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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鳥島

      1995-05-09 14:52:44徐小青
      清明 1995年2期
      關(guān)鍵詞:相國

      徐小青

      “綠鳥島要開發(fā)了!”平城里有一天有一個人這么說。過了幾天有幾個人這么說。再過幾天,有人從綠鳥島歸來了。

      “地皮快要賣光了,聽說一個外商化了八十萬美金買走了半個小島,剩下的那些也被鄰近幾個縣城的‘大蟹們買走了一大半,聽說要建什么五星級賓館啦,高級游樂場啦……”

      誘人的信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于是那個離平城二十五海里的小島顯得神秘了起來,在人們的想象中閃著黃金的光彩。于是,從平城開往綠鳥島的輪船從三天一趟增加到一天一趟。

      蔚蔚和雨子在輪船增趟的第十天,踏上了開往綠鳥島的航程。

      天氣好極了,剛過秋分的太陽像清晨從樹上新摘的檸檬,在天空的藍(lán)磁盤里散發(fā)著新鮮的氣息。微風(fēng)熏熏地醉人。蔚蔚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一條藍(lán)色牛仔褲和一雙三葉牌旅游鞋,一頭短發(fā),輕松之中透著幾分瀟灑。雨子穿一套白色前襟和領(lǐng)口鑲著貴重白 花邊的套裙,長長的裙裾飄動著幾分風(fēng)流,長長的秀發(fā)在小巧玲瓏的腦后挽成一個時髦的髻,平添了幾分端莊。

      雨子與蔚蔚是從小的同窗好友。只是讀完高中雨子進(jìn)了高等學(xué)府做一個天之驕子,而蔚蔚進(jìn)了鄉(xiāng)下的一家工廠當(dāng)了工人。雨子畢業(yè)后分配回平城的一個很體面的機(jī)關(guān)里工作,嫁了個比她還體面的丈夫。蔚蔚也嫁了體面的廠長,那廠長關(guān)閉了工廠辦了一個實業(yè)公司,蔚蔚便在家里做了太太。那年雨子去上大學(xué),蔚蔚整整哭了一夜,只是從沒提起過。如今蔚蔚有了一個大把賺錢的丈夫,有了一棟氣派豪華的洋房,成了雨子所說的不用上班的闊太太。雨子卻仍然住在鴿子籠似的單位宿舍里。她一心想要買一幢樓房或一塊地皮,但由于房地產(chǎn)價格飛漲,光靠她和丈夫那一點有限的工資,不知何時才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終于有一天,雨子領(lǐng)著林峰到蔚蔚家,要林峰跟蔚蔚的丈夫建設(shè)跑碼頭學(xué)賺錢。林峰跟建設(shè)跑了三次碼頭,建設(shè)回來對蔚蔚直搖頭,想不到一個高等學(xué)府里的高才生對于怎樣賺錢總不開竅。雨子想要買一幢樓房或一塊地的心思卻是急切得有如火燒火燎。她聽人說現(xiàn)在綠鳥島山地賣價很便宜,便想先到島上買一、二畝放著等待升值。在她看來,這么個風(fēng)景秀麗的小島,將來如果開發(fā)了,肯定會寸土寸金的。于是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動蔚蔚陪她去玩玩,試試運(yùn)氣。

      船上除了少數(shù)幾個被海風(fēng)吹得面目黧黑的島民,幾乎都是滿臉希冀與焦慮的現(xiàn)代冒險家。那些沒有座位的旅客各自鋪了張報紙,橫七豎八地坐在甲板上。雨子和蔚蔚上船后只好小心翼翼地從形形色色的腳與旅行袋中間逶迤移步。

      由于怕暈船,她們早早地買了兩張底艙的臥鋪票。走下甲板的舷梯,一股濃烈的煙氣夾雜著人身上蒸發(fā)的汗酸味暖哄哄地兜頭撲來。蔚蔚趕緊捂住了鼻子,雨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們瞇起了眼,以便適應(yīng)艙內(nèi)昏暗的光線。小小的艙內(nèi)上下兩層擠著十二張窄窄的鋪著破舊草席的床鋪,頂板上懸掛著兩盞暗淡無神的電燈。

      “雨子,在這邊。我們的床鋪正好是上下鋪。”走在前面的蔚蔚對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揉著肚子的雨子說。

      “這鬼氣味真難聞,我看船未開我就要先吐了?!庇曜蛹奔钡胤畔卤嘲?,嬌喘著從包里面扯出一條白鋪桌布來,鋪在席子上躺了下來。

      “我可不是林峰,你自己忍著點啊!”蔚蔚一邊將兩人的背包往上鋪放,一邊笑著說。

      雨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蔚蔚整理好東西,拿出一袋瓜子在雨子的床鋪邊坐了下來。

      “哎,你知道這小島為什么叫綠鳥島嗎?”雨子嗑著瓜子,忽然想起似地問。

      “不知道,為什么?”蔚蔚好奇地問道。

      “因為小島從地圖上看好像一只在浩翰的大海上翱翔的綠鳥,所以才叫這么個漂亮的名字的?!?/p>

      “好啦?”蔚蔚意猶未盡地問。

      “好了?!?/p>

      “我還只當(dāng)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呢。”蔚蔚失望地說。

      “噢,對了,聽說島上還棲息著一種小鳥。這小鳥很奇特,全身長著綠色的羽毛,只有小嘴和爪子是桔紅色的。老漂亮?!?/p>

      “真的?”蔚蔚興致重又濃了起來。在她家的小院里,掛著三只精致的鳥籠,里面養(yǎng)著畫眉和八哥。

      “如果還有地的話,你要買嗎?”雨子吐出兩瓣完整的瓜子殼問。

      “好像沒這個可能了吧。聽說這島很小,哪禁得起這么多的人買?”

      “如果有的話,我要買一、二畝,反正那里地很便宜。到時等值錢了,再一塊塊賣出,剩一塊好的地給自己蓋一間小樓,每年夏天一家人到島上去度假?!庇曜訚M懷憧憬地說。

      “那時你還不成了大富婆了?我可不像你這么心高。只要這一趟玩得痛快,我就心滿意足了?!?/p>

      “你還要心高啊,我要像你那樣有福氣也老早就知足了?!庇曜佑痔崞鹄吓=?jīng)般的話題。蔚蔚笑著擺擺手,表示無意應(yīng)戰(zhàn),甘心認(rèn)輸。

      這時隨著幾聲汽笛鳴叫,船緩緩地開動了。發(fā)動機(jī)“騰騰騰”地吼叫著。船身開始在翻滾的海浪中顛簸起來。雨子生怕嘔吐,趕緊閉上眼睛。蔚蔚也連忙上了上鋪躺著。漸漸地船身前后左右搖晃得更加劇烈了。甲板上傳來一兩聲的嘔吐聲。蔚蔚便竭力地讓腦子浮現(xiàn)從一張圖片上見過的美麗神奇的亞馬遜河。那河面如明鏡一般平靜,映著藍(lán)天白云,兩岸風(fēng)光旖旎……不一會,她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不知過了多久,艙內(nèi)驟然響起一陣吵嚷聲,像一只只敲門的手震拍著蔚蔚的耳膜,其中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耳膜鉆進(jìn)大腦回響不已。蔚蔚沉浸在夢鄉(xiāng)里的心震顫了一下。她睜開眼猛地坐了起來,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著那幾個在打撲克的人。他們不再吵嚷了。其中三個人或正面或側(cè)面對著她,都是陌生的面孔。而那個背對著她的人也決不會是該發(fā)出那種聲音的人。這是一個消瘦的背影,而他……蔚蔚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產(chǎn)生了幻覺。奇怪的是,這一年來不曾在夢幻或回想中出現(xiàn)的聲音,竟會在這艘行駛在海上的輪船里突然出現(xiàn)。蔚蔚覺得迷惘和可笑,重新躺了下去,拂了拂額邊的頭發(fā),像是要拂去以往的舊事。她從床上沿上探出半個頭來,發(fā)現(xiàn)雨子早已醒來,雪白的臉上隱隱地開著兩朵粉色的桃花,流光溢彩的眼中顯露著淡淡的羞澀。蔚蔚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會,旋即發(fā)現(xiàn)對面床上有個男青年正用一種贊慕和欣賞的眼光盯著雨子。見蔚蔚注意了,他便不慌不忙地將視線轉(zhuǎn)向身邊那個興致勃勃說笑著的女伴。蔚蔚看了看雨子,雨子已專心致志地看起書來,臉上的那朵桃花已落紅消逝。蔚蔚輕咳了一聲,雨子抬起頭來。

      “笑什么?”雨子茫然地問。

      “沒什么?!蔽滴嫡f著從上鋪爬了下來。

      “大概快到了吧?!庇曜臃畔聲似饋碚f。蔚蔚看看手表,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二個多鐘頭。

      “好了,你們兩個別再打牌了,收拾一下,要到了?!弊趯γ娲采系哪星嗄旰鋈粚δ菐讉€打牌的人說道。聲音雖不怎么高卻帶著一種明顯的威嚴(yán)。蔚蔚不禁對這個男青年注意了起來。他中等身材,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穿

      一身米黃色的西裝,這西裝質(zhì)地和做工相當(dāng)精良,卻被他隨隨便便地穿在半躺半坐的身上。一頭不很濃密的頭發(fā)從中間分開,寬寬的額頭下是一張初看很平常的有點蠟黃色的臉。然而只用再看一眼,便會發(fā)現(xiàn)他的臉其實很有特色。首先是那雙細(xì)小的眼睛,它雖小卻從里面發(fā)出一種精明、聰穎而又狡詐、跋扈的光,讓人看上去有一種咄咄逼人、深不可測的印象。接著是牙齒,當(dāng)他一笑時,便露出一口密密的尖利的牙齒,仿佛是一堵堅硬的花崗巖筑成的圍墻。還有下巴,略長卻很方正,與寬寬的前額頗為協(xié)調(diào),給人一種剛毅的感覺。

