伙們的白眼?？墒牵计种纠勺笠砘院?，脫離組織，據(jù)說，他的集團正要處分他。”

“提出脫離‘豐田組是他打算辦吃茶店之后的事嗎？”

“說是最近，那大概和辦吃茶店有關(guān)系吧。但是，他實際上還沒有脫離那組織，因為頭頭不在日本國內(nèi)，去東南亞了?！?/p>

“總之，這是好事。他思想上大轉(zhuǎn)變，只能認為和這次刑務(wù)所的生活有關(guān)系。戰(zhàn)時，被蘇聯(lián)兵俘虜?shù)娜毡颈?，被押送到西伯利亞之后，被強迫接受公式化的洗腦教育。資本主義社會的日本的刑務(wù)所，當(dāng)然不存在這種可能，那么有沒有另一種可能：關(guān)押他的刑務(wù)所的同一房間里有一個大左翼分子，杉浦志郎每日受到他的感化。經(jīng)過一段時期，潛移默化，思想漸漸發(fā)生了變化?！?/p>

“是啊，一般來說，思想上由左變右的人多，反之，由右變左的人少。但是也有例外。”

上松一口氣喝完一杯啤酒，望著我道：

“村田女士，您認為怎么樣？即使有這么一個感化他的人物，現(xiàn)在也難以想象是誰。不過如果這個人同佐川義雄同屬一個組織，且相信杉浦志郎，并相約出獄以后聯(lián)系，你以為有無可能？”

我不由得身體顫抖。如果杉浦志郎如今仍忠實其所在的暴力團體，那就沒有這種可能?？墒窃诂F(xiàn)在情況下，就難說了。

墨野說，他確信佐川義雄以什么形式卷進了這個殺人案件。我懷疑三個有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人之一唆使佐川義雄去殺死菊子老太太。要是那樣的話……我耳邊不斷響起這聲音。

這不過是外行人的談不上推理的想法。杉浦一郎和宮崎俊介勾結(jié)佐川義雄的可能性很小，而清原健司如果有可能雇傭以殺人為職業(yè)的人，那也難以想象他認識并勾結(jié)佐川義雄同謀殺人。我想著，更加顫抖不已。

除了杉浦一郎以外，能夠有機會往巧克力里放毒的人，可以說只有佐川義雄一人了。

如果說他是一個由于思想意識而六親不認的人，那也不愿意看到一個從小待自己如親孫子一樣的年邁的姑奶奶痛苦地慘死在自己眼前。因而選擇用毒品這種間接的殺人方法，這樣也許或多或少地會減少良心上的痛苦。我這樣想。

十八、鬼的數(shù)數(shù)歌

津島英一繼續(xù)告訴我們有關(guān)暴力團體“豐田組”的情況，但幾乎沒有什么有用的情報。

上松不斷看手表，已經(jīng)過了三點。“我給墨野去電話?！彼f著站了起來。

“您和墨野先生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吧？”我利用上松不在場的短暫的時間問津島英一道。

“太太，人和人之間的友情是不能以時間的長短來衡量的呀。由于墨野先生的救助，我得以活到現(xiàn)在。為報答他的恩情，我哪怕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津島表情認真，言詞慷慨。

“那么墨野先生究竟怎樣救助您呢？”

聽了我的追問，對方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這件事先生一再叮囑我不得告訴他人。這是男子漢之間的相約……如果先生本人告訴您，那另當(dāng)別論，至于我，恕不奉告?！?/p>

我感到尷尬，沉默不語。一會兒，上松打完電話，氣喘吁吁地返回座位。短短幾分鐘，他臉色變得蒼白，額頭冒出了汗珠?！澳趺蠢?？”

“是身體不舒服吧？”

我們急促地問道。上松搖搖頭，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招呼剛好通過身邊的招待員：“喂，給我來一杯啤酒！”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珠，隨即一口喝下送來的啤酒，情緒稍稍平靜下來。

“墨野實在是可怕的人……他好象嗅到了這個案件的內(nèi)在秘密了?！鄙纤缮胍鞯氐吐暤馈！八A(yù)言，事態(tài)如果進一步惡化，那么第三個被害者將死于毒酒，第四個被害者將死于槍下！”

我和津島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即便是電子計算機式的腦袋，也不能意料到未來案件中兇手的作案方式呀。

“他是怎么悟到的呢？”

“他說，那封奇妙的恐嚇信有著不被常人所識破的深刻含意?！?/p>

上松閉著眼睛又喝干一杯啤酒。

“村田女士，您知道數(shù)數(shù)歌嗎？現(xiàn)在的孩子不唱了，但在我們的童年時代還唱呢。譬如邊拍著小皮球邊唱著……”

“是不是一呀什么，二呀什么……數(shù)著數(shù)字的順口溜？”

“是的，有許多這樣的順口溜，可是剛才墨野偶然想起自己孩提時聽過的一首數(shù)數(shù)歌時，不禁愕然失驚。怎么樣，我哼給你們聽聽？”上松三男閉著眼睛，象念咒似地哼起來：

“一呀，遠離村落的獨房，不能進，不能進。黑暗房屋里，有鬼，有鬼。

二呀，打開盒子的蓋子，要睜眼，要睜眼，甜物品里，有毒，有毒。

三呀，瞞著大家莫喝酒，莫喝酒，酒能使你喪命，喪命。

四呀，夜里出游，要警惕，要警惕，黑暗里，有槍，朝著你，朝著你。

五呀，總是對你笑瞇瞇的人，要警惕，要警惕，撕開假面具，原來是鬼，是鬼?！?/p>

我渾身發(fā)抖，瞬間眼前發(fā)黑，甚至以為是日蝕或是停電了。

“1、2、3——死?！?/p>

在這用數(shù)字排列的，最后是一個和“4”同音的“死”字的簡單恐嚇信中，沒想到有如此可怕的含義。

童謠殺人！

在我所讀過的外國推理小說中，有不少以此為題材的。如《和尚殺人案件》，《身旁沒人的時候》等。讀那樣的小說，因為心里害怕，盡管知道背后沒人也得回頭看一看。而如今，現(xiàn)實中，我的身邊就發(fā)生了這樣可怕的事。

兇手一定是哼著這首數(shù)數(shù)歌寫恐嚇信的。和上述兩部小說相反，這個兇手可能正暗中得意地認為，這數(shù)數(shù)歌的秘密永遠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的確，警察當(dāng)局絕難把這首數(shù)數(shù)歌和現(xiàn)實中這個案件聯(lián)系起來。即使他們?nèi)院芮宄赜浀煤⑻釙r代唱過的這首歌……

對墨野的天才，我甚至感到恐懼了。

“墨野說，這首歌第六段以后的句子，他記不起來了?！鄙纤梢运粏〉穆曇?，繼續(xù)道。“至少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兩起殺人案件，是這首數(shù)數(shù)歌第一、第二段詞的再現(xiàn)。如今在東京附近，不走到青梅一帶恐怕就找不到‘遠離村落的獨房了。如果兇手有汽車，或許能選擇這樣的房子?？墒牵湓谄ъo街道的住宅，響聲傳不到鄰家的空房，也是合適的……因為兇手不僅自己要進去，還要招呼被害者進去。”

“也就是說，那個空房子里住的不是武藏國淺茅原的用石枕殺人的女鬼，而是用毒藥殺人的鬼了……”

“是的。連經(jīng)驗豐富的警察進行認真調(diào)查后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住過?！鄙纤捎挚丝~頭上的汗珠?！岸腋鼮榭膳碌氖沁@個歌的第二段。我們總以為宮崎俊子之死純屬偶然，可是她的死恰恰如第二段歌詞所唱的那樣。因此可以認為，她的死完全在兇手的意料之中?！?/p>

我全身直冒冷汗，仿佛感到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魔手伸過來，把我一把抓起?！澳敲?，也就是說，兇手甚至預(yù)測到我會把那有毒的巧克力糖拿給她吃了？我是不是中了魔，按照兇手的意圖在行動呢？”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上松。

上松苦著臉，搖搖頭：“您又過于多慮了。應(yīng)該說，兇手并沒有驅(qū)使您的魔力。可是不知為什么，現(xiàn)實中這個不幸的事卻發(fā)生了。不過，當(dāng)時如果您先給被害人沏茶，其間老太太可能回來，因為她是老式客套的人，說不定會端出巧克力糖的。這樣一來，那個事件不過推遲一個鐘頭發(fā)生罷了，您也就沒有多少責(zé)任了，因而也不會象現(xiàn)在如此煩惱了?！?/p>

“是啊。她那樣客氣的老太太是會這樣的。而且出于禮貌，習(xí)慣地在把食品端給客人吃以前自己先嘗嘗，這樣一來，她們兩個人，不，老太太一個人倒下去的可能性就很大了?！?/p>

