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華
一九八七年五月法國文獻處理出版社給我寄來羅大岡的法文詩集,讀了以后,深受感動,就給作者寫了一封謝信向他祝賀,告訴他我預備寫一篇書評將在國內(nèi)刊物上發(fā)表。因為法文詩集預告作者的中文詩選不久將在北京出版,我就問他是否可以引用一些作者自譯的詩句。他回信說詩是不可
《無弦琴》128頁,共收五十五首詩,分為三輯。第一輯《流星群》十九首;是詩人最近十年之作。第二輯《靜靜的小窗》十一首,是一九四七年返國后,至一九六五年“文革”前夕之作。第三輯《殘云》二十五首,是少作之殘跡。卷尾有后記一篇。
《無弦琴》的命題出自梁昭明太子的《陶淵明傳》:“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绷_大岡在后記中寫道:“若陶淵明有琴意而無琴弦,我寫詩不拘格律,亦猶陶公之有琴無弦。故以《無弦琴》名吾詩?!薄稛o弦琴》諧音無限情,這些詩篇是作者一生感情升華的結晶。
法文詩集110頁,共收三十首詩,也分為三輯。第一輯《野果集》十二首,其中大部分是少作,也有幾首是近年改寫的舊作。第二輯《沒字碑》八首,是十年動亂中的創(chuàng)作。第三輯《玫瑰與凈盆》十首,是最近十年之作。卷前有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四日法國詩人兼出版家皮埃爾·賽蓋爾的序言和作者的“向讀者致語”。卷后附有作者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在法蘭西書院(CollegedeFrance)所作的講演稿《有意識的囈語》。封底還有詩人之友讓·阿爾伯蒂尼所寫的詩人簡介。
該集封面上的標題《破盆中的玫瑰》與法文書名略有不同。法文書名譯成漢語是《玫瑰與凈盆》。卷首有一頁作者手書的中文解題,抄錄如下:
玫瑰與凈盆
培植艷麗的玫瑰表現(xiàn)人們對生活的熱愛。破舊的凈盆象征艱難困苦的時代條件。不論條件多么困苦,人們千方百計地使玫瑰花開得更艷麗。
羅大岡能同時用中文和法文撰寫并出版詩集,這在中法文壇上是極其罕見的。他在《向讀者致語》中敘述他是怎樣寫起法文詩來的:
我在年輕時學會背誦許多法國古典和現(xiàn)代詩。不時背著玩。有時記憶缺乏背不下來,就憑著自己的想像力彌補上遺忘了的詩句。因此我漸漸寫起法文詩來,像一個嬰兒扶著母親的手臂學習站立。后來,我發(fā)覺在表現(xiàn)某些深刻的感情時,我的法文詩有時竟比我的中文詩表現(xiàn)得更好。
我們對照兩本詩集閱讀以后,發(fā)現(xiàn)其中有二十四首題目相同,或內(nèi)容相似。按照《無弦琴》的頁數(shù)順序把這些詩的題目排列在下面,中文詩題列在左邊,法文詩的譯題列在右邊;每首詩的創(chuàng)作年代寫在括號里。
小樹在哭泣(一九八一)被囚禁的樹木(一九八○)
挽歌(一九八0)故去了一個(一九八一)
清溪笛韻(一九五三)清溪少女(一九八一)
散步(一九五五年改寫舊稿)清晨細雨(里昂一九三六)
乞丐(一九六二)乞丐(一九七○)
大膽姑娘(一九六○)螢火蟲(一九八一)
懷鄉(xiāng)病(三)(一九四八)樹(一九四五)
懷鄉(xiāng)病(五)(一九四八)雨(一九四五)
懷鄉(xiāng)病(六)(一九四八)點頭(一九四五)
懷鄉(xiāng)病(十二)(一九四八)白云(一九四五)
候鳥(一九六○年修改)候鳥(一九八○)
野果(未標年代)野果(一九七○)
