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妮
鄰居家的曬臺上,掛著一串小風鈴,每有清風路過,她就叮叮當當?shù)仨懸魂噧骸0殡S著悅耳的鈴聲,心里就會涌出一種模模糊糊的驚喜。
我的家住在三樓。從靠近書桌的窗戶望下去,對面就是這座曬臺。和曬臺相連的是一座歐洲風格的老屋。初搬來時,看到的只是這間老木屋的孤獨。沒有人影,沒有聲息,只有白花花的陽光照在曬臺上,只有兩只空椅子任憑風吹雨打。它仿佛是一座空宅。
入夏的一天,忽然聽到從曬臺的樓梯傳來腳步聲。接著就看見一個披著金發(fā)的女郎姍姍走上來,身后跟著一個扛旅行袋的小伙子。他們?nèi)莨鉄òl(fā),大概剛從海灘曬太陽回來。這一對年輕人快快活活打開房門,嘻嘻鬧鬧地出出進進,曬臺上頓時有了勃勃生氣。
第二天清晨,一陣清脆玲瓏的鈴聲悠忽地傳入耳中。細看下去,曬臺的木架上,掛著一串透明玻璃做的宮燈式風鈴。在木架的另一頭,還新添了一個盛滿鳥食的木匣子。每當夕陽西垂時,那一對年輕男女便擁偎著走上曬臺。他們嬉笑、聊天……有時吃烤肉,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焦香的氣味。一直到星星在天空探出頭來,他們才帶著滿足的心情回到房間。
這幅人間煙火圖給我這個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人帶來一種柔和的慰藉,使我相信這個世界是美滿的。
只是有一天,我書桌上的臺燈已經(jīng)捻亮,才看見小伙子只身在樓梯口露面。他恍然地在曬臺上坐了很久,對著靜謐的夜空耽于冥思。一連幾天,只見他孤零零的身影。沒有烤肉的香味,也聽不到那開懷的大笑。后來,他在大門上掛起一張很大的白床單,上面用鮮紅的墨水寫著兩個人名,周圍畫滿了心形的圖案。美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就這樣直露,拙稚。
這床單上的宣言是象征愛情,還是象征死亡?我在遠處看到啞劇這一幕時,無法作出判斷。我只體味到了甜蜜生活之后的加倍悲涼感。
過了大約一星期,曬臺上不見小伙子的蹤影,一切又歸于先前的寂落。依然是兩把被遺忘了的空椅子。鳥食啄盡了,小鳥也不來落腳。只有那只風鈴,風吹則鳴,常常引我來到窗前,凝視那塊曾經(jīng)的樂土,心里替那對情侶想象人生之劇的下一幕。
在一個暴風雨的日子里,透過水霧迷蒙的窗玻璃,我看到一個人影在曬臺上晃動。原來是那個金發(fā)女郎打著一把黑雨傘站在雨里,雨水已將白床單上的字跡沖刷得模糊不清。紅墨水流在曬臺上,變成粉紅色的小水泡。
我看見她面對那張面目全非的白床單遲疑一下,終于什么也沒弄明白似地走進屋里。
秋天來了。曬臺上落葉片片,更讓人增添一種茫然失落的心情。更茫然的是我不知道心里怎樣希望這一對年輕人手拉手回來,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但是,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對情侶,只有風鈴還在細細碎碎地自語。這使我想到,無論走到哪里,人間的悲喜劇多么相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憂傷。
(粟兵、王亞群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