      邊上那個女的看上去也有三十歲左右,穿一件藕綠包的風(fēng)衣。她身材高大,體態(tài)豐滿,潔白的細(xì)膩的臉頰上有幾點褐色的雀斑,略厚的嘴唇擦著大紅色的唇膏,很富女性魅力。她不知在輕輕說些什么,一個勁地打著手勢。

      那邊幾個打牌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鋪上收拾東西,嘴里還在爭論著打牌時的得與失。那個打牌時背對著蔚蔚的人收拾停當(dāng)了,便朝這個發(fā)號方施令的青年人邊搖頭邊笑著走來。

      “慘倒,慘倒!與林明這個松檔次搭檔!”他說話聲音略帶沙啞,又讓蔚蔚的心重重地震顫了一下。出現(xiàn)在蔚蔚眼前的是文質(zhì)彬彬的一介書生,瘦弱的身材,穿一件老藍(lán)色的西裝和太子褲;燙過的頭發(fā)很自然地卷曲著,額頭蒼白,高高的尖瘦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雖然是笑著,臉上卻流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沮喪和倦怠。

      “蔚蔚?!”這個人忽然輕聲地叫了起來,臉上顯現(xiàn)萬分驚詫的神色。

      “相國,是你呀,你去綠鳥島?”這淡如清水的話一出口,蔚蔚為自己深感驚訝和意外。曾在夢中和想象中無數(shù)次地出現(xiàn)過這偶然相逢的鏡頭,伴隨著一陣陣心靈的顫栗和一朵朵傷心的淚花。蔚蔚想不到現(xiàn)在自己渾身血液如大海波濤奔騰,竟能笑得如此灑脫和淡泊。

      “你……”他咽下了后面的話,走了過來。

      “是朋友?”雨子挪了挪身子,示意蔚蔚讓他坐下。

      “嗯,是以前的同事?!蔽滴嫡f著將瓜子遞了過去?!敖鼇砗脝?”

      “嗯,混日子?!彼チ藥琢9献臃旁谑中睦??!霸趺矗阋踩ゾG鳥島買地?就兩個人?”他像剛醒過來一樣,朝艙內(nèi)看了一圈,回過頭來用另一只的手扯了一下耳垂。這一習(xí)慣動作是蔚蔚異常熟識的,過了這五年了竟還沒改。一股酸酸的暖暖的電流涌過蔚蔚的手心。

      “我們倆正閑著,想去島上看看。你也去買地?”

      “我們幾個人也想去看看?!彼c點頭說。

      “聽說島上的地現(xiàn)在很緊張是不是?”雨子熱切地詢問。

      “嗯,現(xiàn)在已在控制,要搞規(guī)劃。我們這次是和土地局里的一個人一起來的。不過他是以個人名義來的,喏,就是他。”相國指了指那個靠在床上吸煙的牌友輕聲地說。那個人看上去四十來歲,大腹便便,禿了半個頭頂,稀稀地遮著從后腦梳過來的頭發(fā)。他一邊吸煙一邊瞅著那個穿藕綠風(fēng)衣的女人。

      “你……不在廠里上班了?”

      “你去讀書的第三天我也回城了?!?/p>

      “怪不得……”

      “什么?”

      “沒什么。我念完大學(xué)后分配在當(dāng)?shù)匾患覇挝划?dāng)技術(shù)員。去年剛回來,現(xiàn)在在他的公司做事?!毕鄧噶酥笇γ娴哪星嗄暾f。那個青年正銜著雪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朝他們點了點頭。

      輪船漸漸地減速。接著響起了進(jìn)港的信號。艙內(nèi)的人便騷動了起來?!翱斓搅?,快到了?!比藗兗娂姷厥帐靶欣?。過不了多久,輪船忽地在某個物體上碰撞了一下,劇烈地晃動起來?!暗搅?”人們提著行李急不可耐地朝舷梯擠去。相國提著一個旅行袋,腋下夾著一只棕色的公文包,以贏弱的身體為蔚蔚抵擋擁擠的人群?!爱?dāng)心你的裙子?!蹦莻€抽雪茄的青年人站在雨子一邊輕聲地提醒說。雨子朝他笑了笑,用手提起了裙子的下擺。上了甲板,一股清新的帶著海腥味的海風(fēng)兜頭涌來。“啊!”蔚蔚驚喜地輕聲叫了起來。

      “看,綠鳥島。”有人興奮地叫了起來。蔚蔚抬頭望去,眼前的綠鳥島幾乎還是一個原始的島嶼。山上巖嶙峋,一條石板路從山坡上逶迤而下直通碼頭。路的兩邊錯落有致地散布著十幾間巖石筑成的低矮房屋。這些房屋一律面朝大海。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之中。從小而黑暗的窗戶里伸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著的衣服在海風(fēng)中獵獵抖動。房屋前面用四方石塊鋪成的空地上曬著一張張魚網(wǎng)。碼頭上泊著幾只出海歸來的漁船。漁民們正一籮籮地將小魚小蝦挑上來,倒在碼頭的水泥地上。幾個穿著花布襯衫的小姑娘和她們的母親,圍在那里將這些魚蝦分門別類。有幾只長著綠色羽毛的小鳥在她們的頭頂上盤旋。

      “看,看,綠鳥!”雨子興奮地叫了起來。小鳥像在炫耀自己的美麗和自由,在天空中輕盈地飛過來滑過去,展開翅膀是一只不動的風(fēng)箏,合起翅膀便是一顆疾速的流彈。

      碼頭上停著幾輛破舊不堪的小面包車。這些車不僅油漆剝落,窗破椅倒,連發(fā)動機(jī)發(fā)出的聲響也像是垂危老人的茍延殘喘。由于區(qū)公所設(shè)在島的中心位置,得靠這些老爺車爬山過坡。人們盡管對車的破舊抱怨不止,卻還是不顧一切地?fù)淞诉^去。

      “滿了,滿了。你們別上來了?!蔽滴岛貌蝗菀装庾≤囬T正想擠上去,一個女售票員探出頭發(fā)亂蓬蓬的腦袋,一反剛才的熱情,兇神惡煞一般地喊著。她將蔚蔚的手打下,“走羅!”門吱呀一聲,“砰”地關(guān)上,汽車喘息著朝山坡上爬去了。

      “蔚蔚,等一下,待會有一輛車會來接我們,你們就搭那車吧?!毕鄧袅撕脦讉€人的肩頭:伸過手來拍了拍蔚蔚的肩膀。

      “不了,我們還是跟他們一起走小路。”蔚蔚拒人千里之外地說。有好些人已徒步朝山坡上走去。相國怔了怔,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沒關(guān)系,車反正空得很?!蹦莻€抽雪茄的男青年說。他不知什么時候已戴上了墨鏡,那雙鷹般銳利的眼睛藏在了深褐包的鏡片后面,空著的雙手插在褲兜里。那個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正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蔚蔚和雨子。當(dāng)她的眼光在雨子的臉上停留時,那眼神帶著女人特有的妒忌和戒備。

      “很麻煩的,我想還是走幾步吧,肯定不怎么遠(yuǎn)的?!蔽滴倒虉?zhí)己見地說。

      “你沒事,她肯定走不到。”那個男青年用下頜指著雨子說。雨子正將寬大的裙子下擺撩起夾在膝蓋中間,用紙巾擦著沾了些黃泥的白色高跟鞋。蔚蔚想了想便作罷。相國接過蔚蔚手里的背包放在他們的行李中間。這時.那個男青年向相國使了個眼色,相國馬上打開公文包,從里面拿出一支雪茄煙來,給他遞了過去,躊躇一下,終于拿出打火機(jī)用雙手護(hù)著火給他點上。那男青年也不道謝,長長地吸了一口煙,仰起頭,將白色的煙霧徐徐吐出。相國看了蔚蔚一眼,蒼白的臉上泛起微微的臊紅。蔚蔚這才恍然明白相國在他公司做的原來是這等的事,頓時渾身火燒一般地燥熱了起來,趕忙轉(zhuǎn)過身去。

      “這個人氣魄真不小,你猜他什么角色?”雨子將下巴擱在蔚蔚的肩頭輕聲地說。

      “誰曉得?看上去是相國的老板吧?!蔽滴道涞卣f,她討厭雨子這種帶著欣賞的口吻。

      “我也這么想。那個女的肯定是她的妻子?!庇曜訉⒙曇魤旱酶?。蔚蔚突然轉(zhuǎn)過身去,雨子的下巴落了個空。蔚蔚望著碼頭對面山坡上的一棵桉樹,只見滿樹葉子反射著陽光,閃閃爍爍,發(fā)出刺眼的光芒,頓時眼睛模糊了起來……

      “我不想一輩子呆在這個愚昧、落后的小鎮(zhèn)上,如果這次考不上,我會死的。”相國說。前面那條埋沒在綠草中的小路彎彎曲曲。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將要開花的稻田。夕陽將桔黃色的余輝斜斜地鋪在平原上。流動的小河波光閃爍。田埂上的桉樹葉子在晚風(fēng)中瑟瑟作響。

      “不,放屁!你說你放屁?!蔽滴笛劬γ缮弦粚颖I,站住了腳,抬起頭不依不饒道。

      “哦,放屁。我是說我一定要考上大學(xué)。我哥哥今年要去德國留學(xué)了,我不能一輩子管在這里,我媽也希望我能考上?!毕鄧檬謸崃艘幌挛滴到z一般光滑的頭發(fā),然后捧起她的臉來輕輕地吻了一下。“人生只有一次?!毕鄧爝叺脑戚p聲地說。

      “相國,我有了?!?/p>

      “什么有了?”

      “我……有了?!蔽滴导t著臉白了他一眼。

      “你……有了?”相國用手扯了一下耳垂,驚詫地問,“幾個月了?”