這二十四首中法文詩,有些題目相同,有些內(nèi)容相似,但確如作者所說,絕對不是翻譯,而是截然不同的作品。我們在其中選擇八首最富有典型性的詩,略事分析和比較,以便了解詩人有雙方面的創(chuàng)作造詣。既然作者不愿意自己翻譯,筆者只好代勞獻丑。先錄作者的中文詩,后列拙譯作者的法文詩。
小樹在哭泣
獨自一個人,/深夜里/我沿著馬路邊的樹叢漫步。
蕭蕭地一片響聲/突然間/使我十分驚異。
沒有風沒有雨,/聲自何來?/為了細聽我立即止步。
原來小樹在哭泣,/老樹在嘆息,/我發(fā)現(xiàn)/這是城市之夜的秘密。
??!大城市的樹木,/我多么同情你們?。銈兪牵驹谇艋\中的犯人。
大城市車水馬龍,/空氣污染嚴重,/垂著頭/你們個個都滿身塵土。
好像陽光雨露/不夠你們分配,/也難怪/你們都這樣憔悴。
老樹已經(jīng)認命,沒話說。/小樹從鄉(xiāng)間移來不久,/哭嚷著/要離開城市,一天不多留。
偶然天下大雨,/街上樹木萬分高興,/仰著頭/接受雨水沖洗它們。
尤其是狂風呼嘯的夜晚,/它們聽到遠處山林在呼喊,/狂笑著,/它們向遠方的故土和親人問安。
我們?nèi)找古瓮鐣髁x城市實現(xiàn)園林化,/沒有噪音沒有污染,/到那時,/人和樹木都能健康地生活。
大城市的樹木,你們不用悲愁,/早晚有一天我們能改造舊世界,/要清洗/城市的混亂污染和市儈的臭氣。
一九八一年
被囚禁的樹木
多可憐呀,被囚禁在大城市里的樹木!它們的命運使我感到同病相憐。
它們像一隊風塵仆仆、憂心忡忡的鉛制玩具兵一樣排列在街頭巷尾或廣場邊緣。
這些戴著手銬腳鐐的奴隸,惡狠人類的犧牲品,被牢牢釘住,俯首顫栗,站在它們誓不兩立的主人面前。
殘忍的讀者,我無可相告,只不過我分擔這些城市樹木囚犯的痛苦。
人群麇集,臭氣熏天使它們窒息。樹木呼吸困難,而且像受虐待的孩子一樣低聲飲泣。
沒調教的小狗在無法自衛(wèi)的樹下撒尿。
至少也和牽著它們的主人同樣可笑。
樹木囚犯夢想什么?無可夢想,只不過一場傾盆大雨把它們從頂?shù)礁?,痛痛快快沖洗一番。
你瞧,它們擺動枝干,搖晃葉叢,瘋狂起舞;暴風雨中的歡樂給它們帶來了原野、山巒和森林中的呼嘯:那才是故鄉(xiāng)舊土的氣氛。
我和樹木囚犯同呼吸,共痛苦。冷淡無情的讀者,我還有什么別的好說?
當月亮用冰涼的手撫摸著遍體鱗傷沉睡的城市,我聽見樹木孤兒的呻吟,好像它們在黑夜的懷抱里尋求一點虛幻的安慰。
樹木奴隸伸伸懶腰,吸一口究竟比白日要清新的空氣。它們夢想一個恬靜無垠的長夜,街道上沒有狗,沒有人,也沒有車馬喧嘩……
東方欲曉,一陣小風吹得樹木直打哆嗦。整整一夜它們在夢中諦聽著森林幻影神秘的蕭蕭瑟瑟。
沒有人告訴大樹說,在它們未老之前,早就要被砍伐,以便栽上一些更馴順的小樹。
文明的讀者,又何必向你們說這些瑣言碎語?你們只會譏笑我同情憐恤這些被囚禁在城市里的樹木。
一九八○年
《小樹在哭泣》是一首四十五行的自由詩,《被囚禁的樹木》是一首十五段長短不齊的散文詩。按照內(nèi)容和字數(shù)來說,后者顯然都比前者更豐富。這兩首詩的辭藻、語氣和韻調都很不同,前者溫柔敦厚,后者激昂粗獷。前者的寫作時代是一九八一年,后者雖標明一九八0年,但筆者對這個日期卻有所懷疑。我推測這首法文詩是一九八一年作者在巴黎寫的。該詩有兩個內(nèi)證可以肯定我的假設:
第一,主人牽著小狗等待它們在樹干上撒尿,是詩人在巴黎時的即景寫生。因為中國解放后大城市中就沒有狗了,解放前雖有,卻是自由放任,滿處亂跑,沒有人用鎖鏈牽著去散步。作者在巴黎看見人遛狗這種現(xiàn)象很不順眼,覺得連人帶狗都非??尚?。
第二,在法文詩結尾處,詩人說樹木未老早就被砍伐,以便種植小樹,這是法國大城市美化市容的一種措施,在中國亦不見經(jīng)傳。