“……”

上松什么也沒回答，拿香煙的手微微顫抖。

“可是，我想起來了。老太太是不會把巧克力端給客人吃的。記得最初，我們見到她的第二天，她給我送來一盒巧克力糖時說：‘村田女士，您不必擔(dān)心，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把別人送給我的東西轉(zhuǎn)送給你們的。這是我剛才去百貨商店買來的，里面絕不會放進毒藥。這也許是她的預(yù)感?？梢姡拥侥欠饪謬樞?，神經(jīng)如此過敏的老太太能夠把別人送的東西端給客人吃嗎？何況這前一天，送巧克力糖給她的是她對之抱有戒心的杉浦一郎……”

不知是什么無形的東西附體，使一時口舌麻痹的我突然對過去的事如此自然地侃侃而談。“所以，我要負完全責(zé)任。兇手可謂神機妙算，借用我的手殺死宮崎俊子！”我突然叫道。

上松和津島英一慌忙環(huán)視四周，幸虧現(xiàn)在客人稀少。上松收回目光，望著我道：“村田女士，您不要激動，這不是您的過失。”

“可是，我象中了魔法似的。聽了這樣可怕的數(shù)數(shù)歌，我不可能不激動呀?！?/p>

“可是……”

“請問，宮崎俊子和墨野先生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倘若他們兩個人沒有超出普通關(guān)系，我也不至于如此激動了……我只要想到他們倆人的關(guān)系，就覺得自己會被人懷疑是因爭風(fēng)吃醋而有意行兇的。希望您將真實情況告訴我，否則我真的要瘋了。”

這雖然是我的內(nèi)心表白，但也不能否認我有裝模作樣的情緒。因為我表現(xiàn)出適當(dāng)?shù)募?，也許能博得他們的同情，使他們將事實真相告訴我。

上松嘆了口氣，從桌上伸過身體道：“好吧，我只好自作主張地適當(dāng)?shù)馗嬖V您一些秘密了。以后，倘若讓墨野知道了，他恐怕也只有苦笑一下了之。如前所述，那個宮崎俊子是個未亡人，如果說他們之間提出過結(jié)婚的問題，那是不足為奇的?！?/p>

“果然是……可是，所謂‘提出過結(jié)婚的問題，究竟進行到什么程度了呢？”

“對墨野來說，現(xiàn)在也不能非未婚的年輕女性而不娶了，墨野甚至對我說，只要脾氣好，不糊涂，富有獻身精神，外貌上還算得上是美人的女性，即便帶一個孩子也可以。后來，當(dāng)有人向他提起這樁婚事時，他調(diào)查了對方，發(fā)現(xiàn)她好象有情夫，因而很干脆地拒絕了。這之前，他們大概在一起喝過幾次茶，可是并沒有什么親密關(guān)系。”

我終于放心了。的確，這是很自然的事。如果他們僅僅是這種普通的關(guān)系，那我就不必擔(dān)心以后對這個案件有什么不利影響了。

“那么宮崎俊子和菊子老太太的關(guān)系呢？她為什么去拜訪老太太呢？”我順便問道。

“這個，我也問了老太太。你知道如今是以能擁有一億元不動產(chǎn)為滿足的世道。不知道誰看上了老太太什么地方的土地，讓宮崎俊子從中斡旋。因為那個人出的價格比別人高，老太太有所動心，說考慮幾天再答復(fù)，要宮崎俊子十天之后來。宮崎俊子是如約前往的，并沒有什么可奇怪的?！?/p>

我滿意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我總算弄清了這件事的基本經(jīng)過。

“她和老太太的關(guān)系如果僅此而已，那就不會被兇手列在該殺者之列……”我正想說下去時，一個招待員走過來說，有電話找上松先生。

“請你們稍等。”上松把煙扔下，站了起來。我直感電話是墨野打來的。

“太太，您再喝點兒吧?！苯驆u英一低聲說著，往我的杯子里倒啤酒?！疤?，您的心情我們理解。墨野的的確確對您有意，您再耐心等上一段時間吧，我想，我們?yōu)槟銈兏杀臅r間不遠了?！?/p>

我一時高興，將啤酒一飲而盡。墨野的朋友中，如此保證的人越多，我的信心就越足。

不一會兒，上松回來了。雖然比不上剛才，但依然表情緊張。

“是墨野先生打來的電話吧？他又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是那首歌的后幾段。他剛才給一個研究歌謠的朋友打了電話，詢問了那首數(shù)數(shù)歌的來歷，據(jù)說那是明治中期前流傳在四國鄉(xiāng)村一帶的叫作‘鬼的數(shù)數(shù)歌的歌謠?！?/p>

“那么，后幾段的內(nèi)容是什么？”我天生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表現(xiàn)出來了。

“您的心情我理解，但這回希望您不要再激動了，因為聽起來第六段之后沒有一段和您有關(guān)系?！?/p>

上松有意安慰我以后，開始背誦數(shù)數(shù)歌的后半部分：

“六呀，惹怒了他人，趕快逃，趕快逃，屁股上插風(fēng)帆，插風(fēng)帆。

七呀，對裝模作樣的老婆婆，要小心，要小心，她會虐待媳婦，虐待媳婦。

八呀，當(dāng)你想到時，太晚了，太晚了，已經(jīng)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九呀，這里的老爺，是狂人，是狂人，不分青紅皂白，他都要殺，都要殺。

十呀，到了這一天，犯了罪，犯了罪，在鐵牢里，度余生，度余生?！?/p>

全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這種可怕的歌似乎不是特定的個人創(chuàng)作出來的，極有可能是自發(fā)的，人們只是把它叫作“鬼的數(shù)數(shù)歌”而已。

十九、第三個被害者

這時，又有電話找上松。上松歪著頭，站了起來?！坝质悄皢?？那首數(shù)數(shù)歌不是已經(jīng)全部弄清了嗎？那么他還有什么事呢？”說著，他朝放電話的柜臺走去。幾分鐘后，他搖搖晃晃地返回來，臉色蒼白，驚慌失措。

“糟了！”他癱坐在椅子上，兩手抱著頭。

“怎么啦？”

“果然?！?dāng)你想到時，太晚了，太晚了，已經(jīng)沒有辦法，已經(jīng)沒有辦法。我們完全被這數(shù)數(shù)歌嘲弄了。”上松呻吟道?！坝职l(fā)生了第三起殺人案件。杉浦志郎在自己公寓里死了。死因尚未弄清，好象是被毒死的。

“‘瞞著大家，莫喝酒，莫喝酒，酒能使你喪命，喪命。兇手一定是將毒藥放進酒內(nèi)讓他喝的。所謂偷喝酒，就是瞞著大家自己一個人咕嘟咕嘟地把酒喝進去。這和數(shù)數(shù)歌的歌詞完全一樣呀?！?/p>

上松大概為了緩和自己的恐怖情緒，侃侃而談。我渾身發(fā)抖，不得不將手緊按在桌子上?！澳敲矗跋壬窃趺粗赖?？”

“他是個十分認真的人。據(jù)他說，他意識到歌詞的含意時，想馬上給二三子去電話，讓宮崎在最近避免喝酒和夜行，可是由于電話不通和家里來客等原因，未能及時打出電話，想不到?jīng)]過多長時間又出了人命案件。”

上松把剛點著的煙揉滅在煙灰皿內(nèi)，站了起來?！八亿s快帶老太太去現(xiàn)場，隨后他直接趕到那里。您能去嗎？”

“我當(dāng)然能去?！贝藭r，我的心情已不單純是趕熱鬧了。聽了那“數(shù)數(shù)歌”，一個人感到非常恐懼，雖然無法請墨野陪伴，但也希望和上松在一起。

津島英一說他有要緊的事，在飯店前和我們告了別，我們馬上乘地鐵趕往赤坂。

我們到達飯店門口時，看到谷口菊子剛從旁邊的咖啡室走出來。

“老太太，您怎么來到這里呢？”

由于激動，上松站住，厲聲問道。菊子神色驚恐，但隨即以令人吃驚的平靜的口氣回答：“反正咖啡室是在飯店里，并且在這兒坐著透過窗戶看看街上的行人，對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消遣和享受呀?！?/p>

“其實我并非反對您到這里來……請您跟我走一趟，杉浦志郎又被殺害了?！?/p>

“怎么，輪到志郎了？”菊子，打個踉蹌，把手放在玻璃窗上，才穩(wěn)住身體。“怎么，又發(fā)生這么慘的事？”

