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斌
1941年,上海這一遠東第一大城市的許多地方被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了。
12月8日上午,暨南大學的校長辦公室里,老校長懷著異常沉痛的心情,主持著緊急而簡短的校務會議。他噙著眼淚,用顫抖的聲音向到會的教師宣布:“據來自報社的最新消息說,今天早上,日本兵占領了租界,把英國兵繳了械,黃浦江上的一只英國炮艦被轟沉,一只美國炮艦投降了。……日本兵正依照著預定的計劃,開始從虹口開進租界?!崩闲iL低沉的語調中掩抑不住心頭的憤懣,“……課照常進行,但是只要看到一個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經過校門時,立刻停課,將這所大學關閉結束。”校長室里一片沉寂,教師們個個神色黯然。文學院長、著名學者鄭振鐸先生更是緊蹙著濃眉,他的眼里閃射著一種異樣的光芒,憂憤、悲切、傷痛、仇恨……復雜而難以言喻。
上課的鈴聲敲響了,鄭振鋒像往常一樣捧著厚厚的講義夾,走進教室,只是步履顯得十分沉重。教室里依舊擠滿了聽課的學生,他們仍然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攤開著筆記本,鴉雀無聲地準備聆聽鄭先生的講課。鄭振鋒神情肅穆地環(huán)視著教室,鼻翼不由得抽噎了一下,但他還是忍住了眼淚。“今天的事,你們大概都已經知道了。我們已經決定,一看到一個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經過校門,便立刻停課。”
鄭振鋒心里明白這“最后一課”的意義。他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個超人,可以把所有的知識凝聚在一堂課中,毫無保留地全部傳授給學生。這一堂課,他講得格外的親切,學生們也心不旁鶩,不停地作著筆記。
十點三十分,不幸的時刻終于到來了。隆隆的車鳴聲從遠處清晰地傳來,車輪沉重地滾動著,仿佛輾壓在暨南大學所有師生的心頭,令人沉悶得喘不過氣。不一會兒,滿載著日本兵的軍用卡車慢慢地逼近了校門。從學校底樓的窗口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見,蕭瑟的北風中,太陽旗鼓滿著囂張的氣焰,盛氣凌人地招搖而至。
鄭振鐸停止了講課,鎮(zhèn)定、安詳,沒有一絲緊張的神色。他挺直了身體,作了個立正的姿勢,毅然合上了講義夾,嚴肅而又堅決地宣布:“現在下課!”學生們隨之站了起來,沒有遲疑,沒有躊躇,沒有傷感,沒有悲哀,他們都已知道應該怎么辦,應該走向哪里。許久,教室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幾個女同學忍不住發(fā)出低低的啜泣聲。暨南大學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像這天那樣堅決、統(tǒng)一,從校長到工役,從教師到學生,所有的人用熱血鑄就的身軀,邁著“可殺而不可辱”的腳步,走出教室,集合在教學大樓前,赤熱的心將他們緊緊地聯(lián)結在了一起……
從此,暨南大學在上海暫時結束了她的使命。鄭振鐸在暨大所上的“最后一課”,也成了他教書生涯中的“最后一課”。但鄭振鋒先生在這最后一課中所表現出的崇高的愛國精神、報國壯志,卻深深地教育、影響著許許多多要求進步的青年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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