因此我敢斷定這首法文詩是一九八一年作者在巴黎時寫的。況且作者在他的中文詩集后記中說:“各詩末尾所標年代,往往出于記憶,不甚嚴格。”這首詩便是一個例子。我猜想作者先在巴黎寫了《被囚禁的樹木》,回國后才寫《小樹在哭泣》,并且二詩創(chuàng)作時期距離甚短。由于上述這兩種法國習俗在中國都不存在,詩人寫中文詩時只好割愛。為了歌頌社會主義美好的遠景,又添上一條光明的尾巴。這樣一改,不但失去了法文詩里喜劇的詼諧、意趣和悲劇的壯烈氣氛,并且沖淡了全詩激昂憤慨的情緒,實在可惜。
散步
又是一個微雨
我說下雨你怕不怕?/她說大雨都不怕,誰怕細雨!
對。在漫長的生命道路上,/我們決心一同經(jīng)受風霜。
我們帶著傘,可是沒有張開。/我愛看她眉毛上的小水珠。
她不說話,噘著嘴,/我知道她噘嘴是高興,不是生氣。
大路上任憑我們漫步徜徉,/雨中車少人稀,正好空曠。
悠哉游哉走了兩小時,/我們正想往回走,雨開始停止。
迎面吹來陣陣清風/殷勤地為我們吹干頭發(fā)和衣服。
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交談,/在最美好的時刻,反而沒有話說。
靜默中我們細細享受/一種難言的幸福給人的陶醉。
那是一個微雨迷
一九五五年改寫舊稿
清晨細雨
清晨細雨繽紛的路上,
他們雙雙并肩出游。
他們帶著一把小雨傘,可是沒有張開。
沒有習慣擁抱著漫步徜徉。
他們在雨中出游,因為只有星期日才能一塊兒散步。
雨落人稀,街道冷清安謐,他們微笑自語:街道卻與我們相似。
他們喜歡恬靜。真愛的幸??偸浅聊瑹o言。
又何必效顰于鶯儔燕侶啁啁啾啾?
微雨不停地淋濕他們安詳?shù)哪_步,
他們的心陶醉于最美妙的時刻。
里昂一九三六年
《散步》是一首二十二行的自由詩,《清晨細雨》是一首散文詩。前者寫于一九五五年,后者寫于一九三六年,前后相隔十九年。這是兩首美妙的情詩,中文詩最后二字畫龍點睛。法文詩注明寫作地點和年代,這在兩本詩集中是罕見的。因此,筆者得以想像詩人和他的情侶當年出游的情景:一九三六年他們住在里昂中法大學宿舍,宿舍是由一座軍事堡壘改建的,坐落在該市西郊山巒的起點,在三十年代環(huán)境極其清幽。我們一般出去散步有兩條路,一條從校門出來向左轉,一條向右轉見街再向右轉。前者更為清靜,所以我猜想他們采取的是向左轉的那條路。我們一般都是星期日下午出游,他們卻選擇了早晨,以免遇見別的同學,真正的情侶無須第三者的介入。那天早晨雖然細雨
十九年過去了,一九五五年正是反右運動前幸福的年代,詩人伉儷住在北大校園里,愉快的生活使他有閑情逸致改寫一九三六年的舊作。既然已在國內(nèi),就無須再把自己和法國情侶作比較,而補充了當年未說的情節(jié):約好散步的日子卻下起了
法文詩的內(nèi)容比較含蓄不露,節(jié)奏雍容緩慢;中文詩的內(nèi)容比較淋漓盡致,節(jié)奏輕松愉快;可以說平分秋色,各有所長。
乞丐
每天,一個老乞丐從我門口走過。/我仿佛認識他,他似乎也認識我。
沒有人看見過他伸手求乞,/也沒有人知道他怎樣生活。
龍鐘老人拖著沉重的腳步,/誰曉得他天天走向何處。
他顫顫巍巍地穿過街面,大伙都裝做沒有看見。
有時他點點頭,有時搖頭微笑,/對周圍的世界顯然有他的思考。
有人說他年輕時是個詩人,/這使我想起法國詩人拉馬丁。
拉馬丁是沒落的風雅貴族,/才華出眾在當時名聞全國。
他的《湖上吟》曾經(jīng)風靡歐洲,/他每出一部詩集讀者排隊爭購。
老年的拉馬丁居然窮到?jīng)]有飯吃。/冬季,和窮人們排長隊等候施粥。
拉馬丁,拉馬丁,/你為什么沒有留下老年的詩篇?