“我們也剛剛聽到，還不了解具體情況。墨野先生來電話，讓我們陪您一同去現(xiàn)場?！?/p>

“墨野先生這樣說嗎？”菊子終于稍稍冷靜下來了?！凹热荒跋壬屛胰ィ皽富鹞乙苍敢?。請你們稍等，我回屋子拿了手提包就來?！?/p>

其間，上松象熊一樣，叼著煙在走廊里踱來踱去。我也一言不發(fā)。三人上了車以后，在路上，我和上松依然沉默，只是菊子很擔(dān)心似地不斷地問這問那。因我不知道具體情況，無從回答，只能適當(dāng)?shù)胤笱芩龓拙洹４蠹沂芰四敲创蟮拇碳?，上松和我也就不談?shù)數(shù)歌的事了。

現(xiàn)場是一個叫“稻花莊”的普通小公寓，位于早稻田大學(xué)附近。公寓的一樓和二樓都有四個房間，每一個房間都有獨立的門，二樓外有一個樓梯。

志郎的住所是一樓最邊上的五號房間。因為房主人不喜歡“四”這個數(shù)字，所以，一樓的四間房號為一、二、三、五。

有警察守衛(wèi)現(xiàn)場，不許任何人進入。上松借口老太太想看一眼死去的外甥，終于使警察放他們進去了。他和我作為老太太的陪同，也一起進去了。

志郎的房子有兩間，一間是六鋪席寬的日本式房，另一間木板式也是六鋪席寬。簡陋的房間沒有廁所和浴室，被害者俯倒在日本式房間內(nèi)。屋內(nèi)有一個小桌，上面放著一個藥酒瓶和一個小玻璃杯。

菊子對著尸體，雙手合掌，念念有詞。上松向刑事詢問了有關(guān)案件的幾個重要問題。

我也在旁邊聽著。據(jù)刑事說，發(fā)現(xiàn)這個尸體的是一個酒吧間的名叫園村春子的女招待，她說，上班之前因有事經(jīng)過這里，發(fā)現(xiàn)了尸體，就趕快去報案了。所謂“有點事”，這話相當(dāng)微妙，他們一定事先約定在她上班之前歡渡幾小時云雨之樂。

據(jù)刑事說，死者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前一天晚上后半夜。據(jù)刑事說，毒藥可能在藥酒里面，如果確實如此，兇手早晨肯定不在現(xiàn)場，因此，談?wù)撍^誰在不在現(xiàn)場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刑事簡單地向菊子了解了一些問題。當(dāng)他知道了這是一樁連續(xù)殺人案件之中的一幕時，非常吃驚，對上松說，他很想聽聽這樁案件的詳細情況。上松答應(yīng)了。于是，我們一起來到附近一家叫“盧比孔”的吃茶店。

刑事和我們談了四十分鐘左右。當(dāng)然，對于我們來說，都是舊的話題。當(dāng)刑事詢問畢，墨野進來了，他一定是先到現(xiàn)場，聽守衛(wèi)現(xiàn)場的警官說我們在這兒后趕來的。他沒有徑直走到我們這邊來，卻一個人坐在旁邊一張桌子上，要了一杯咖啡。

刑事走了以后，墨野把上松叫過去交談了幾句，隨后和上松走到我們這個桌子旁。

“老太太，又發(fā)生了可怕的事呀，村田女士，您也辛苦了?！?/p>

雖然是簡單的寒暄，卻給我以很大的安慰，頓時，我的恐懼心理消除了很多。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哎呀，已經(jīng)有三個人被殺了，之后恐怕輪到我了吧?！笨蓱z的老太婆顫抖著手，聲音嘶啞地問道。

“您只要晚上呆在飯店的房間里，不要走出去，就未必有危險吧？”

墨野不直接談?wù)摴淼臄?shù)數(shù)歌，因為他看到老太太受到那么大的刺激。但婉轉(zhuǎn)的話語含義深刻，警告老太太不要落得象數(shù)數(shù)歌四段那樣的下場。

已處于精神錯亂狀態(tài)的菊子，當(dāng)然無法想象這句話的含義?！跋壬?，雖則如此，如果兇手要投毒，我躲到什么地方也難免一死呀?！?/p>

“不，你只要躲在飯店里，只吃飯店食堂里的東西，兇手絕對無從下手。再說，如果發(fā)生第四個殺人案件，兇手使用的就不是毒藥了，而是槍。這是我的推測。”看到菊子如此興奮，墨野突然說漏了嘴。

“哎呀，兇手這回要用手槍了？太可怕的兇手了?！本兆痈訙喩眍澏恫灰?。

正在這時，宮崎雄介走了進來。我們四個人停止了交談。雄介毫不感覺傷心的樣子，看他的表情仿佛強忍住要笑出來似的。

我很驚訝。是不是這家伙使用絕妙的不惹人生疑的方式連續(xù)干掉了幾個人后，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得意之情呢？我不由得這樣想。

可是……他即使不是兇手，現(xiàn)在的心情也是樂不可支的。因為包括他在內(nèi)的三個能夠繼承谷口菊子財產(chǎn)的人中，其余兩個相繼被殺，而且，兩個被害人并不是他的親兄弟，而是他的內(nèi)弟，因此此時，他理所當(dāng)然地為志郎的死而感到高興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因為兩個兄弟連續(xù)被害，我妻子悲痛異常，以至從早晨起一直胃疼，到現(xiàn)在也不止，沒辦法，我一個人趕來了。這是多么可怕的兇手啊。這樣的兇手要快些逮住，無須審判和請律師辯護就處以死刑，太窮兇極惡了！”

我真想喊出聲來：你這是言不由衷。兩個被害即使不是死于他手，他也會對兇手感恩戴德，因為兇手間接地替他干掉了和他平分財產(chǎn)的對手。

“請問，你聽說過故人得什么病了嗎？”墨野以檢查官的口氣問道。

“喂，對不起，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宮崎雄介吃驚地問墨野道。

“我是上松君和村田女士的朋友，叫墨野隴人。”

“噢，是墨野先生。聽說您前幾天來過寒舍，恕未接待，甚感失禮?！毙劢檩p輕地低下頭，又道：“刑務(wù)所是什么地方，您看過電影吧，也知道一些。雖然比從前的監(jiān)獄好一點兒，但一旦進到那里，受到非人待遇，也不能象工廠那樣舉行罷工，得了病也毫無辦法。據(jù)志郎講，他得了輕度的肺結(jié)核和痔瘡。”

“肺病和痔瘡是所謂的監(jiān)獄病。但肺病已不是絕癥，他究竟采用什么辦法治療我不知道。因為我本人不是醫(yī)生，若是他請醫(yī)生看，我就沒必要去多嘴了。不過，在給一郎送葬時，他曾對我說過，他正抓緊治病。當(dāng)時我想起來，剛好有一個朋友送給我一瓶補酒，于是在參加葬禮時，就將酒送給了他。”

“什么？補酒？”墨野皺著眉頭問道?！翱墒?，酒是誰給你的呢？”

“是一個名叫水島中雄的公司職員。他說，這是他們公司釀造的名酒，出于宣傳公司生意的目的，送給我的?！?/p>

“那么，您喜歡喝酒嗎？”

“我喜歡喝威士忌和啤酒。這種補酒，價格昂貴，且有怪味，如果我病了，把它作為藥來喝，那不算奢侈?？墒?，我的身體很健康，不想喝這樣的酒?！毙劢檎f道。他好象意識到了什么?！翱墒?，您為什么對我送什么酒感興趣呢？”

聽了雄介的問話，墨野用冰冷的聲音答道：“雖然沒有正式發(fā)表調(diào)查結(jié)果，但據(jù)我們所知，被害者是被毒死的，而毒藥可能就在被害者室內(nèi)補酒瓶子里面?！?/p>

雄介一聽，跳了起來，以至桌子都晃了一下，咖啡灑了出來?！罢娴膯?？這是您故弄玄虛吧？我只聽說毒是被放在酒里……”

“補酒也是酒呀。酒不光是日本酒，啤酒和威士忌呀……”

“這些常識我知道，您不必解釋。可是，您說是我把毒酒給志郎的？”

“我這樣說可能令你感到不愉快，這也是一種可能性呀。案件發(fā)生后，警察要進行周密調(diào)查，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要追究?！?/p>

“這不是開玩笑嗎？”雄介滿臉通紅?！拔乙莾词郑筒粫δ阏勂鹚脱a酒的事。在葬禮上送酒時，酒是包著的，即使誰看到了，也不知道里面裝著的是一瓶酒?？傊羞@樣的傻瓜，主動地把作案方式告訴給他人嗎？這恰恰證明我是很清白的?！?/p>

