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浩
曾經(jīng),有人有感于世風的變化和基于人們對共同政治理想的淡忘而作“同志頌”。其實,用政治信仰來規(guī)劃的圈子在現(xiàn)階段畢竟是有限的。我以為,社會上更基本的稱謂應該是“公民”,盡管“公民”的概念是讓我們長期有意無意地隱藏了。因此,我要在這里作“公民頌”。
無疑,我們中國人的國家意識是很強的,在早些年代有浴血抗擊外來侵略的斑斑史實為證,近年來少有對外戰(zhàn)事了,我們也可以從半夜爬起來看中國足球隊比賽的情形感受到那種真誠的愛國熱忱。然而,可能是一個太大的概念沒有具體的附著就容易空洞的緣故,在很多場合,我們大家都該檢討,是不是都像在看球賽時那樣愛國?
為什么那些成為公眾偶像的文體明星會在臺后偷稅、抗稅?為什么報銷發(fā)票本身會成為一種商品,形成市場?為什么“一人看病,全家吃藥”會成為被默認的普遍現(xiàn)象?為什么國家準備降低起征稅線時會遭遇那么強烈的抵觸情緒?歸根到底就是因為我們建立在現(xiàn)代國家概念上的公民意識沒有充分地發(fā)育起來。
在當今流行的社會詞匯里,“公家”是一個你知我知的概念。你去裝電話,電話局會問你付款者是個人還是公家,而那價格當然是兩樣的;你出了本書,編輯會主動問你稿酬分幾次開,為的是要避開公家的所得稅;在有的城市,小販推銷香水、時裝的促銷手段之一就是附增高額的住宿、交通票據(jù),“公家可以報銷”便頓時讓人消除了花自己工資的那份心疼。“公家”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東西,那些名花有主的個人利益是非常容易達成同盟的,而又有誰會去管“公家究竟是誰家”呢?
也難怪,現(xiàn)存的社會體制把我們大家都寵慣壞了。我們個人拿的都是稅后工資,所應向國家納的稅大多由單位代辦著。單位(公家)就像一位慈父包辦著我們的福利、住房、醫(yī)療、養(yǎng)老……然后發(fā)給我們一些零花錢讓我們去吃飯、買書報、理發(fā)……可以想見,這樣溺愛的父親會培養(yǎng)出怎樣缺乏責任感的自私的兒女!
因此我贊頌“公民”,贊頌那些懂得承擔責任并能從中體會到樂趣的獨立的人。真正的公民,就像一個人一旦成年,便會自覺把某些義務當作天經(jīng)地義,同時把對這些義務的逃避視為恥辱,而不需要別人來時時提醒。我想,這恐怕是一種基于全社會的角色期待吧。當然,不同的社會可能有不同的社會期待。同是在歐洲,“意大利的歷史,就是頒布稅法的為政者的狡詐與無視其存在的民眾的智慧的斗爭歷史”,這個蘇格蘭威士忌和香檳的最大進口國,并不比別國少產(chǎn)富翁,但該國的通貨膨脹率卻達20%左右,工礦業(yè)呈負增長,意大利里拉的疲軟遠近聞名。這種反差就緣于意大利龐大的地下經(jīng)濟,緣于意大利人缺乏責任感的個人主義天性。而在法國,情況則完全不同。法國除了累進所得稅之外,還有一個根據(jù)其實際表露的生活狀況(而不是他申報的數(shù)額)去推算所得稅的附加增值稅。1968年,當政府準備推行這一近乎苛刻的稅制時,著名的《快報》雜志曾發(fā)起一場反對運動,它認為“附加增值稅是面向大眾征稅的優(yōu)待富人的稅收制度”。然而,《快報》卻收到了很多的斥責信,來信者認為發(fā)起這一運動滑稽可笑。而且寫信者中平民百姓多于富翁。記得曾有經(jīng)濟學家把法國良好的納稅狀況歸結為“歷經(jīng)多次大革命所鍛造出的成熟而偉大的公民意識”,我對此是深以為然的。
我始終認為,咱們中國社會從過去的順民型期待到現(xiàn)在的“老兒童”式期待,都是不健全的社會期待,我們的骨頭里還缺點鈣,還缺一點權利與義務、索取與奉獻、職責與報償、由衷欣慰與含辛茹苦兩相平衡的現(xiàn)代公民的獨立性人格。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急需做的工作就是對這種獨立性人格的鍛造,把公民們從種種的束縛和懷抱中解脫出來,在個人與國家之間建立起種種具體的聯(lián)系,并用法律的形式予以固定。只有這樣,我們的愛國熱忱才會用得是地方,才不會只流于為中國足球隊的勝負而狂歡而悲傷。
幸喜改革是在日益把公民的概念凸現(xiàn)出來了,我相信稅前工資的出臺是遲早的事。到那時,在更多的場合會有人親切地稱呼您“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