      “三個月?!?/p>

      “那……”

      “我去做人流?!?/p>

      “行嗎?我去告訴你父母.我畢業(yè)后就來娶你?!?/p>

      “不,你媽媽一定會希望你娶一個大學(xué)生?!?/p>

      “我不管她。”相國輕輕地?fù)Пё∥滴?。夕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落下去了。天上燃燒著火紅的晚霞,曠野里空無一人。

      “嗨,車來了?!币恢痹诼N首盼望著的土地局科長林明叫了一聲,將蔚蔚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只見一輛乳白色的中巴車滑下坡道朝碼頭快速駛來。駕駛室的門打開,一個臉色憂郁的高個子青年人跳下車來。

      “怎么才來?”林明很不滿意地責(zé)備說。

      “車剛有空呢,舅舅,去哪個旅館?”

      “哪個旅館最好去哪個。”

      車爬上山坡。一棵棵被海風(fēng)吹得傾倒向一邊的樹木枝椏從車窗外閃過。盤旋的山路上看不見一個行人。轉(zhuǎn)彎時從山凹里偶然瞥見一間低矮陳舊的石塊壘成的漁民住所,也沒有一個人影。隨著汽車的七繞八拐,遠(yuǎn)處在陽光下閃閃爍爍的蔚藍(lán)色大海時隱時現(xiàn)。難道這是天意?分別五年之后,竟要讓他們在這荒古的島上相見,而且還將住在一起,共同舔著舊日的疤痕。蔚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汽車在一個空地上停了下來。蔚蔚從車上一下來,立即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住了,她從沒看見過風(fēng)光如此秀麗的地方。一個綠茵茵的天然大草坪,像一條綠色的地毯從南北兩座山峰中間的山坡上平緩地鋪展下來,形成約五十畝左右的大場地。草坪的開口傾向大海.從海面上吹來陣陣撩人的海風(fēng)。草坪的下方是一彎金黃色的沙灘。海浪涌來,給沙灘鑲上一道白色的花邊?;剡^頭來,發(fā)現(xiàn)一幢石頭砌成的二層樓房,聳立在山坡上的綠蔭之中。

      “就住這里吧,這里是島上最好的旅館了,我去登記。”相國走過來對蔚蔚輕聲地說。

      “噢,不,我們自己登記?!蔽滴祷琶ψ钄r。

      “我先登記了,到時候再算?!毕鄧燥@傷心地說著朝服務(wù)臺走去,單薄的背影顯得孤零零的。

      “蔚蔚,快看,綠鳥!”雨子在旁邊輕聲地叫了起來。一只從海面上飛來的綠鳥,在草坪上方盤旋了一圈,停在了離她們不遠(yuǎn)的地方,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像兩顆黑玻璃珠子那樣晶瑩美麗。

      “茜茜,快找石子來?!闭驹谟曜优赃叺哪星嗄暾履R興奮地說,可是那綠鳥像懂話似地拍了一下翅膀飛走了。

      “李獵,相國問房間怎么安排。”那個叫茜茜的女人走過來問。

      “叫相國看著辦吧。告訴相國叫廚房里多準(zhǔn)備幾個菜。”李獵只是淡淡地吩咐著,并沒回過頭去。此時,他的眼光正膠結(jié)在雨子的身上。海風(fēng)中飄飛著裙裾的雨子襯著藍(lán)天更顯得身材優(yōu)美,楚楚動人。茜茜欲言又止,轉(zhuǎn)身離去。

      “第一次來綠鳥島?”李獵戴上墨鏡問雨子和蔚蔚。

      “嗯,想不到這里竟這么漂亮?!庇曜犹兆硭频卣f。

      “我每年夏天都要來這里一趟。這里是綠鳥島的翅膀,也是避暑游玩的好地方。可惜已被西德的一個華僑買去了。我一直想在這里建一幢別墅?!崩瞰C財大氣粗地說。

      雨子驚羨得睜大了眼睛。蔚蔚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走吧。”

      旅館沒有圍墻,開闊的天井里種著鳳仙花和松柏。蔚蔚和雨子的房間在二樓的盡頭。房間內(nèi)放著兩張單人床,床上鋪著七十年代農(nóng)村常見的印著大紅牡丹、翠綠葉子的床單,讓人審視不出到底是清潔還是污穢,只聞得見一股淡淡的霉氣。蔚蔚打開了朝海的窗子,海風(fēng)一下子涌了進(jìn)來.房間頓時顯得空闊起來。她們把背包里的衣服拿出來掛好,看看表已是十點半鐘了,便躺在床上休息休息。說說閑話。

      “一開始我還以為李獵和茜茜是一對夫妻呢,你猜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雨子問。

      “誰知道,大概是一對情人吧?!?/p>

      “茜茜長得不怎么好看,嘴唇太厚;穿了綠顏色的衣服,還搽這么濃的口紅?!庇曜颖梢牟恍嫉卣f。

      “我看李獵對你很感興趣,‘當(dāng)心你的裙子,比林峰還體貼。”蔚蔚調(diào)侃地說。

      “去,死鬼?!庇曜余亮R了一句,忽而關(guān)切地問:“蔚蔚,你和相國談過戀愛?”

      “誰說的?”蔚蔚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我看你們的神色不大對頭。為什么沒成功?說說看,我看相國人也不錯的?!?/p>

      “沒有的事。你怎么亂說?我們只是老同事?!?/p>

      “真的?”雨子將信將疑地望著蔚蔚。

      “誰騙你?”蔚蔚轉(zhuǎn)了個身將臉朝向墻壁,一滴淚緩緩地溢出了眼角。這時,天井里響起了叫聲:“喂,樓上的下來吃飯?!?/p>

      午飯桌上,菜肴果然豐盛,盤子里躺著希罕的魚和怪異的貝。人們大嚼特嚼,興高采烈。蔚蔚的筷子卻像蜻蜓點水般地在盤上挾了幾挾便放了下來。她心緒不寧,胃內(nèi)一陣陣飽脹,腦海里卻重現(xiàn)在鄉(xiāng)下工廠食堂里最愛吃的苦瓜。白色的苦瓜切成一段段,里面塞著酸菜干和肉餡,苦中帶酸,過口卻是滿嘴的清香,十分開胃?!斑?,這幾個好,給你?!贝┲簧碛湍伖ぱb的相國挑出幾個大些的、肉餡多些挾過來……蔚蔚猛然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相國正望著她,用筷子朝剛端上的紅燒石斑魚指了一下,有勸她多吃些的意思。蔚蔚喉頭一哽,便站起身來?!澳銈兟裕页燥柫?。雨子,我先走了。”說完便匆忙地離開了餐廳。

      “我也吃飽了?!庇曜臃畔驴曜痈顺鰜?。

      “我看你沒怎么吃,怎么回事?其實血蛤味道還真不錯,還有那個佛手?!庇曜踊匚稛o窮地說著,忽見蔚蔚臉色蒼白,便關(guān)切地問:“不舒服?”

      “有點,大概是暈船反應(yīng)發(fā)作了。到下面沙灘走走就會好一些的?!蔽滴低熘曜拥氖肿呦铝瞬萜骸?/p>

      “蔚蔚,你們等一下?!眲傋呦滦逼?,后面響起相國氣喘吁吁的沙啞聲音?!澳阒形鐩]怎

      么吃?!毕鄧椴蛔越卣f,卻有些耽心地看了雨子一眼。恰好雨子正回頭凝神遠(yuǎn)望,并沒聽見他這句親人般體貼的話。

      “我胃不太舒服,被船顛的——”海風(fēng)迎面撲來,把蔚蔚的回答打斷了。

      “他們幾個人呢?”雨子掉過頭來拂開貼在臉上的頭發(fā)問。

      “李獵他們休息去了,下午要去碰鄉(xiāng)長?!?/p>

      “鄉(xiāng)政府離這里遠(yuǎn)嗎?”

      “不遠(yuǎn),喏,從這里可以看得見?!毕鄧D(zhuǎn)過身用手一指。果然,在旅館后面的山岙里,有一排用蠣灰粉飾過的二層樓房,二樓的走廊欄桿外掛著一條紅色的橫幅,在海風(fēng)中獵獵抖動。

      “你們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買地?”

      “我們剛聽說的。怎么,你不也是才來?”雨子說。

      “我們是來搞大項目的,李獵準(zhǔn)備化二百萬來投資,所以把握性比較大……”

      “李獵是你們公司的經(jīng)理?”雨子好奇地問。

      “對,總經(jīng)理?!?/p>

      “你們是什么公司呢?”

      “宏力公司?!?/p>

      “宏力公司?他是總經(jīng)理?”蔚蔚和雨子同時驚訝地脫口而出。她們怎么也想不到,李獵竟是宏力公司的總經(jīng)理。在平城是沒人不知道宏力公司的。宏力公司猶如一株參天大樹,它那粗大有力的根在平城及鄰縣的大地上縱橫交錯。而宏力公司的總經(jīng)理在人們心目中便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

      “真看不出?!庇曜芋@嘆了一句,又問:“那個茜茜是他的秘書?”

      “不是,他們是朋友?!毕鄧鴮ⅰ芭笥选眱勺终f得很含糊?!澳銈兛床怀鰜戆桑畿邕@人很能干的。她和她丈夫在貴州安順辦了一個大型的牛肉加工廠。那里的原料和勞力都很便宜。他們的產(chǎn)品銷往全國各地,是真正的百萬富翁。這次她是和李獵來綠鳥島合股投資搞項目的。”

      雨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從一開始,她就看不起身穿綠風(fēng)衣、燙一頭爆炸式頭發(fā)、涂一嘴大紅唇膏的茜茜,如同蔑視一個不知打扮的鄉(xiāng)下姑娘。不料這鄉(xiāng)下姑娘竟是一位不露身份的公主。雨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感覺像燒熟的雞蛋那樣發(fā)燙。但她心底里卻有一個渴念在迅速地膨脹。

      “所說宏力公司的總經(jīng)理坐過牢?”蔚蔚問。

      “嗯,他的經(jīng)歷很是坎坷。十歲就跟父親出海捕漁,十九歲那年做生意,賺了十幾萬,卻在一個月之內(nèi)全賭輸?shù)袅?,還欠下一大筆債。后來為朋友的事坐了二年的監(jiān)牢,出獄后第二年卻娶了副縣長的小女兒做妻子??克脑栏?,再次發(fā)跡,才有了今天?!?/p>

      “她妻子也在他公司里?”雨子問。

      “他們一年前離了。”

      “離了?為什么?”