宮崎雄介非常激動，他的話不無道理。可是我想，他是不是倒打一耙呢？

這時，一個警官走進吃茶店說道：“您就是宮崎雄介先生嗎？對不起，百忙之中打擾了您，請您跟我到早稻田署去一下，因為我們要進行各種各樣的調(diào)查。另外，老太太，你們可以回去了?！?/p>

大家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宮崎雄介和警官走了出去。上松去柜臺交款時，菊子走到墨野身旁小聲地說：

“先生，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他在電影界混了那么長時間，學(xué)會了對上司拍馬屁，阿諛奉承，?；ㄕ小Ｋ且粋€可惡的家伙。”

墨野什么也沒有回答，可是我聽了心里一愣。

如果雄介沒有卷進這個案件，那么另外兩個遺產(chǎn)繼承人相繼被殺，菊子的大部分遺產(chǎn)將落在他手里。菊子老太太對這個本來就不懷好感的外甥女婿一定更加憎恨了。

二十、第四個被害者

之后，我們回到飯店吃飯。我毫無食欲，只因和墨野同桌共餐，才勉強地吃了幾口。

菊子好象在想什么，顯得憂心忡忡，為了陪同我們，也一起吃飯。上松有點垂頭喪氣，只往嘴里倒啤酒。

在這令人苦悶的氣氛中，墨野閉口不談案件，只談國外見聞?！拔胰ミ^德國，有一個人請我到他坐落在格魯尼瓦魯?shù)膭e墅去玩兒。那里稱得上是富翁的人有大有小，大富翁的別墅里甚至還有自家用的高爾夫球場呢。我在朋友的別墅院子里玩時，突然鉆出一只鹿，嚇了我一跳。我以為鹿是他們家養(yǎng)的，一問，卻是野生的。”

“那就是說，別墅旁邊有相當(dāng)大的森林了？格魯尼瓦魯象是綠色森林的意思?！本兆臃路鹋d趣油然而起，問道。

“是的。實際上，那兒的野生鹿是害獸，他們啃吃莊稼，破壞農(nóng)作物。朋友約我去打獵，可是我不會騎馬，婉言謝絕了。于是我就在湖邊垂釣，湖里有許多天鵝游來游去，有意思極了。在那兒，我一點兒也不感到無聊地度過了一天。據(jù)說，英國的有錢人認為退休以后在別墅里面種玫瑰花呀，讀推理小說呀，悠哉悠哉地度過晚年，是最幸福的?！?/p>

“那么，墨野先生，您打算將來怎么度過晚年呢？”菊子仿佛被觸及到了心思似的，懇切地問。

“我在伊東的高崗有一個建筑面積為三十坪的別墅。那里可以眺望山和海。我想，每天彈彈鋼琴，聽聽唱片，觀賞秋海棠花，擺擺古人的棋譜，以此度過晚年是很有意思的?！?/p>

此時，我真想問他：那么，誰來照顧你呢？誰來給你做飯呢？可是另有兩人在場，我又把話吞下去了。

菊子嘆了一口氣道：“墨野先生，您有如此嗜好，令我羨慕不已，我后悔年輕時，沒有專心培養(yǎng)一種能夠聊以自我欣賞的愛好?！?/p>

“每人愛好依性格而定。譬如，我知道打高爾夫球?qū)ι硇臉O有好處，并且也有很多朋友勸我玩兒，可我就是喜歡不起來。”

就在這種閑聊中，我們吃完了飯。之后，我們?nèi)ゾ兆拥姆块g商量。她的房間有兩個屋子：六鋪席的日本式臥室和西洋式客廳。大家坐在那里，感到舒適寬敞。

墨野讓我把和清原健司會見的情形告訴菊子。我盡可能一字一句忠實地轉(zhuǎn)告她，菊子聽了，顯出憂慮的神情。

“墨野先生，您看我該怎么辦呢？”她以哀求的口氣問墨野道。

“老實說，我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對付他。當(dāng)初彬彬有禮的他為什么現(xiàn)在變得如此蠻橫？當(dāng)然，他是個不懷好意的偽君子，這一點我過去也看出來了?？墒牵麨槭裁丛诎l(fā)生了兩起殺人案件之后，突然撕開假面具，露出鬼臉呢？”

鬼的數(shù)數(shù)歌，深深地壓抑著墨野的心。他在話中常常流露出這首歌的只言片語?！叭绻f俊子的死出于偶然，那么一郎是不是死于他的手？他是不是想威脅我：你要拿不出錢來，就要落得一郎的下場！從常識考慮，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不過，他可能不是自己親自下手，而是委托一個難以被警察識破的人行兇的。否則，他不會突然說他絕對安全的話?！?/p>

說到這兒，墨野停住話，以尖銳的目光望著菊子?！袄咸?，您現(xiàn)在有辦法和佐川義雄君取得聯(lián)系嗎？”

“沒有……”

“真的沒辦法嗎？他難道沒有告訴您，您如果改變了想法，愿意給他三千萬元后，如何通知他嗎？”

“……”

“其實有多種辦法可以和他聯(lián)系。譬如在特定的報紙刊登啟事：義雄，事情已順利解決，速回。一般讀者讀了會認為是癡情女性呼喚情人或父母尋找離家出走的兒子的?！?/p>

“沒有什么約定。他以后會到我這兒，直接聽我親口答復(fù)的。”菊子很干脆地回答。

“是嗎？說實在的，我認為在這一連串的殺人案件中，清原健司、佐川義雄同謀作案的可能性極大呀，可是……”

“您是怎么判斷的？”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有作案動機的嫌疑者，不過寥寥幾個人了。其中，被認為至少在現(xiàn)在階段通過這個連續(xù)殺人案件能夠得到最大好處的是宮崎雄介，用老太太的話說，他現(xiàn)在的心情是煮紅小豆米飯來慶賀兩個被害人之死的?？墒?，他若是兇手，剛才他說的一席話就太危險了。如果酒后失言或被警察窮追直問最后吐露真情，姑且別論，可是在目前微妙的階段，卻自動地把自己的秘密抖給別人，難道有這樣的兇手嗎？從迄今的案情看，這次案件的兇手，其主謀肯定是個極為狡猾的家伙。不過，話又說回來，行兇作惡的人都是程度不同的精神病患者，他們的想法，往往不易為常人所理解的呀！”

“雄介是個十足的混蛋，不可挽救的糊涂蟲，我是決不想把遺產(chǎn)給他的，一元錢也不給。事情發(fā)展到這地步，能夠作到不給他遺產(chǎn)嗎？”菊子喟嘆一聲，厲聲道。對雄介的憎惡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墨野先生，姑且不談清原健司威脅的事，請問他的所謂新發(fā)明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絕對沒有。百萬分之一，不，億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沒有。即使他們的研究和實驗進行到地球毀滅之時，也不可能成功。如能成功，那就如同人在月亮上不穿宇宙服也能生活一樣。”

“我知道了。那么，我一元錢也不給他們了?！本兆痈纱嗟卣f。

“是嗎？不過他如此威脅您，您不感到害怕嗎？”

“我死去的丈夫和我，一直認為人最大的恥辱莫過于屈服于壓力。這種信念，我堅守了幾十年了，難道我能夠在現(xiàn)在放棄嗎？”

菊子說出如此擲地有聲的語言，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出自一個七十五歲的老太婆之口。明治時代女性要強的性格和骨氣，在這短短的一句話中表現(xiàn)出來了。墨野和上松同時嘆了一口氣。

“您的精神令人敬佩。不過，我考慮過，在取得您同意后，可以去會見一次清原健司。當(dāng)然，我也是采取一文不給的態(tài)度的?！?/p>

“墨野先生，這大可不必。我想，我單獨對付他。我能被他欺騙和嚇倒嗎？”菊子宛若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堅定的語調(diào)道。

不一會，我們離開菊子的房間，來到酒吧。

“給我一杯摻一半水的威士忌。”大家情緒緊張，不得不以酒鎮(zhèn)靜，連滴酒不沾的墨野也要起酒來了。

“果然，這個案件越來越呈現(xiàn)出奇妙的情景。當(dāng)初，聽到‘1、2、3——死恐嚇信時，我為什么竟沒想到這是童謠殺人的預(yù)兆呢？”墨野呷了一口近乎白開水的威士忌后，以遺憾的語氣道。

“能夠在事后聯(lián)想到鬼的數(shù)數(shù)歌，這已經(jīng)令人驚訝不已了，畢竟是天才人物呀?！蔽野l(fā)誓，這是發(fā)自肺腑的話，決非奉承之言。

“您這樣說，我心情輕松多了。說實在的，第一次殺人案件后，我對兇手為什么選擇那個空房子作為舞臺，就感到奇怪。要殺人，為什么不選擇更為便當(dāng)?shù)姆椒兀科┤缫T被害者到人跡稀少的道路行走，窺機給以一擊，這不是更為安全嗎？”