你對于世態(tài)炎涼定有深刻的體驗,/難道你對人生就這樣沒有好感?
誰念過你的《湖上吟》,/不為你年輕時的愛情所感動?
直到今天還有人念《湖上吟》而落淚。/可是到了老年,你居然心如死灰。
哪怕你寫一首悲歌留給后人,/也算是對人生的一點情分。
可是你搖頭,你苦笑,你寧愿沉默,/你對無情的人間竟這樣沒有話說。
人類社會本來就充滿矛盾極不簡單,/歷史上何止一個拉馬丁到老年要飯?
有時候歷史讓詩人變成乞丐,/有時候乞丐又可能變成詩人。
每天,一個老乞丐從我門口走過,/我仿佛認識他,他似乎也認識我。
一九六二年
乞丐
一個乞丐在街上走過,/我仿佛認識他。
一個乞丐在街上走過,/大伙都一語不發(fā)。
一個頭發(fā)雪白的乞丐/顫顫巍巍地走向遠方。
太陽,太陽,蜜色的光輝啊,/沉醉著匿名詩人的詩歌!
一個乞丐在街上走過,/引不起任何人的關心。
得啦,無須你們關心,/日以繼日,長逝如斯?!霸娛侨松羁烧滟F的東西?!保@不算什么,卻是他對我唯一寄語。
一九七○年
這兩首同名的詩都屬于自由體,中文詩三十六行,法文詩只有十六行。前者寫于一九六二年,后者寫于一九七○年。中文詩里除了作者所見的乞丐之外,還敘述法國大詩人拉馬丁老年淪為乞丐之事。這個故事鮮為中國廣大讀者所知,可能新穎動人;不過,對法國讀者說來,未免老生常談。并且這個故事占去十九行,超過全詩半數(shù),似有喧賓奪主之嫌。這個故事后邊緊接著四句譴責社會無情之詩,恐沾說教意味。所以作者在法文詩里就把這兩段完全取消。此外,在中文詩里,作者是由傳聞得知乞丐年輕時是個詩人;在法文詩里,這個傳聞轉變成作者的親身體驗。因此中文詩顯得繁縟冗長,法文詩精簡凝練,相形之下,似乎就有天壤之別了。
大膽姑娘
一群大膽姑娘/黑夜里/打著燈籠到處尋求配偶。
天下哪有這樣的事?/你不信,/可到池塘邊親眼證明。
除了天上繁星池中蛙鳴,/這時刻,/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你只要凝神注視,/黑暗中/點點閃光在來回游行。
大膽姑娘發(fā)出熱烈的號召,/小伙子/被她們的燈光激發(fā)了愛情。
小伙子也點亮自己的燈,/只不過/和姑娘們的燈火略有不同。
不同的燈光互相吸引,/就這樣/一對對臨時夫妻陸續(xù)形成。
天下萬物各有求愛的方式。/打燈籠/辦喜事自然界只有螢火蟲。
一九六○年
螢火蟲(歌曲)
螢火蟲,螢火蟲,我的小姐妹,你們今宵挑燈舞蹈,
是否等待來自遠方的情郎?
黑夜無邊,
希望一線。
螢火蟲,螢火蟲,我的小姐妹,我瞧你們盤旋在池邊的潮濕草地。
你們旋來旋去,不息不停,尋覓什么東西?