      “一時也說不清。李獵的妻子有一次回娘家說了李獵什么壞話,她弟弟一氣之下來到李獵的廠里——那時他還在辦廠。恰好李獵不在,她弟弟就將電閘給關(guān)了。廠里的生產(chǎn)頓時陷入癱瘓狀態(tài)。第二天李獵就將小舅給告了。老頭子兩年前就已離休,想盡辦法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guān)系,然而對東山再起、理直氣壯的李獵卻是無可奈何。官司打了半年,終于以他岳父敗北而告終。小舅子被關(guān)了十天,罰了六千元。李獵妻子提出離婚,條件是財產(chǎn)對半分各,得三十萬元。李獵聲稱自己身無分文。法院根本不信,派人到廠里查帳,結(jié)果帳面反映李獵只有八千元私有資金。其余一百三十萬全是股東們的。他妻子最后一次來,我恰好在場。她說她父母承認(rèn)斗不過他。她要李獵看在夫妻的情份上給她五萬元,她父親的高血壓病又犯了,很危險。李獵最后給了她三萬元?!?/p>

      “李獵妻子真慘?!蔽滴递p聲地說。

      三人邊說邊走,不覺已走下草坪。一條石板路將草坪和沙灘攔腰分割開來。在路的上頭座落著十幾戶漁家,房舍全由石塊砌成。足有一公里長的沙灘呈半月形,兩頭立著嶙嶙怪石。他們走下細(xì)柔的沙灘。大海正在漲潮,浪濤呼嘯著朝沙灘撲來,一浪高過一浪,大有排山倒海吞噬一切的氣勢。他們止住了腳步,感受著大自然的壯麗和雄渾。這時蔚蔚發(fā)現(xiàn)沙灘那一頭有一點紅紅的顏色很觸目,仔細(xì)看,原來是一位小姑娘蹲在那里,于是提議走過去看看。

      那個小姑娘大約只有八、九歲。聽見后面有腳步聲,她驀地轉(zhuǎn)過頭來。

      “別過來?!彼龎褐赡鄣纳ひ魠柭暤卣f,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敵意。

      “怎么啦?”蔚蔚發(fā)現(xiàn)她那長長的睫毛上有淚痕,便輕聲地問。小姑娘朝前面一塊大石頭努了努嘴。原來在石頭上面正撲騰著一只綠鳥,它的翅膀受了傷,正用哀傷的眼神望著走近的人們。在它的前面,放著三條小魚。

      “被誰打的?”蔚蔚在小姑娘身邊蹲下問。

      “他們。”小姑娘用手朝前一指,憤憤地說。這時蔚蔚發(fā)現(xiàn)在巖石后面有一片山地已被開出,幾個民工一邊掄著大錘將鋼釬敲得叮當(dāng)響,一邊嘴里哼著自編的歌。

      “他們?”蔚蔚疑惑地問道。

      “它是被他們開山炸藥炸的。”小姑娘的眼圈重又紅了起來。

      “別難過,它很快就會好的。動物從來都不需要醫(yī)生的?!蔽滴祵π」媚锇参康馈?/p>

      小姑娘擰著衣角點了點頭,又自言自語地說:“它要是能吃進(jìn)一條小魚就好了?!?/p>

      “走吧,時間不早了?!庇曜釉谖滴档纳砗笮牟辉谘傻卮叩?。蔚蔚站了起來。

      “你們兩個想買多少地?”相國問蔚蔚。

      “我沒打算買,雨子想買一、二畝……”

      “下午我們一起去吧,看看情況再說?!?/p>

      通往鄉(xiāng)政府的三百三十九級臺階上,人們川流不止,熙熙攘攘,仿佛是在出入正待開市的股票市場。

      “舅舅,鄉(xiāng)長在他的辦公室里等你們。近來找他的人很多,他沒辦法,只好躲了起來。他聽說你們要在這里投資搞項目,很感興趣?!绷置鞯耐馍恢獜哪睦镒叱鰜碚f。

      “這么多人聚在這里做什么?”李獵問。他戴著墨鏡,嘴里銜著雪茄。

      “他們是來登記的。因為島上的地暫時不出讓。他們先登記下來,等以后出了規(guī)劃再統(tǒng)一出讓,不過那時的價格肯定要很高的?!绷置鞯耐馍f著,將他們領(lǐng)往二樓的鄉(xiāng)長室。雨子拉著蔚蔚也跟了進(jìn)去。

      鄉(xiāng)長正坐在辦公桌前一邊抽煙一邊翻著什么資料,見林明進(jìn)來,便站了起來。身材魁梧的鄉(xiāng)長身上有著明顯的軍人氣質(zhì),他四十歲左右,有一張長滿胡子又被刮得鐵青的下巴。

      “我這島上的瘟風(fēng)今天怎么把你這位土地爺給刮來了?”他一見首先進(jìn)來的林明笑著說。

      “怎么,不歡迎啊,我來看看你這位土皇帝當(dāng)?shù)脨芤獠粣芤?。”林明說著掏出一支中華牌香煙遞了過去。

      “怎么跟你比?我現(xiàn)在是有家也不敢回了?!?/p>

      “你是越忙越好啊,將來綠鳥島開發(fā)了,你這位土皇帝不就成了洋皇帝了?”

      “說得倒遠(yuǎn),能過了這一關(guān)我就捧著頭走了?!?/p>

      “好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縣城里大名鼎鼎的企業(yè)家李獵?!?/p>

      “久聞大名啊,有你們這些大企業(yè)家來我這小島,這是給小島添光啊?!编l(xiāng)長與李獵熱情握手。

      “哪里哪里,還不是到你們島上求風(fēng)水來的。”

      “風(fēng)水都在你們自己身上呢!請坐吧。大家隨便坐?!编l(xiāng)長未等客人坐下,自己先坐下了,把身下的藤椅壓得吱吱作響。他架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無形中拉開了與來客的距離。

      李獵和茜茜在鄉(xiāng)長對面的辦公桌邊坐下。相國打開公文包掏出紙和筆坐在一邊??粘鲆粡埖首樱滴岛陀曜痈髯宰税雮€屁股。

      “怎么,有興趣在綠鳥島投資?”鄉(xiāng)長點上煙噴一口白濃的煙霧,悠然自得地問。

      “縣長提出要開發(fā)綠鳥島,我也就來湊熱鬧了。”李獵滿不在乎地說。

      “你們來晚了點,島上好的地基本沒有了。你準(zhǔn)備化多少資金投資?”

      “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準(zhǔn)備先投二百萬左右。”

      “準(zhǔn)備搞哪個項目?”

      “還說不準(zhǔn),我想聽聽島上目前的情況。”李獵說。

      “島上目前的情況是這樣的。”鄉(xiāng)長重重地吸了一口煙,便將煙熄滅了?!熬G鳥島總面積只有七平方公里,但是風(fēng)景異常秀麗,水產(chǎn)品資源品種繁多,而且地理位置優(yōu)越。距臺灣基隆僅有一百四十海里。為了促進(jìn)兩岸的交流和本縣的經(jīng)濟(jì)開發(fā),上頭決定將它作為一一個旅游和對臺自由貿(mào)易島來開發(fā)和開放。自由貿(mào)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么我就不多說了,你們有經(jīng)濟(jì)頭腦的自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內(nèi)涵。島上一塊平整的地用作直升飛機(jī)的機(jī)場,幾片稍微平整的地留下作規(guī)劃用地;別的地不保留,一律出讓?,F(xiàn)在已有好幾家大公司和小公司來投資搞項目。五星級、三星級賓館和夜總會俱樂部都已有人在搞。還有一些小老板在搞什么海水養(yǎng)殖場啦海產(chǎn)品加工廠啦各種名目都有。現(xiàn)在是連鳥站不住腳的地方都被要走了。如果這一切都得以實施的話,有人估計綠鳥島將來說不準(zhǔn)成為一個小澳門?!?/p>

      “本來我和股東們打算是來小島建一座花園別墅式的賓館?,F(xiàn)在看來只好放棄這種打算。那么島上還有什么項目沒人搞?”李獵用冷靜的口氣緩緩地說。

      “自由貿(mào)易商場。”鄉(xiāng)長脫口而出。

      “好,這項目就由我來搞?!崩瞰C立即拍板。

      “好,我這里還留有一塊很合適的地。它位于碼頭的對面,從地理位置看是處在鳥的上頸部,而碼頭正處于鳥的后腦勺部位。從地圖上可以看得明白一點。”鄉(xiāng)長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地圖,推過去,指給李獵看。相國也湊了過去,并在紙上畫著草圖。

      “造自由貿(mào)易商場,這是一塊最理想的地方了。這里水位深,又是天然的避風(fēng)港。上頭已將這里定為臺輪的停泊點,不過沒通公路,交通很不方便?!?/p>

      “好,這地方我要了。至于交通,目前先買幾艘登陸艇,建一個簡易碼頭,等以后整個島開發(fā)了,我可以和鄉(xiāng)里一起造一條公路?!崩瞰C雄心勃勃地說。

      “這片地大約九千平方米,是屬于鳥頸村的。具體事項你們就找鳥頸村的村長和書記協(xié)商。你可以叫阿友帶你們先去看看地。如果看中了,我可以給村長他們通個氣,讓他們優(yōu)惠些給你。不看你這大老板的面子也得看這位土地爺?shù)拿孀??!编l(xiāng)長拍了拍坐在一邊的林明肩膀。