“也就是說，兇手是一個具有偏執(zhí)狂性格的人。他即使不能百分之百，也要比較忠實地實現(xiàn)鬼的數(shù)數(shù)歌的詞句。大概在他看來，重現(xiàn)數(shù)數(shù)歌的詞句比殺人更為重要呢。”

“是呀，不少犯罪者，尤其殺人兇手的價值觀念是很奇怪的。令人感到他們是精神分裂病患者。當(dāng)然，醫(yī)學(xué)上能否給予如此結(jié)論，我就不知道了。譬如，他們?yōu)榱酥\財害命，苦思冥想，絞盡腦汁。而一旦得到錢財以后，如何使用卻不動腦筋了?！蹦按舐晣@息后，接著道：“尤其這種瘋狂的‘童謠殺人的兇手更加危險。有時他們?yōu)榱似疵非蟾柚{的詞句重現(xiàn)，甚至于對加害的對方不加選擇了。譬如，第二個被害者宮崎俊子，未必是兇手非置于死地的人，兇手所要害死的當(dāng)然是菊子老太太，但若不是老太太而是別人錯吃了有毒的巧克力也無妨。因為無論誰死了，也都符合歌謠的詞句。這種兇手的可怕就在于此?！?/p>

“有道理。”

墨野的話令人信服。說實在的，當(dāng)墨野識破了恐嚇信“1、2、3——死”的含義時，我內(nèi)心的恐懼加劇了，由此因?qū)m崎俊子之死而負疚的痛苦也減輕了許多。

“村田女士，您大概覺得我出馬太晚了。您大概會認為，我要是沒有正式工作的束縛，從最初聽到恐嚇信時就投入全副精力，大概能夠防微杜漸，避免三個殺人案件的發(fā)生吧？”墨野是一位極富有責(zé)任感的人，此刻，他又以自我責(zé)備的口氣問道。

“即便是神也無法阻止這三個案件的發(fā)生呀。最初，聽到‘1、2、3——死的恐嚇信時，我和上松也只想到兇手所要害的是老太太而不是別人，我們見到三個有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人時，還認為恐嚇信是出于他們?nèi)酥值模纤缮踔琳f他們是嫌疑犯……后來發(fā)生了第一個案件，被害者一郎的確有許多過失……第二個案件是防不勝防的，因為巧克力內(nèi)注入毒藥恐怕是在兇手寫恐嚇信之前。而第三個案件卻是在您意識到數(shù)數(shù)歌以后，不到幾個鐘頭發(fā)生的，這怎么防止得了呢？”

我說著，腦海里閃過迄今所讀過的推理小說中出現(xiàn)的許多非凡偵探的形象。的確，在這奇妙的案件中，即便是波洛灰色的腦細胞，費羅望斯的藝術(shù)評論家的冥想力，歇洛克·福爾摩斯吸煙時的思索，也無法避免。

“的確，在這種情況下，誰也無可奈何。不過，要想法阻止‘四呀……的發(fā)生。要是兇手賭起氣來的話……”

墨野說著，象飲苦酒似的，呷了一口威士忌。“可是，村田女士，我突然想起一件奇妙的事。老太太大概還沒有睡，請您現(xiàn)在馬上給她打個電話，我要問她一個問題?！?/p>

“什么問題呢？”

“二三子孩提時代的性格，尤其她對文學(xué)是否感興趣?！?/p>

墨野的意圖我已猜到了。我馬上走到店角落的電話臺旁，給菊子撥了電話。

“是和子呀？這么晚了，您在哪里？”菊子以疲沓的聲音問道。

“在一樓的酒吧間。墨野讓我打電話問您，有關(guān)二三子童年時代的性格?！?/p>

“是嗎？”菊子好象略為考慮了一下，“她確實從小學(xué)開始就很愛好文學(xué)，當(dāng)時堪稱文學(xué)少女。她特別愛讀童話，愛唱童謠，記得她還編了一個小劇《百萬富翁的新娘》。在一次學(xué)藝會上，她還興致勃勃地扮演灰姑娘呢。當(dāng)然，從她現(xiàn)在的樣子是令人難以想象的……”

我聽菊子說到這兒，后面的話就聽不進去了?，F(xiàn)在的二三子，干癟癟，死氣沉沉的，令人難以看出她童年時代竟是一個對灰姑娘富有同情心的、活潑好動的姑娘呢?？墒?，我曾記得過去讀過的一本小說說過：象童謠殺人這樣異常的偏執(zhí)狂的犯罪，都是孩童時代的本能被壓抑的結(jié)果。

二三子的身上也流著祖宗遺傳的瘋狂的血。被生活重擔(dān)所壓、在人生道路上邁著沉重步子的她可能對億萬財富有潛在的占有欲。如果說，她不擇手段要把這龐大財產(chǎn)據(jù)為己有，那也不足為奇。

我想著，立刻返回座位，將菊子老太太的話告訴墨野。

“是嗎？果然如此呀？”墨野以沉重的語氣道?！白屛以倮潇o地考慮一個晚上吧。想不到現(xiàn)在有一個可怕的問題在我腦海里掠過，這恐怕是這樁連續(xù)殺人案件的真相吧。按目前這種情況，至少今天晚上不會發(fā)生什么不測。我想，第四個殺人案件終歸能夠防止的?！?/p>

可是，就在當(dāng)天晚上發(fā)生了第四個殺人案件。

酒后，墨野、上松送我回家。不一會兒，我就昏然入睡。翌日上午將近九時，我被菊子打來的電話驚醒。

“和子，不好了，又發(fā)生殺人案件了。”電話中傳來菊子凄切的聲音。

“什么？！這次是誰？”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是雄介。據(jù)說昨晚回來，好好地上了床，可是今早卻冷冰冰的了。”

“您說什么？是被手槍擊斃的嗎？”我呆然地問道。

“不是，據(jù)說他枕頭旁邊的威士忌里好象被放進了毒藥?！?/p>

“怎么？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警察打電話告訴我的。除了你們?nèi)酥?，警察也知道我的住處。他們和我?lián)系，您不會感到奇怪吧？”

“……”

“我該怎么辦呀？”

“您先擱下電話，我給墨野先生去電話問了以后，再和您聯(lián)系?！?/p>

我機械地回答以后，放下電話，但再也不想撥動電話號盤了。我癱坐到沙發(fā)上，以麻痹的頭腦開始思索。難道說這是“四呀”的再現(xiàn)嗎？不，不是“四呀”，而是“三呀”。

三呀，瞞著大家莫喝酒，莫喝酒，

酒能使你喪命，喪命。

我耳邊又響起這段歌詞。難道說，雄介被害是第三個殺人案件的重復(fù)嗎？

兩個“三呀”，我突然想到。一種恐怖油然而起。

雄介臨睡前喝這酒，大概是為了感謝殺人兇手間接地為他除去三個財產(chǎn)的競爭者吧？那么這種酒，與其說是睡前習(xí)慣喝的酒，倒不如說是瞞著大家偷喝的酒。

殺人兇手可能以為誰也意識不到這個鬼的“數(shù)數(shù)歌”。因此，他可能出于所有犯罪者所共有的虛榮心，重復(fù)同樣一種殺人方法，以強調(diào)一、二、三、三。

二十一、對峙

一會兒，我情緒終于平靜下來，才給上松打了電話。

話筒中傳來上松含糊不清的聲音。他好象是從熟睡中被電話叫醒的，可是一聽說又發(fā)生了殺人案件，頓時清醒過來，果斷地道：“哎呀，又死了人！我馬上和墨野聯(lián)系，您暫時不要答復(fù)老太太?！?/p>

他放下電話后，過五分鐘又打來電話，聲音又變得有氣無力：“墨野今早出門了，可是原來他告訴我，今天沒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呀！”

“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從他昨晚的話看，他好象弄清了這樁連續(xù)殺人案件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看來他快要推斷出這個案件的整個過程了。在這樣的時候，他往往從清早就到什么僻靜的地方去邊散步，邊思索如何處理。他可能在新宿御苑，上野公園或井頭公園，說是午后馬上就回來?！?/p>

墨野酷愛森林等幽靜環(huán)境，這從他的多次談吐中也可知道。到這樣的地方去深思熟慮問題，并非一般稱得上天才的人所具有的怪癖。

“也就是說，這個案件的全面解決已近在眼前了。那么，我們現(xiàn)在該干什么呢？”

