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何處有

（臺）張曉風(fēng)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位老酋長正病危。

他找來村中最優(yōu)秀的3個年輕人，對他們說:

“這是我要離開你們的時候了，我要你們?yōu)槲易鲎詈?件事。你們3個都是身強(qiáng)體壯而又智慧過人的好孩子，現(xiàn)在，請你們盡其可能地去攀登那座我們一向奉為神圣的大山。你們要盡其可能爬到最高的、最凌越的地方，然后，折回頭來告訴我你們的見聞?！?/p>

3天后，第1個年輕人回來了，他笑生雙靨，衣履光鮮:

“酋長，我到達(dá)山頂了，我看到繁花夾道，流泉淙淙，鳥鳴嚶嚶，那地方真不壞啊!”

老酋長笑笑說:

“孩子，那條路我當(dāng)年也走過，你說的鳥語花香的地方不是山頂，而是山麓。你回去吧!”

1周以后，第2個年輕人也回來了，他神情疲倦，滿臉風(fēng)霜:

“酋長，我到達(dá)山頂了。我看到高大肅穆的松樹林，我看到禿鷹盤旋，那是一個好地方?！?/p>

“可惜啊!孩子，那不是山頂，那是山腰，不過，也難為你了，你回去吧!”

1個月過去了，大家都開始為第3位年輕人的安危擔(dān)心，他卻一步一蹭，衣不蔽體地回來了。他發(fā)枯唇燥，只剩下清炯的眼神:

“酋長，我終于到達(dá)山頂。但是，我該怎么說呢?那里只有高風(fēng)悲旋，藍(lán)天四垂。”

“你難道在那里一無所見嗎?難道連蝴蝶也沒有一只嗎?”

“是的，酋長，高處一無所有。你所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只有‘個人被放在天地間的渺小感，只有想起千古英雄的悲激心情?！?/p>

“孩子，你到的是真的山頂。按照我們的傳統(tǒng)，天意要立你做新酋長，祝福你?！?/p>

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傷痕，是孤單的長途，以及愈來愈真切的渺小感。

(郗曉露摘自《語文月刊》199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