      “那太好了,謝謝你?!崩瞰C說著握握鄉(xiāng)長的手,走出辦公室。

      “算了,看來你確實來晚了。”走出鄉(xiāng)政府,蔚蔚捏了捏雨子冰冷的手說。雨子低著頭,臉色嚴(yán)肅而冷峻。忽然,她緊走幾步,趕上走在前面的李獵他們。

      “好極了?!币恢钡椭^在沉思的李獵突然壓低了聲音叫了起來,額頭的頭發(fā)配合著拳頭很有力度地甩了一下,“從地圖上看這塊地是這個島上他媽的最好的肥肉。竟留著讓我來得。那一片地全要了,家里的那幾個人知道了一定會說我又瘋了?!崩瞰C雙眼閃閃發(fā)亮、嘴巴一笑,露出了整口的白牙。

      “這塊地作為貿(mào)易商場確實很好,但如果臺輪不進(jìn)來,那這塊地將毫無用處了。”相國用手指推一下鏡架,不無擔(dān)憂地說。

      “只要那幾個‘大蟹們肯在島上投資,臺輪不進(jìn)來,那里也是夜總會、俱樂部的好地點。”

      “怎么樣,老弟,運(yùn)氣還不算錯吧。”林明拍了一下李獵的肩膀邀功似地說。

      “放心,等一切弄好了,一間房子我一定奉送?!崩瞰C也回拍一下林明的肩膀。

      “這我知道,像老弟這樣的人,我就是為你跑斷了腿也心甘情愿的?!绷置飨癖慌陌艘唤厮频卣f。

      “相國,你準(zhǔn)備一下明天跟村長交涉。林明,煩你去告訴你外甥:明天上午準(zhǔn)備一只船,我們?nèi)タ吹??!崩瞰C說著,又回過頭來看了雨子一眼問:“你們兩個準(zhǔn)備怎么辦?”

      “抽出功夫來跑一趟,現(xiàn)在看來是沒指望了?!庇曜訜熡昝詽鞯难劬ν死瞰C一下,便哀怨地低了下去。

      “你們確實是來晚了,鄉(xiāng)長剛才的話你們也聽見了。你準(zhǔn)備買多少地?”李獵問。雨子那一眼兜起了他那柔柔的憐憫之情和熱切的護(hù)衛(wèi)之心。

      “三、四畝吧。”雨子蛇口吞象地說。蔚蔚被嚇了一跳。

      “三、四畝也可干一番事業(yè)了。明天你們?nèi)绻信d趣,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塊地看樣子面積不小。”李獵說。

      “好的?!庇曜郁尤灰恍?。這笑容像一股清泉,一下子流進(jìn)了李獵的心。李獵也咯咯地一笑,笑得異常的滋潤。

      茜茜霎了霎眼,便低下頭去,離開李獵朝前快走了幾步。林明見狀跟了上來,輕輕地對茜茜說了一句什么。茜茜大笑了起來,像突然被撕裂的帛,顯得刺耳,干澀。

      李獵面色陰冷地看了茜茜一眼,對身邊的相國說:“相國,你去廚房里告訴他們多準(zhǔn)備幾樣菜,晚上大家高興高興?!毕鄧c點頭,輕淡而又順從地應(yīng)了一聲。

      吃過晚飯,洗了澡,蔚蔚換了件跟大海一樣蔚藍(lán)色的羊毛衫。她驀然想起相國說過的一句話:“就喜歡你穿這種顏色的衣服,這顏色跟你的名字和氣質(zhì)很相配?!彼X得臉頰又微微地?zé)崃似饋怼?/p>

      “蔚蔚,你要灑點香水嗎?”雨子問,她已經(jīng)換上一套淡紫色的西式套裙,胸前別了一枚深紫色的水晶飾品。這身衣服使她看上去顯得典雅和俏麗。她正在身上淡淡地灑了些香水。一股甜甜的幽香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沁人心脾。

      “篤、篤、篤!”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她們兩人的心同時重重地跳了一下。蔚蔚轉(zhuǎn)過身去,望著遠(yuǎn)處的大海,只見大海上空正越來越濃地堆積著烏云,海面也變得鉛水一般灰暗,只有海和天的盡頭相接處有一條白色的光帶熠熠生輝。雨子拿起唇膏在唇上抹了一下,然后抿了抿薄薄的好看的嘴唇,打開了房門,卻又立即愣在門邊。

      “噢,真香啊!”茜茜笑著走了進(jìn)來。蔚蔚聽見是茜茜的聲音。迅即回過頭來。茜茜身穿一件眼下風(fēng)靡港臺的紅色珠銹旗袍式連衣裙.這些珠片在她那豐碩的身軀上閃射著耀眼的光芒。她渾身上下珠光寶氣:露出半壁的雪白胸脯上掛著一條粗粗的金項鏈;雙手戴著八個鑲著各式各樣鉆石的戒子,手腕上套著一個足有半寸寬的金手鐲;腳裸上掛著一條細(xì)細(xì)的腳鏈,腳鏈上還甩著一對用金子打成的花生。

      “嗨,茜茜,你這身衣服真好看!坐吧。這衣服多少錢一件?”蔚蔚禁不住贊嘆了起來。

      “二千八百?!避畿巛p描淡寫地說著,仔細(xì)

      地撩起裙后面的下擺,在沙發(fā)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臉上淡淡的胭脂、濃濃的唇膏和手指上厚厚的指甲油,與衣服的顏色一樣紅得鮮麗,畫出一種富婆的華貴氣象。

      雨子坐回到自己的床上,拿起一本書時不時地翻一下又放下。

      “你們這個房間比我那里要好多了。我那個房間真讓人受不了?!避畿绛h(huán)顧著四壁說。

      蔚蔚也跟著環(huán)顧一下四壁,因不知她的房間怎么樣,也就不好搭話,只是笑了笑。

      “我從貴州來,在路上我住的房間都在五百元以上的。來到上海,我和丈夫在國際大廈開了個總統(tǒng)級的套房,一個晚上被算走了一千五百元。不過,那確實是個享受?!避畿缁匚稛o窮地說。

      雨子那一點裝飾性的微笑早已消失。她正在沒完沒了地扳著自己的手指。

      “沒來時我還以為這里總有一個像樣的賓館,想不到竟是一個荒島。不過下次來時,我想我會住在自己的別墅里了。李獵說別墅外面的花園里該種劍麻。他就喜歡奇形怪狀的東西。我說我不喜歡劍麻,哪里有花園里種劍麻的?我要在花園里種滿大麗菊。各種各樣顏色的大麗菊種在白色的別墅外面,映襯著藍(lán)天大海,一定很好看?!避畿缟裆w揚(yáng)地說著。她不知道嬌貴的不耐寒又畏酷暑的大麗菊在這土質(zhì)貧瘠的海島上根本不能成活。

      “你先生這次怎么沒來?”雨子抬頭問道。

      “他本來是要來的。想不到廠里發(fā)來電報要他回去說有要事。他只得先回去了?;厝デ八淮瞰C要照顧好我。我每次坐船都要吐個半死,吐了以后總要在床上躺好幾天不能吃東西的。想不到這次我竟沒吐。我真高興死了。他剛才還給我來過電話——他從我媽那里問來電話號碼,他聽說我這次沒吐還不相信呢!”茜茜臉上露出一種十分做作的幸福神色。雨子望著她那豐滿肥碩的身體,直希望她能大吐一場。

      “嗨,原來都在這里。我們還找了半天!哎,茜茜,你今天打扮得這么漂亮,怎么,想把我迷死啊?”林明一進(jìn)來就是一連聲的詠嘆調(diào)。

      茜茜的臉上飛起兩片陶醉的紅暈,抑制不住的笑容舒舒坦坦地展開在臉上。一見李獵和相國進(jìn)來,她就將這張笑臉迎了上去,準(zhǔn)備承受贊賞的目光的沐浴。李獵那探尋的目光從她的臉上一掠而過,迅即停在了坐在一邊床上的雨子的渴望安撫的臉上,眼波送去一個笑靨。雨子報以一個嫵媚的微笑,帶著一種明顯的感激之情。她換了一個舒適、嬌柔、小鳥依人的坐姿。

      “你們坐吧?!蔽滴刀汩_相國驚喜的目光,坐到了雨子的床上。

      “這個鬼不拉屎的地方連個舞廳也沒有,要不我們?nèi)龑φ萌ヌ??!崩瞰C說著坐了下來,把眼光膠結(jié)在雨子的臉上。

      茜茜聽見李獵大言不慚地說出三對來,意識到自己被安排與誰為一對,臉色慍怒地紅了起來?!熬褪怯形鑿d我也不去跳舞,這種地方還有什么音響設(shè)備,又沒有一個好舞伴!”

      “這里的空氣真悶,我們到沙灘去走走吧。”相國忽然說。

      “你這個人酒喝多了還是怎么的?外面下著這么大的雨去沙灘做什么?”林明奇怪地看了相國一眼。蔚蔚的臉騰地紅了起來。相國起身打開窗子,一股濕潤的海風(fēng)中帶著毛毛雨吹了進(jìn)來。雨絲已將天和海調(diào)成一個顏色。

      “什么時候竟下雨了。”蔚蔚望著窗外意外似地大聲說。

      “能不下雨嗎?天不下雨也是有雨?!绷置鬟@么一說,大家也笑了起來看著雨子。

      “林科長竟拿我開玩笑?!庇曜幽樕祥_出了兩朵紅玫瑰。

      “你們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菜燒得特別不好吃?我統(tǒng)共沒吃幾口,一聞那氣味就想吐?!避畿缢坪跤幸廪D(zhuǎn)移大家對雨子臉上紅玫瑰的注意。

      “肚子不餓啊?我這里有牛肉干,你要吃嗎?”蔚蔚說著起身去拿。

      李獵“哈”地一聲大笑了起來:“你竟問她要不要吃牛肉干?她這世上只有一樣?xùn)|西不吃,那就是牛肉干?!?/p>

      “噢,我忘了,真對不起!”