“墨野也許想單獨作戰(zhàn)。不過，我們當(dāng)然不能袖手旁觀。眼下，我們先帶老太太到市川去吧?！?/p>

上松決定先用車到飯店去接菊子，途中經(jīng)過這里接我，然后三人一起前往現(xiàn)場。

接完菊子，車到我的地方的時候，上松讓菊子在車里面等，他自己徑自進到我的房間，邊點上一支煙，邊對我說：“案情的發(fā)展越來越令人不可思議了?，F(xiàn)在的結(jié)局是，有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人已全部被消滅了。”

上松情緒激動，我拿出威士忌酒道：“雖然是早上，也喝一杯清醒劑吧。”

可是，上松搖搖頭：“今天我們要干很多事情，不能喝酒了，請用汽水吧。”

于是，我又拿出一瓶汽水?！澳敲矗谒膫€財產(chǎn)繼承人都已死掉的現(xiàn)在，如果老太太去世了，財產(chǎn)該由她妹妹繼承吧？之后，當(dāng)她妹妹死了，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又將轉(zhuǎn)到二三子和一郎的妻子之手吧。我的法律知識寥寥無幾，但我知道目前的日本在這種情況下男女是平等的，不光男人有繼承權(quán)吧！”

這些都是我在等待上松到來之時頭腦里翻滾的事，所以現(xiàn)在能清楚地說出來。上松一聽，睜大眼睛苦笑了：“是啊，你說的沒錯。即便是宮崎雄介還活著，在老太太死之前，二三子如果和他離婚的話，繼承權(quán)當(dāng)然也歸二三子了……等一等，這里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什么問題？”

“可能是墨野現(xiàn)在還沒有意識到的一個問題?！鄙纤赏旎ò?，繼續(xù)道，“二三子可能對她那個毫不中用而又好高鶩遠的丈夫極為討厭，可又不能以此作為離婚的理由。如果采取協(xié)議離婚的話，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對了，要是制造出某一種條件，二三子就不擔(dān)心雄介不同意在離婚證書上簽字了。就是說，譬如二三子有了情夫，而又被她丈夫發(fā)覺，她丈夫提出離婚的話，這正中二三子下懷，可是如果她的情夫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家伙……”

“您是說，他有可能殺死雄介……”

可是上松苦笑著搖搖頭?！安唬疫@種推測不對。要是那樣，她的情人就不采用在他家中投毒這樣極容易受嫌疑的愚蠢方法了，他倒不如在雄介外出時窺機殺死他更為便當(dāng)……總之，在這種時候應(yīng)停止胡亂猜測，我這個人總帶有一點兒小說家的脾性，經(jīng)常產(chǎn)生奇怪的、不切合實際的想象……”

過了一會兒，我們走出公寓，坐上了車。菊子感到害怕，流著眼淚道：“雄介被殺我毫不痛心，我只擔(dān)心下次輪到我了。”

她又重復(fù)舊話。我無法回答她?！皵?shù)數(shù)歌”里含有殺人意思的歌詞是第一、二、三、四、九段，其中已出現(xiàn)的段有可能重現(xiàn)，再加上出現(xiàn)至今未出現(xiàn)的“九呀”的話，這樁連續(xù)殺人案件就很象戰(zhàn)后的“帝銀事件”了。

途中，由于遇到汽車事故，交通阻塞，所以我們到達二三子家時，已經(jīng)將近中午了。

警察的初步搜查已告結(jié)束，雄介的尸體被運去解剖，二三子隨警察去警視廳接受訊問。

當(dāng)然，美容店暫時停業(yè)。我們從住在店里的年輕美容師藤井好子口里，了解到事件的大概經(jīng)過。

昨天，二三子胃痙攣發(fā)作確是事實。她因為無法步行，只好請附近的醫(yī)生來打了針，之后一直躺在床上睡著。

雄介是在夜里十一時左右回來的。當(dāng)時，他喝得醉熏熏，口里哼著小調(diào)。為此，藤井好子對他聽到內(nèi)弟被殺反而高興，覺得十分生氣。

二三子因為吃了含有安眠劑的鎮(zhèn)痛藥之后，睡得很死，據(jù)她后來說，她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雄介回來。

可是第二天早晨七時左右，當(dāng)她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旁邊的雄介已經(jīng)死了。她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病人，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慌忙叫醒藤井好子。之后，又馬上給警察去電話。一家亂成一團。

在這種情況下，藤井目擊了當(dāng)時的現(xiàn)場。死者旁邊床頭柜上放著威士忌的瓶子，瓶里留有十分之七的酒。大概死者臨睡前喝了一杯摻水威士忌?？磥砭褪沁@瓶酒里被放了毒。喝進酒的最初階段，雄介可能進行了痛苦的掙扎，由于上述原因，二三子沒有發(fā)覺，這也不足為奇。

藤井說，這瓶威士忌原來是放在廚房柜櫥里的。

接著，上松間接地向藤井了解二三子的品行，但收獲甚微。如果是警察正式的訊問，那另當(dāng)別論，可是對藤井來說，上松是一個身分不明的人，她絕不會把一切都告訴上松的。

上松大概對此感到惱火，說是要到附近散步，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那里，他一個人走出了店門。上松顯然想象警察似地對此案件調(diào)查一番，但無法進行下去。而我對此也不抱任何希望。

“這種可怕的事情究竟要進行到什么時候？”菊子抓住我，又苦苦問道?！拔颐刻鞛榇颂嵝牡跄?，怕活不長久了……也許過幾天就要死于非命……”

“您大可不必為此擔(dān)驚受怕?？磥砟跋壬呀?jīng)發(fā)現(xiàn)了案件的真相。這個意外的可怕案件將馬上得到全面解決了?！蔽抑缓萌绱税参克?。

想不到上松出去只十分鐘左右就回來了?！吧⒉酵局?，我突然想起給墨野先生去電話，他剛好回到家。他今早不完全是散步，而是去攪了一個人的晨睡，和他進行了極為重要的談話?，F(xiàn)在案件的真相已經(jīng)大白了?！?/p>

“是嗎？”菊子和我?guī)缀跬瑫r叫了起來。

“那么，墨野所會見的人究竟是誰呀？”

“有關(guān)這個問題，他在電話中沒有講。不過他斷言，兇手將在幾個小時之內(nèi)捉拿歸案。我是絕對相信他的話的，他今早所會見的人，肯定和此案件有關(guān)?！鄙纤珊滢o，令人感到他話中有謊。墨野肯定告訴他所會見的人的名字了。

是清原健司吧。因為除了他，再沒有還活著的與案件有關(guān)的人了。我心里想道。

“墨野還說他馬上就到這里來向大家說明案件的真相。但這里無法詳談，他要我尋找一個旅館或安靜的房間。藤井女士，您看這附近有什么合適的地方？”

“如果找旅館，從這里出去走一百來米的地方有個叫‘松月的旅館?！?/p>

“那么我們?nèi)说侥抢锶サ饶鞍?。藤井女士，他來到這里后，請您告訴他去那里?！?/p>

上松說著，站了起來，我和菊子跟在他后面。

在“松月”旅館，我們不能干巴巴地坐著，于是向招待員要了啤酒和汽水，可是上松只呷了一口。

“墨野先生大概懷疑二三子是兇手吧？”我忍不住地問道。

“嗯，這個嘛，我也不知道?！鄙纤梢援惡鯇こ５目跉夂滢o道。

“可是，如果說酒瓶的毒藥是原來投進去的話，被害者只要飲下四分之一瓶，大概就會倒下去的吧？可是，如果想在被害者喝酒時往瓶里投毒，那無論如何要在現(xiàn)場。因而，兇手，至少其同案犯必須是住在那房間里的人！”

“嗯？是嗎？”

“除二三子外，住在美容店的還有兩位年輕的美容師。二三子有無可能勾結(jié)其中的一個呢？”

“是啊。要說可能性，什么可能性都應(yīng)當(dāng)考慮進去?！鄙纤衫涞鼗卮?。之后，他好象在考慮什么深刻的問題，我們問什么，他也只是敷衍幾句。

我焦急地等待墨野來到。實際上，他不到一個鐘頭就趕來了，可我象是等了一天。而且，當(dāng)他走進屋子時，我仿佛覺得神從天降了。

他的表情異乎尋常，英俊的臉上浮現(xiàn)出嚴峻冷漠的表情。此刻，比起用高等數(shù)學(xué)分析企業(yè)的專業(yè)來，他更象是一個魔鬼式的檢察官。

“讓你們久等了?！彼陨渣c頭，就坐。之后，許久一言不發(fā)。大家度過一段難堪的沉默之后，他才抬起頭，仿佛一位學(xué)者朗讀學(xué)術(shù)報告似地道：“諸位，這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案件?？墒且坏┱嫦啻蟀祝至钊烁械?jīng)]有什么。案情并不復(fù)雜。譬如，它并沒有密室殺人那種復(fù)雜性。但是這個案件有一種普通案件所沒有的倒錯性，即順序顛倒性。從這種意義上說，這可是日本歷史上極為少有的案件……”