欲尋途徑,
必須提燈。
螢火蟲,螢火蟲,我的小姐妹,借給我一盞燈,我也跟你們一起飛翔。
我要到遙遠、遙遠的地方,那里有一線光明,有如不可抗拒的愛情。。
夜盡天明,
燃起提燈。
一九八一年
《大膽姑娘》是一首二十四行的自由詩,《螢火蟲》是一首散文詩。前者寫于一九六0年,后者寫于一九八一年,前后相隔二十一年。中文詩把螢火蟲比做打著燈籠尋找情郎的大膽姑娘,譬喻新鮮,詞句俏麗,確是一首輕盈愉快的歌曲。法文詩改為詩人和螢火蟲的對話,這些挑燈尋愛的昆蟲告訴詩人說:“黑夜無邊,希望一線;欲尋途徑,必須提燈!”夜盡天明,螢火蟲燈熄火滅;詩人接過火把,燃起提燈,到遙遠地方尋求那一線有如不可抗拒愛情似的希望去了。法文詩寓意深遠,中文詩望塵莫及。
我們閱讀了羅大岡的兩部詩集,分析比較了八篇典型作品之后,得出下列幾點結論。
一、改寫作品的數(shù)量:兩本詩集一共八十五篇,其中只有二十四篇屬于改寫范圍之內(nèi)的作品,約占百分之三十五。
二、年代的差距:差距最短的只有兩三個月:《被囚禁的樹木》作于一九八一年冬,《小樹在哭泣》改寫于一九八一年底;差距最長的竟有二十八年:《清溪笛韻》作于一九五三年,《清溪少女》改寫于一九八一年。
從上述兩點看來,我們可以說作者對于他的作品有無限的愛好,時常賞玩,多年不懈。一旦某首詩篇引起他的特別興趣,才開始改寫。因此,他并不是有系統(tǒng)地一律改寫,而是跟寫一首新詩一樣地需要靈感。
三、題目的選擇:在這二十四篇里,同樣標題的只有六首:《乞丐》、《候鳥》和《野果》,只占四分之一。
四、使用語言的頻率:在這些作品里,有六篇先寫成法文,然后再改寫中文;也有六篇先寫成中文,然后再改寫法文(只有《野果》的法文詩寫于一九七0年,而中文詩未標明年代,暫時算做先用中文寫的)。因此,我們可以說,詩人改寫舊作使用中法兩種文字的頻率恰巧參半,足以證明作者完全掌握這兩種語言,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五、使用的體裁:在這些作品里,中文詩一律是分行寫的自由體,法文詩只有兩首分行的自由體和一首自由體與散文詩交替使用的混合體歌曲(《螢火蟲》),其余九首全是散文詩。我們可以看出來,作者寫中文自由詩的技巧純熟,用法文寫作時,就比較喜歡散文詩的形式。
六、內(nèi)容的變化和效果:在改寫時,因為寫作的環(huán)境和對象不同,詩的內(nèi)容也相應地起了一定的變化。變化有增刪替換各種形式。比如說,《清晨細雨》用比較的方式使法國讀者能夠欣賞一對東方情侶含蓄內(nèi)在的愛情;改寫《散步》時,作者認為對于中國讀者這類對比是不必要的,就代之以一些愛篤情深的抒寫,于是兩首詩就達到異曲同工、各臻其妙的境界。法文的《乞丐》刪去了中文詩里兩個贅筆,并且用主人公親口說的話代替了傳聞,使新作遠遠超出舊作。作者能夠把《大膽姑娘》這首輕快美妙的歌曲改寫成一篇寓意深遠的詩,必須經(jīng)過一段超凡入圣的孕育時期。也是因為環(huán)境的變遷,竟使作者割舍了《被囚禁的樹木》中的兩個妙筆,而增加了兩節(jié)歌頌文字,以致《小樹在哭泣》就顯得比較暗淡無光了。在這四首改寫的詩篇里這是唯一的失敗之作。
《破盆中的玫瑰》里有許多不朽的詩篇,希望有人能夠盡早把這部法文詩集譯成中文,以餉讀者。
里昂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