      “你們沒見過牛肉干是怎么加工的,要是見了一定不吃。那次我去昆明順便到茜茜那里去,那個氣味……”李獵用手在鼻子前扇了一下,仿佛那氣味還在跟前飄浮似地。

      “哎,李獵。我忽然想起,那次我給你曬的牛鞭忘了帶來。我打電話叫他給你寄來吧?!?/p>

      李獵想不到茜茜會忽然來這一手,一時竟啞了,不知該說什么好。

      “什么?你給李獵曬牛鞭?”林明驚奇地叫了起來,夸張地睜大眼,望了李獵一眼,又望了茜茜一眼,猥瑣地笑了起來,令人頓起雞皮疙瘩。

      “曬牛鞭怎么了,在宰牛場有時我一天要割下八十條牛鞭。”茜茜毫無顧忌地說。

      “你自己動手割牛鞭?”林明十分驚訝,以為聽錯了。隨后又以嘲弄的口吻說,“那可是補(bǔ)精壯陽的好東西呢!”說罷又一次笑了起來,還轉(zhuǎn)過身來望望蔚蔚和雨子,想要引起她們的注意。

      “那又怎么樣,那些人宰了牛剝了皮就完事了,不把牛鞭及時地割下,牛肉放久了就會變質(zhì)?!避畿绨l(fā)覺林明不懷好意,語調(diào)變得兇狠起來:“我們不和你比,吃國家的,養(yǎng)得跟豬一般!”

      “好了,茜茜!”李獵輕聲地制止道。

      “對不起,茜茜小姐,開玩笑,別見怪?!绷置飨阎樓箴?。茜茜掉過頭去不再睬他。蔚蔚驚恐地望著茜茜那雙美妙華貴的手,怎么也想象不出它們竟能去割那種臟物。

      “明天還要爬山走山路,我想早點睡了?!避畿缯玖似饋?,怫然而去。林明由于被茜茜搶白了一番,興趣全無,便也要回房休息。李獵和相國就起身和他一起走了。

      雨子一邊脫去外套,一邊輕聲哼著歌。

      “喂,蔚蔚,你說林明討厭不討厭?這么黃色!哎,茜茜怎么能給李獵曬牛鞭?”雨子沒有聽見蔚蔚的回答,便將手里的衣服向沙發(fā)上一擲,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雨子,上午你怎么對李獵說要三、四畝的地?你要來干什么?你的資金呢?”

      “三、四畝的地足以建一個小型的貿(mào)易市場,至于資金到時再說,可能的話到銀行去貸款?!?/p>

      “他會同意將地分給你?”

      “那就要看你了?!?/p>

      “看我?”

      “相國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跟他打個招呼,他在李獵前面買個人情不就行了?!?/p>

      “去你的吧,盡出餿主意?!蔽滴得撓峦庖?,準(zhǔn)備入睡?!拔覀兠魈旎厝グ?。”

      “這么著急干什么?”

      “明天建設(shè)說不定要回來了?!?/p>

      “老夫老妻了還新婚蜜月似的,怎么,還得喂奶啊?”

      “死鬼!”,蔚蔚順手拿起梳子摔了過去。雨子早用被子蒙了頭在里面竊笑,笑夠了探出頭來:“明天再呆一天吧,明天看了地如果合適寫了協(xié)議我看也差不多了。后天我們回去,怎么樣?”

      蔚蔚沒說什么,倒頭用被子蒙住了臉。

      一陣聲音由遠(yuǎn)而近由弱而強(qiáng)源源不斷地鉆進(jìn)蔚蔚的耳朵,又由耳朵進(jìn)入腦殼,在腦殼里面回蕩,呼嘯……在鄉(xiāng)間那條回城的路上,天上的云越積越濃,越堆越厚。風(fēng)在平原上呼嘯,嗚咽。蔚蔚追趕著前面的相國,叫喊他的名字,剛出嘴邊的聲音卻被風(fēng)一把刮走。蔚蔚

      精疲力竭地走著,思如潮涌。好不容易趕上了相國。相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澳阗r我的兒子?!毕鄧硢〉穆曇舯鶝龅卣f。蔚蔚這時才發(fā)現(xiàn)相國的懷里正抱著一個四肢殘缺的嬰兒?!霸谖疫@里!”蔚蔚哭泣著在懷里尋找了起來。此時她才明白:自己找了相國幾年,原來就是想將懷里藏著的嬰兒手腳給裝上。這時,忽然來了一陣大風(fēng),將嬰兒給吹走了。蔚蔚不顧一切地追趕了起來。風(fēng)越來越大。蔚蔚哭喊著往前追趕……“砰”的一聲,樓下一扇窗戶玻璃的破碎聲將蔚蔚驚醒了。蔚蔚渾身冷汗,淚流滿面地躺在床上。小島上空,風(fēng)正一陣緊似一陣,鼓動著海浪與它一起發(fā)出凄厲的吶喊。蔚蔚用手擦去緩緩流下的淚水。這時她發(fā)現(xiàn)腮邊的頭發(fā)和枕頭早已濕了一大片。蔚蔚從沒想過和夢見過那個嬰兒。那次一個人悄悄地將三個月的嬰兒遺在了醫(yī)院里,準(zhǔn)備將以往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忘掉。她沒去車站送遠(yuǎn)去讀書的相國,也沒回過他那一封封情意綿綿的來信。她知道地位和環(huán)境的變化是十分無情的。如果將他們的關(guān)系維持下去,那也許將會是一個悲劇。相國遠(yuǎn)去的第三天,蔚蔚也離開了這個有過她的初戀和歡樂的地方。蔚蔚想起那個肢體殘缺的嬰兒,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這個嬰兒如果活到現(xiàn)在活該幾歲了,長得怎么樣呢?是男孩還是女孩?夢中的相國說你賠我兒子,想必是男孩——兒子!她的心如刀割。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已是一個殘忍的劊子手。然而如果將他生下。那人生將是另一個模樣,另一個不可知。這個不可知的模樣幾乎就在隔壁,只要一步走錯就會走進(jìn)另一個房間。人生竟是這樣地簡單,就像一顆從樹上落下的種子,掉在肥沃的泥土上便能茁壯成長,落在瓦礫堆里便將會含辛茹苦。蔚蔚覺得手腳冰涼,渾身僵硬,艱難地翻了一個身。

      “哦,真是一個好夢。沒有做完,真可惜!”房間里突然響起了雨子睡意朦朧的聲音。

      “什么好夢,拾到金元寶了?”蔚蔚強(qiáng)顏歡笑地問。

      “哎,我從沒看見過這么美麗的花園?!庇曜诱麄€身心還沉醉在夢境中,臉上是欣悅的表情?!霸谝粋€小島上,沒有沙灘礁石,只有種滿垂柳的環(huán)島堤岸。那些細(xì)細(xì)的柳枝都要浸到海水中了。到處都是盛開的玫瑰花,各種各樣顏色,芳香馥郁。我和你坐著快艇登上岸,發(fā)覺里面有一幢別墅,非常豪華漂亮的別墅。里面響著美妙的音樂。我想過去看看,你卻拉著我的手不讓我去,說里面住著海盜。我一定要去看看,正爭著就醒了,真可惜!”

      “我才不攔你呢,任你給海盜逮了去做小老婆。”

      “壞良心!”

      “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理?幸虧我不是你丈夫,要不非將你休了不可。”蔚蔚說著便和雨子一起笑了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風(fēng)浪忽然平息了。林明的外甥阿友早早地雇來一只漁船向鳥頸村駛?cè)ァ:I陷p波蕩漾,只幾分鐘的功夫,船便靠了岸。其實這岸也只不過是幾十塊露出水面的大礁石,讓人勉強(qiáng)地攀扶上去。這是一片伸向大海的扇形山坡。坡下一塊平地上住著四戶漁家。一個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的破草棚里面,有幾個婦女正用扁擔(dān)抬著稱一筐筐剛捕來的魚蝦,然后倒在竹席上,由幾個小孩子用筷子將魚蝦分門別類,放在一邊的空籮筐里。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背著一個歪著頭睡著的小男孩。那幾個婦女看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便用好奇和戒備的眼神望著他們。那眼神讓人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踏進(jìn)別人家園的入侵者。

      “就這片地,從那山凹到這邊的松樹林盡頭?!卑⒂严虬肷狡律现噶艘幌拢榻B道。

      “確實是一個天然的港口?!崩瞰C環(huán)顧四周,對面繁忙的碼頭歷歷在目?!跋鄧?,你去測量一下,然后計算一下到底有多少地?!崩瞰C傲岸地立在一塊巖石上指手劃腳地說。相國趕緊從隨身帶來的包里拿出皮尺,將一頭交給阿友,自己拿著皮尺盤朝山坡頂上爬去。瘦削的身子佝僂著,在荊棘與巖石的糾纏中艱難地尋找一個又一個落腳點。蔚蔚擔(dān)心吊膽地望著他。

      李獵跳下巖石,低頭用腳一步一步地從山凹這邊朝小松樹林那邊量去。蔚蔚、雨子和茜茜在草棚門口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

      “明年,頂多后年,這里就不再是這樣了?!避畿缤瞰C的身影說。

      “我倒喜歡現(xiàn)在的這個模樣,多古樸!”蔚蔚望著棚內(nèi)忙碌的大人孩子,他們臉上露出安詳和知足的神色。

      “可是我覺得這里太愚昧太落后了。”雨子第一次和茜茜站在了一起。

      “可文明的都市人正在提出人類應(yīng)當(dāng)重返大自然的口號。只有生活在大自然懷抱中的人才有如此的安詳和知足。而在擁擠匆忙的大街上人流中,所看到的只有貪婪、厭倦和迷茫?!蔽滴蹈锌f分地說。

      “你們在說什么?”李獵笑著走了過來。

      “我們正在討論這個島未來的命運(yùn)呢!”茜茜說。

      “空談!”李獵不屑一顧地說?!八拿\(yùn)還不全看我們口袋里的錢?像你們女人,嫁一個有錢的丈夫便顯赫,對吧!”李獵看了看雨子,雨子輕聲地笑了一下。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有的女人天生沒能耐,就總想靠著男人往上爬。這種女人最可惡?!避畿缙沉擞曜右谎?,指桑罵槐地說。