菊子無法忍受墨野這一套慢吞吞的開場白，從桌子上探出身來問：“對不起，墨野先生，打攪您的話了。請問您今早會見了誰？又從他那里探聽出什么線索來呢？”

“我沒有會見任何人。我只是在想采用什么最妥當(dāng)?shù)霓k法處理這個案件……我頗費心思，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勸告真正的兇手自己投案是最上策?！?/p>

“自首？是勸義雄嗎？當(dāng)然，這個問題，我也未嘗沒有多次考慮，只是不知道他的住處?！?/p>

墨野大聲地嘆了口氣?！斑@容后再議。請問，您知道‘鬼的數(shù)數(shù)歌嗎？一呀……以這第一段開始，按一、二、三、四的順序可以數(shù)到第十段?！?/p>

“我不知道。”

“是嗎？據(jù)說這是從前在四國鄉(xiāng)村流傳的一首歌謠。問句失禮的話，據(jù)說，您的爺爺過去犯的罪，好象和這首歌其中一段唱得一樣。您真的不知道嗎？”

“我和四國毫無關(guān)系，我還是初次聽到您說的這首歌?！?/p>

“是嗎？您這樣說，我就沒辦法了。真正的兇手是一種精神病患者。兇手為了再現(xiàn)這首歌謠的詞句而連續(xù)殺人，這一點是絕對沒錯的。但是我認為，兇手還有別的我一時也弄不清楚的現(xiàn)實動機。不過，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我能馬上告訴你們真正兇手的名字。昨夜，我偶爾從一個細節(jié)上察覺到秘密時，因心情煩悶而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未寐呀！”

二十二、鐵牢

“兇手究竟是誰？”菊子突然睜大眼睛，慌忙問道。那種神情令人難以想象她已經(jīng)是七十五歲的老太婆了。

墨野冷靜地回答：“老太太，兇手就是你呀?！?/p>

我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上松默默地睜大眼睛，盯著菊子，但菊子神色不變，泰然自若。

“那么，您是說我殺死了四個人羅？”

“是的。否則就無法解釋這一系列的現(xiàn)象。”

“是嗎？那么我洗耳恭聽您的推理?！?/p>

我心里怦怦直跳，換了一下坐的位置。幾分鐘之前我也沒有料到事件的結(jié)局竟是這樣。

“首先，我昨晚感到奇怪的是：老太太，你原來是懂德文的！”

“……”

“當(dāng)時我說到德國的格魯尼瓦魯時，您能馬上說出這是‘綠色森林的意思。當(dāng)然，如果是一個英文地名，譬如格林·瑞沃，一般的人都會知道這是‘綠色的河流，因為日本語里英文外來語很多。而德語對日本人來說是特殊語種，日語里德語的外來語太少了?！?/p>

“……”

“可是，您卻能馬上將那個詞翻譯出來。這說明您至少具備德語的初步知識，既然如此，德語中最簡單的數(shù)詞1，2，3，您不會不知道吧？”

“……”

“可是，您卻假裝一竅不通的樣子，把自己用德語寫的‘1、2、3——死的恐嚇信拿去問村田女士。您這樣作，使得誰都會認為您將遭到暗算。因為您是一個沒有子女，年已七十五歲的億萬女富翁，且有資格繼承您財產(chǎn)的三個人都形跡可疑。反之，誰也難以設(shè)想您蓄謀殺人，所以，您才寫這樣的恐嚇信分送給別人?！?/p>

“……”

“上松君和村田女士完全被您蒙騙了。當(dāng)時如果您真的遭別人暗算，他們提出讓您秘密住進飯店無疑是高招。可是，因為你是兇手，他們的建議反而有助于你作案了。譬如第一次作案，如果您住在自己家，由于一樓的大門有管理人日夜守衛(wèi)，您出門時有很大可能被人發(fā)現(xiàn)乃至要打招呼，而住到人來人往極頻繁的飯店，您出門時一般是不為人們所注意的?！?/p>

“……”

“您可能是這樣欺騙杉浦一郎的：杉浦一郎因債臺高筑，而不知所措。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您如果提出要他為您辦一件事，以此作為向他提供資金的條件的話，本來很糊涂而且又缺錢、正焦急得象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他，是極容易上當(dāng)?shù)摹?/p>

“您可能對他這樣說：佐川義雄正因病躲在那所空房子里。我要他盡早向警視廳投案自首，無奈那孩子十分任性，全然不聽我的勸告。從前你和他很要好，你勸勸他，他可能聽你的。希望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悄悄地跟我去一趟那所空房子，見見他。于是，那天深夜，你們就到那所房子去了。當(dāng)然，你是房主，有房門的正式鑰匙。當(dāng)時，我若是處于杉浦一郎那樣的窘境，說不定也會被您引到那里去的?！?/p>

我嘆了一口氣。第一個殺人案件肯定是為了使‘鬼的數(shù)數(shù)歌的‘一呀在現(xiàn)代東京附近重現(xiàn)而精心設(shè)計的。至于如何把被害人引到空房子，對她來說，就無須考慮非用什么樣的手段不可了。但是，她如果用上述的借口，那就能很簡單地把被害人引到那里。我甚至覺得這不是墨野的推理，而是事實的真相了。

“杉浦一郎被殺之后，還有兩個有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人，杉浦志郎和宮崎雄介。由于這兩個人只知嗜酒，您不能用‘鬼的數(shù)數(shù)歌的第二段歌詞的形式來殺死他們，但您又必須重現(xiàn)這段歌詞。那么怎么辦呢？只能去殺另外一個人。當(dāng)時，在你看來，殺死四個人和殺死三個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并且，你借口巧克力是杉浦一郎送的，就能有效地避免受到嫌疑。因為，一者，杉浦一郎業(yè)已身亡，無從調(diào)查；二者，杉浦一郎的確有可能存在殺死您的動機。當(dāng)時，村田女士如果謹慎，不拿出巧克力糖招待客人，那么，你回來之后，也會拿出來的。結(jié)局一樣。第二段歌詞得以重現(xiàn)，只不過案件的發(fā)生推遲半個鐘頭或一個鐘頭罷了?！?/p>

“……”

“有關(guān)第二個案件，有一點令人感到不可理解。你給村田女士送巧克力時，曾主動地說出‘毒字。說什么，不能把他人送的東西轉(zhuǎn)送給村田女士。既然如此，您又為什么把您認為存心不良的人送的巧克力留下來而不扔掉呢？”

“……”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從開始就知道這些巧克力糖是注入了毒藥的特制品。你在接受警察調(diào)查時說自己一時疏忽，而其實您是一個絕不會一時疏忽的人。另外，的確，被認為能夠往巧克力里注入毒藥的還有佐川義雄，但是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個并不存在的幽靈?！?/p>

“……”

“至于第三、第四個案件，我無法絮說。你即便想用手槍，但這在今日的日本是極難弄到的。于是您改用毒酒去對付兩個酒徒。您可能以什么借口去杉浦志郎的住處，趁他譬如上廁所之機，往藥酒里投放了毒藥。那是極為容易的事，大概有兩分鐘足矣。補藥酒不同于普通啤酒和威士忌，即便飲者感覺出奇怪的味道，也會喝下去而不吐出來的。這一點您大概充分估計到了?！?/p>

“……”

“有關(guān)第四個殺人案件的真相可能是這樣的：我們?nèi)サ谌齻€案件現(xiàn)場進行‘現(xiàn)場驗證，返回途中經(jīng)過二三子家。我和二三子在二樓談了十分鐘話。當(dāng)時，你下樓去廁所經(jīng)過廚房時，往威士忌酒瓶里投放了毒藥，這大概不困難吧？”

“……”

“總之，除了你以外任何人都不能連續(xù)四次作案。譬如二三子，她就絕不可能往巧克力糖里注入毒藥的?！?/p>

“……”

“另外，還有一個有力的旁證證明你是兇手。盡管清原健司露出鬼臉威脅您，可以認為是殺人的預(yù)告，但是，他抓住你的辮子進行勒索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你的什么辮子被他抓住了呢？讓警察去調(diào)查一下，大概就清楚了。清原健司的情人住在市川現(xiàn)場的附近，在發(fā)生第一個案件的夜晚，他剛好去那里。他如果發(fā)現(xiàn)你進入或走出那所空房，你大概也不感到驚奇吧。后來，當(dāng)他知道那個案件之后，大概會雀躍的，因為他掌握了能置你于死地的把柄了。他很清楚，任何人在這種時候與其被判處死刑，倒不如拋出一半財產(chǎn)以換取生命。這樣一來，他就能從你那里勒索到五億元作為永遠不能成功的純屬詐騙的‘發(fā)明的投資了。”

“是這樣嗎？墨野先生？”菊子終于開口問道?！笆堑?，我已經(jīng)知道，我在那天晚上進到那所空房子時，被健司撞見了。當(dāng)時，我雖然很注意，但畢竟上了年紀，又在夜晚，眼睛不中用了啊?！?/p>

菊子的語調(diào)和平時毫無異樣，她很平靜地承認自己是第一個案件的兇手，當(dāng)然也就等于承認是第二、第三、第四個案件的兇手了。這使我感到渾身發(fā)抖。

“那么，您為什么要殺死四個人呢？您愿意談?wù)剼⑷说膭訖C嗎？”墨野緊追問道。他早已識破兇手的一個殺人動機：童謠殺人。但他要知道兇手必然存在的另一個現(xiàn)實的、直接的殺人動機。

“是為了國家。象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只能夠為國家干一點兒這樣的好事了。”

“什么？為國家？！”我驚愕得睜大了眼睛。墨野也甚感意外，他身體向前側(cè)斜，大聲反問道?！笆堑?，是為國家……由于最近土地價格暴漲，我的財產(chǎn)急劇增多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墒牵瑢τ跊]有子孫后代的我來說，根本不需要這么多錢呀！”

“……”

墨野沉默不語。菊子多少帶著哀愁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說道：“人活著的確需要有一定的金錢，但是金錢多得超過限度反而會導(dǎo)致不幸。這幾年，圍著我轉(zhuǎn)的不只這三人，還有別的許多人，他們?yōu)榱藠Z取我的財產(chǎn)耍弄種種陰謀詭計……類似這種說搞出什么發(fā)明而需要捐助的企圖騙取我財產(chǎn)的人，我不知見過多少了，他們都是狼心狗肺的人啊。”

“……”

“我雖然身體還硬朗，但畢竟是七十五歲的人，不久于人世了。當(dāng)我想到我身后那三個人將如何使用我的遺產(chǎn)時，我擔(dān)心得晚上都睡不好覺?！?/p>

“……”

“他們繼承我的億萬財產(chǎn)，如同瘋子得到了刀把子，不知要干出什么可怕的事。先生們，你們是怎么想的？不，上松先生，你最初見到他們?nèi)说臅r候，不是也產(chǎn)生和我現(xiàn)在一樣擔(dān)心的想法嗎？”

“……”

“而且，現(xiàn)在日本所以產(chǎn)生嚴重的住宅和公害問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大概是人口太多了吧。我聽人說過，要是現(xiàn)在日本的人口減少十分之一，日本就會變成一個令人感到舒適的美好國家。因而，象我這么一個一大把年紀活不太長的人，如能殺死幾個無用的人，并且不斷地有人和我產(chǎn)生共鳴，采取同樣的行動，這樣一來，成千上萬有害于社會的人逐漸消失，而留下了優(yōu)秀人材，那么不用幾十年，日本就會變成我所說過的美好的國家了吧?！?/p>

“什、什么？是為了日本的將來？為了減少日本的人口而殺人？你是說，這是你的殺人動機？事到如今，要是你一個人這樣做了，我們也沒有辦法，你還希望成千上萬的人以你為楷模去殺人嗎？”墨野喘著氣道。

“是的。這么一個偉大的運動，總需要先驅(qū)吧？要是七十五歲以上的人都象我一樣干起來的話……”

“為什么單是七十五歲以上的人呢？”

“墨野先生，看起來，您對法律還不甚了解吧？法律規(guī)定，七十五歲以上的人可以免除死刑。所以，我即便殺死幾個人也不會被判處死刑的。清原健司威脅我，要把我的秘密揭露出來，我就會被押往刑場云云，我嗤之以鼻。這個傻瓜蛋，連簡單的法律知識也不知道。我告訴他，敢干這樣的事，至少要買一套六法全書回家讀一讀?！?/p>

“……”

“墨野先生，您知道全國有多少七十五歲以上沒有親屬的孤獨老人？而政府為他們做了什么好事了？象先生這樣年紀的人，大概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件事吧！”

“……”

“我要向他們呼吁：你們?nèi)绻畈幌氯ィ敲淳偷叫虅?wù)所(即監(jiān)獄)去住吧。不管如何，政府會保證他們衣食住這些最低條件的。而且，這樣進刑務(wù)所的老年人不斷增多的話，政府還說不定會設(shè)立專供老年人的，有良好設(shè)施的刑務(wù)所呢！”

“……”

“但是，我必須預(yù)先告訴他們：你們可不能為了進這樣的刑務(wù)所而去盜竊或詐騙。因為我們和那種犯其他大罪行而被關(guān)進刑務(wù)所的人完全不一樣，他們是干壞事，而我們是干好事……我們?nèi)绻粸榱藴p少日本人口，從而使將來的日本令人感覺更舒服一點兒，那么我們一旦命赴九泉，就無顏以對明治天皇陛下了?！?/p>

“……”

“要是如今沒有被先生您拉住的話，我還想繼續(xù)為國家干這件有益的事。我丈夫生前研究藥品時，留有一大瓶足夠毒死一兩百人的氰酸鉀，我原想繼續(xù)制造有毒巧克力送到感化院還是什么地方去慰問那里的社會渣滓呢?！?/p>

我一動不動，仿佛凍僵了似地聽著這個老太婆可怕的告白。她比誰都更強烈地表現(xiàn)出她那殺人放火的祖宗的狂人習(xí)性……我竟絲毫沒有覺察，甚至庇護她。非但如此，她還借我之手殺了人。并在這種情況下，我隨時都有可能被她殺死，因為她有時對殺害對象是不加選擇的。我是多么糊涂呀！我是亦步亦趨地主動地走進這個境地的呀！

“九呀，這里的老爺，是狂人，是狂人，不分青紅皂白，他都要殺，都要殺?！?/p>

我耳邊幻聽似的，響起了這恐怖的鬼的“數(shù)數(shù)歌”。

“您要說的話，就這些嗎？”墨野大概不想聽這個老女狂人繼續(xù)嘮嘮叨叨了。

“上松君，請您給110打電話?！?/p>

“怎么？你向警察告發(fā)？”

“是的。你不滿意嗎？”

“不，一點兒也沒有……110，110……

十呀，到了這一天，犯了罪，犯了罪，在鐵牢里，度余生，度余生……”

菊子開始小聲地哼起來。她哼完了，又從頭從一呀、二呀地一直哼到最后一段。

墨野、我和一手拿著話筒想撥號碼的上松，久久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突然，沉重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撕破了空氣也象凝固住了似的恐怖的瞬間，墨野說話了：“刑事訴訟法第四百八十二條是：被宣判徒刑、監(jiān)禁或拘留者，由于有以下原因，與法院同級別的檢察廳的檢察官，或者受刑者所在地的地方檢察廳可酌情停止執(zhí)行對他的刑罰。

1.刑罰的執(zhí)行有可能嚴重危及受刑者的健康，甚至生命。

2.受刑者年齡已超過七十歲以上。

3.受刑者懷孕已超過一百五十天以上。

4.受刑者分娩后不超過兩個月。

5.刑罰的執(zhí)行有可能給受刑者帶來不可彌補的重大損失。

6.受刑者的祖父母或父母年齡超過七十歲或是患重病、殘廢的人，并且除了受刑者外，沒有其他供養(yǎng)者。

7.受刑者的子女或?qū)O子年幼，并且除了受刑者外沒有其他保護者。

8.其他重大原因……”

墨野仿佛是法律問題的專家，一口氣背誦了刑事訴訟法四百八十二條后，以嚴厲的口氣補充道：“所謂徒刑，監(jiān)禁和拘留，是指剝奪犯罪者自由的所謂自由刑。至于死刑，六法全書可沒有記載能根據(jù)年齡給予停止執(zhí)行的條文呀。無犯罪意識的行為者不罰，這是文明國家法律的最高準(zhǔn)則。可是對于知法犯法者，六法全書絕無免罪條文的……”

墨野如鋼刃似的目光刺向菊子，又說道：“不過看來，法律專家會認為促使你犯罪的原因中有‘誤解法律的因素。您還不趕快去自首嗎？我必須再重復(fù)一遍，判處死刑是不受年齡限制的。”

老太婆的眼睛里終于涌出了真正的眼淚?？墒?，旋即從她口里哼出了那可怕的鬼的“數(shù)數(shù)歌”，被她填了部分新詞的一段：

“七呀，對裝模作樣的老婆婆，要小心，要小心，她會殺人，會殺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