      “噢,其實現(xiàn)在的女人比男人能干得多,陰盛陽衰嘛。不過我還沒到那種地步。等一切辦妥了。我要將這一片山坡全炸掉,造一座現(xiàn)代化的貿(mào)易商廈。輪船老遠(yuǎn)老遠(yuǎn)首先看見我的大廈。我要讓他們在這里化掉他們帶來的所有的錢?!崩瞰C眼中露出貪婪的熱切的光。

      這時,相國正從山坡上地揪著山草搖搖晃晃地往下走。

      “相國將來會很有出息,他這人很不一般?!崩瞰C望著相國說。

      “估計有十四畝左右的平地?!毕鄧鴼庾哌^來說。

      李獵默算了一下說:“好,很合適。阿友,村長和書記他們在不在家?”他問相國身后的林明外甥。

      “在,他們正在等你?!?/p>

      “那就麻煩你帶我們?nèi)ヒ惶??!崩瞰C說完戴上了墨鏡。

      “我們可以一直坐船過去?!卑⒂颜f著便吩咐船夫?qū)⒋_往村長家。

      船“突突”地在海上繞島行駛。只有在海上才能真正飽覽綠鳥島美麗如畫的風(fēng)景。島上綠樹蔥郁、芳草萋萋,形態(tài)各異的巖石栩栩如生,有的像一只石猴,有的像一對水牛,有的則像是一位翹首盼望丈夫從海上歸來的婦人……過了將近一刻鐘,船在草坪下沙灘邊的一個簡易碼頭上停住。下了船,上面便是一級級石縫中長著小草的石階。一條溪流順著山路潺潺而下。石塊和沙子圍成一個個小小的清亮的小池子,這里便是漁家姑娘洗濯東西的地方。走過一條橫跨溪流的大石板。便可以看到一座石屋。這石屋一排三間。前面的空地上長著一株百年的榕樹。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和一個年青媳婦坐在樹下手腳麻利地補(bǔ)網(wǎng)。

      “村長在家嗎?”阿友問補(bǔ)網(wǎng)的女人。那個年青媳婦便朝屋里喊了起來。不一會,從里面走出兩個漁民來。一個四十多歲,臉上長滿了胡子,骨胳粗大,神情敦厚。另一個三十歲左右,身材略矮卻結(jié)實,臉上的表情帶著戒備與警惕。他們都穿著半新不舊的中山裝,被海水

      浸得發(fā)白的褲腿挽到膝蓋處。

      “這位是村書記,這位是村長?!卑⒂严群笾钢歉齑执蠛蜕聿陌〉娜私榻B道。

      “進(jìn)屋里坐,我們兩人正等著你們哩?!贝彘L與眾人一一握手后,便與書記一起把他們請進(jìn)門去。這是一間堂房,兩邊各有二扇門通向隔壁的前后間。除了一張供吃飯用的桌子和幾把椅子,在光線幽暗的后墻壁上還掛著一個神龕。神龕里正燃著一炷香,幽幽的清香驅(qū)去了漁家特有的海腥味。地坪是用山上的黃泥夾著石灰鋪成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還沒等眾人坐好,相國便忙著掏出一包中華煙給村長、書記他們分煙,接著為李獵點上雪茄煙,然后自己點上一支,在桌邊坐下。

      “這位是我們公司的經(jīng)理助理,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崩瞰C替相國介紹道。村長聽說給他分煙的是大學(xué)生,一種漁民對知識分子特有的尊崇之情隨即流溢出來,稍稍離座向相國點點頭。

      “我們來綠鳥島的意圖我想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就不說了?!毕鄧辶饲迳硢〉纳ぷ诱f道:“昨天鄉(xiāng)長根據(jù)我公司的實際情況,給我們介紹了你們村的這片地。我們剛才已去看了看。雖然地是夠用的,但并不是很理想。第一,那里的交通很不方便,如果要買下這片地,我們得另外花一大筆資金來筑路或購買登陸艇。第二,據(jù)說那里的水位很深。我們得筑一個碼頭,那是一項耗資很大的工程。上面兩筆花費(fèi),初步估算要三十萬左右。如果你們能根據(jù)地塊的實際情況,在價格上給予優(yōu)惠的話,我們可以考慮買下。我們準(zhǔn)備在島上投資二百萬元人民幣建一個大型的貿(mào)易市場。如果在你們這里投資,肯定會在各個方面給村里帶來很大益處?!?/p>

      村長聽了后點了點頭,跟書記用當(dāng)?shù)胤窖越徽劻藥拙?,然后鄭重其事地問:“你們?zhǔn)備出什么價?”

      相國沒有馬上回答,先看了看李獵,李獵正在看著房門外一只悠閑覓食的雞,沒有開口表態(tài)。相國便果斷地說:“地是你們的,我們是客,自然由你們開價。”村長又一次與書記交談起來。看來他們商定了一個價格但又在互相推讓,都不想開這個口,也許是生怕今后落個眾人罵。最后還是村長讓了步,對相國說:“島上頭一批地出讓的價格我們不提。那是鄉(xiāng)里要吸引人們來投資而特別優(yōu)惠的。我們根據(jù)近來大片出讓的地塊價格來作標(biāo)準(zhǔn)協(xié)商。現(xiàn)在每畝價格是二萬五千?!贝彘L說著望了一眼書記和阿友。阿友未置可否。書記點了點頭:“對,現(xiàn)在島上稍微好一點的地塊價格已達(dá)到三萬了?!?/p>

      “鄉(xiāng)長交待過,要我們盡量優(yōu)惠。我們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為了把綠鳥島開發(fā)好。我看我們就定每畝二萬二千,怎么樣?”村長望了書記一眼,書記點點頭。

      相國又看了李獵一眼,李獵臉無表情地將煙蒂扔在地上,用腳擰滅了。

      “是不是太高了,比頭批出讓的地要高出一倍?!毕鄧f。

      “其實這塊地作為交易市場是全島是最合適最理想的。你們都是內(nèi)行人,目光很準(zhǔn)。那依你說該什么價?”

      “一萬二千?!?/p>

      “不,不行.差得太遠(yuǎn)了?!贝彘L連連搖頭。

      “我來開個價吧,一萬五千,你們雙方都灑脫一些,將來是遠(yuǎn)親不如近鄰。不過你們大老板可要照顧他們小老板羅?!卑⒂汛驁A場說。

      “那是自然的?!毕鄧缾偟卣f。

      村長笑了一下,卻又躊躇不肯表態(tài)。書記在村長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后轉(zhuǎn)身對阿友說了幾句。阿友點點頭。村長的表情便有些松動。

      “好吧,既然阿友這么說。他是代表鄉(xiāng)里的,我就不再堅持了。將來我們還得你們多多照顧。地你們量了嗎?”

      “我們剛才已量過,從右邊的山凹至左邊的小松樹林,上至坡頂?shù)拇髱r石下至海水,大約有十一畝地。”相國將十四畝說成了十一畝。

      “十一畝?不至于吧!”村長聽后驚愕地轉(zhuǎn)過臉問書記。

      “你們大概量錯了,這么一大片的地少說也有十二、三畝吧?!睍洸淮蟀延形盏卣f。

      “我們并不按山地面積而是按實地面積計算的。所以就有誤差。這塊地的形狀是梯形的。算梯形的面積是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以2,這是每個小學(xué)生都會算的,然后再乘以……”相國說著拿出筆和紙來在村長面前算了起來。

      村長和書記將頭探過去認(rèn)真地看著,但顯然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上底與下底,更不知道梯形面積是怎么回事,無法表示任何異議。

      “不過,這只是初算的,以后我們會請測量人員來仔細(xì)測量,到時你們可以看他們的測量結(jié)果。不過不會和我有什么相差的,這樣算來這塊地的總共價值是……”相國又在紙上算了起來,然后將紙遞了過去。

      書記接過紙細(xì)細(xì)地看了以后遞給了村長。村長沒有看紙便說:我看這樣吧,下午我們村里的幾個干部商量一下。地我們也去量一量。如果村干部們沒意見的話,我們就晚上寫一份協(xié)議。不過,我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相國問。

      村長并沒開口,只望了望阿友。

      “剛才村長和書記的意思是他們村里人多地少,而村里出讓了地,他們只能得百分之二十,其余的都要?dú)w鄉(xiāng)里。他們想先提成兩萬元給村里,私下里寫個協(xié)議,然后再跟鄉(xiāng)里寫協(xié)議。”

      “這不大妥當(dāng)吧?”相國和林明同時說。

      “可以.這好辦,就這么定了?!币恢蹦蛔髀暤睦瞰C這時開口了,滿臉抑制不住的喜悅之情。

      村長和書記頓時松了一口氣似地笑了起來。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晚上我們寫份協(xié)議。將來我們還要彼此合作。”村長一邊笑,一邊將手伸向李獵。

      這時,“咣啷”一聲,隔壁房間有什么東西翻倒在地。一直在大樹底下補(bǔ)網(wǎng)的年青女人聞聲后闖了進(jìn)來:“這背山里葬了的死鬼,貓一色,魚放在框子上面也找得著,整天把魚往外捧,找死啊!',那女人還未罵完,從屋里面竄出一個穿紅衣裳的小姑娘。她手里捧著好幾尾小魚。那女人兜頭一個巴掌摑過去,精靈般的小姑娘早已從她的腋下鉆了過去。蔚蔚一眼認(rèn)出,這就是她在海灘上遇見的那個小姑娘。

      在回旅館的路上李獵一直哼著不成曲調(diào)的歌子。他時不時地將雙手插進(jìn)褲兜里邁著方步,又抽出雙手用勁搓著。

      “真想不到會這么順利?!避畿缧χ痤侀_地說。

      “相國,你一回旅館就給公司掛電話告訴他們這里的情況。林明,我對你說啊,你不用自己掏錢買煙了,你買了我也不知道,你只管到相國那里拿。不用客氣。”李獵豪爽地說。

      “知道,你這個大老板還怕我抽煙?我不會客氣的?!绷置饕桓碑?dāng)仁不讓的神氣。

      “相國,你今天沒說的?!崩瞰C稱贊道。

      相國神情為之一振,頗有夸耀意味地說:“我已在地界的邊上做上我們公司的‘宏字記號。下午寫協(xié)議時只寫以記號為界共多少金額,一切都沒事了。鄉(xiāng)里派阿友和我們寫協(xié)議,一切都很保險?!?/p>

      這時。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在蔚蔚腦中閃現(xiàn):自己是不是認(rèn)錯了人?眼前的相國并不是自己初戀的情人,而是另一個偶然相識的也叫相國的人。曾讓她苦苦思念的相國不僅

      外表跟眼前的相國判若兩人。而且言行舉止也大相徑庭。那是一個純潔、上進(jìn)、正直的青年,而眼前的這個人為了討好主子竟然面不改色地耍弄欺騙手段,好像以此為專業(yè)一般。蔚蔚忽然覺得胸中一陣惡心翻騰。不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天空不知何時又籠罩上了灰暗的濃云,一片破帆布般的云絮在頭頂上匆匆掠過。

      晚上簽過協(xié)議后,雙方共赴酒宴。蔚蔚和雨子也被邀請作陪。由于彼此都認(rèn)為已獲得成功;酒宴上氣氛十分熱烈。

      “干!”村長書記與相國他們干了第十杯酒。隨著一杯杯酒落肚,相國消瘦的臉在逐漸變白。李獵在村長每次大喝“干”時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搬t(yī)生禁止我喝酒?!崩瞰C不斷地向人們解釋。茜茜卻豪爽地干了三杯白酒,正腮作胭脂,眼若流星。雨子也拗不過村長和書記的盛情,喝了二杯白酒,眼中顫動著漸盈漸濃的春意。李獵眼光便像兩只貪婪的蝴蝶在雨子的臉上留連忘返。

      蔚蔚由于下午一刻不停的惡心而不想動筷。她斬釘截鐵地謝絕了上來敬酒的村長“我是絕對不能喝酒的?!碑?dāng)干到第十杯時,相國捂著嘴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臉和嘴唇由蒼白變成了青白。蔚蔚趕緊推開椅子跟了出去。相國早已在臺階下吐了個天翻地覆。蔚蔚遲疑了一下,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起來。

      “怎么樣?”蔚蔚把衛(wèi)生紙遞給相國。

      “現(xiàn)在好多了?!毕鄧吝^嘴后直起身來,嘴唇漸漸地恢復(fù)血色。“陪我到下面坐一會吧。”相國喘著氣說。

      蔚蔚望著相國這副虛弱不堪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陣酸痛,轉(zhuǎn)過身朝草坪走去。

      幾乎還處于原始狀態(tài)的小島在黃昏時刻顯得異常寂靜和神秘。從下面隱約傳來的浪濤聲像一個悄然走過的人所發(fā)出的唏噓聲,使小島更顯荒冷和孤寂。

      蔚蔚在草坪的一個背風(fēng)處坐下。從這里可以看見白茫茫的海天相接處。海和天在那里像兩張無邊的白紙合在一起,期待著被掀開。蔚蔚凝眸遙望,想要從那里發(fā)現(xiàn)什么字和畫,也許那里藏著的是另一個世界——人類的來生來世。如果真有來生來世——“蔚蔚!”這沙啞的聲音像一雙溫柔的手輕捧著蔚蔚名字久久不放。蔚蔚沒回過頭來.兩行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如果真有來生來世,我還是情愿和從前那個健壯的純樸的人走在灑滿陽光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永遠(yuǎn)相依相隨。

      “蔚蔚:你不知道這幾年我是怎樣地想你。我發(fā)瘋似地愛看大海,一看見海我就像見到了你。你為什么一直避著我?你難道恨我嗎?”相國扳過一聲不吭的蔚蔚,想把蔚蔚一把摟在懷里。

      “一切都已過去,就讓它過去吧!”蔚蔚輕輕地從相國懷里掙脫了出來。在她看來,一切都如夢似幻,過去與現(xiàn)在早已相隔千里萬里。

      “那……那個孩子?”相國艱難地問。

      “流了?!蔽滴德裣骂^去。

      相國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我經(jīng)常想著這個孩子。有時候我看見路上走過的孩子,我總是想我們那個孩子,如果在的話是不是也該這么大了”

      “你…直沒有孩子?”

      “沒有?!?/p>

      “你妻子她……她好嗎?”

      “我們離婚了?!?/p>

      “離了?為什么?”蔚蔚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是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結(jié)婚后她和我一起來到平城。當(dāng)時一時未落實工作,她便跟我的一個親戚學(xué)美容。半年后由于生活拮據(jù),她決定到深圳去闖一番。開始的幾個月她還經(jīng)常寄信匯款過來??珊髞砭吐貋砩倭恕H齻€月后,她來了一封信。說她在深圳認(rèn)識了一位實業(yè)家,他們很有共同語言……后來她回來了一趟,我們就去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相國的語調(diào)恬淡而又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他忽然把話題轉(zhuǎn)了過來:“你怎么樣?蔚蔚,你過得還好嗎?”

      “好,他人很好,待我也好。我們有一個小女兒,今年四歲了。上個月在幼兒班里朗誦詩歌還得了一等獎?!蔽滴滴⑿χf。語氣里洋溢著母親的驕傲。“你……瘦多了,在船上我差不多要認(rèn)不出你來了。”蔚蔚望了相國一眼輕聲地說。

      “回去我把一切交代了再也不受這個罪了。那年我請了假在家里的樓閣上復(fù)習(xí),暈倒了三次,我媽以為我沒命了,想不到揀了條命為李獵這個龜孫子賣命。這狗崽子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我沒命地跑前跑后,有時還得給他的客戶找“蝦兒”(溫州地區(qū)對暗娼的稱呼)陪跳舞。一個月只有五百元的工資。他卻成萬幾十萬地賺。有時候我真懷疑這幾年的書是不是白讀了。”

      “你辭去后準(zhǔn)備做什么?”

      “我想自己開一個公司。這些年在李獵的身邊別的沒什么收獲,可怎么賺錢還是多少學(xué)了一些。”

      “辦什么公司?”

      “什么公司!無非是宰豬罷了?!?/p>

      “宰豬?”蔚蔚聽得莫名其妙。

      “噢,是這樣的?!毕鄧α似饋怼!八^的豬就是指一些上勾的內(nèi)地人,因為,他們沒有我們南方人精明,個頭又大,再就是萬一他們上了鉤,我們就將他們刮了個精光。所以就叫宰豬。”“怎么個宰法?”“有些人開辦公司沒有多少資金。他們與生產(chǎn)低劣產(chǎn)品或裝配產(chǎn)品的廠家掛鉤,向全國各地的廠家單位發(fā)業(yè)務(wù)信,稱自己公司有什么塑料編織袋一條龍生產(chǎn)設(shè)備啦等等,配有現(xiàn)貨,而且價格優(yōu)惠。如果收信單位派人來接洽,他們就給他看一臺全新的設(shè)備。他看中了,他們就開高價讓他殺個夠,然后簽訂合同。不過要先付款。到了給對方發(fā)貨時,就偷梁換柱。等對方收到貨,一切都已晚了?!?/p>

      “這樣不是太黑心了嗎?”

      “是太黑心了,可現(xiàn)在都這樣,能騙得來的就騙。良心已成了博物館里供人觀賞的古董了。不過像我們這樣的賺了一些錢一般都會轉(zhuǎn)向辦實業(yè)。因為靠行騙,到底是長不了的。到那時我們就生產(chǎn)最好的產(chǎn)品,真正靠產(chǎn)品打開市場?!毕鄧ぴ降卣f,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病態(tài)的紅暈。

      “可這樣行得通嗎?”蔚蔚擔(dān)心地問。

      “沒事的。”相國充滿自信地笑著。

      忽然,一陣抽噎聲從下面隱隱地傳來。蔚蔚聽出這是一種稚嫩的童音,便用手輕輕地推了推低頭沉思的相國。

      “哪里?”相國抬起頭來凝神捕捉聲源。

      “我們?nèi)タ纯窗伞!蔽滴嫡f著,和相國順著聲音走去。

      朦朧中只見在草坪的一端蹲著一位小女孩,一看便知道就是上午從家里拿魚的那個小姑娘。

      “怎么了?”蔚蔚彎下身問。

      小姑娘并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用一塊木片在地上挖著。泥土的一旁躺著一只一動不動的綠鳥。

      “它死了?”蔚蔚問。

      小姑娘點點頭,用袖口擦去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將綠鳥放進(jìn)挖好的小坑里,又在鳥的尸體旁邊放進(jìn)幾尾小魚,然后將土慢慢地復(fù)上,生怕驚醒小鳥似的。那舉動顯得很莊嚴(yán),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最后,她在那個小小的墳塋上面插上一根帶葉的樹枝。

      “阿姨,你也是來島上買地開發(fā)的?”小姑娘做好這一切后站了起來,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蔚蔚。

      “不,阿姨沒買?!蔽滴祽┣械卣f。

      “你騙我,我看見你們來我家了。我還聽

      見你們在討價還價……”

      “……”

      “你們?yōu)槭裁炊家獊韻u上買地?你們買地做什么用?”

      “我們把山地弄平了造房子?!毕鄧忉屨f。

      “干嗎要造那么多的房子?你們那邊不是有很多的房子嗎?還要到這里造房子!把島炸成這個樣子,你們造了房子給自己住,小鳥住哪里?”小姑娘眼眶里那顫動著星光的淚水漫了出來。蔚蔚正想安慰她,她卻轉(zhuǎn)身跑了。蔚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只覺得胸口陣陣地發(fā)悶。

      “這里風(fēng)很大,我們回去吧?!毕鄧嵝训卣f。

      兩人回到旅館,看見廚房里依舊亮著燈,只是沒有聲音。他們正想往樓上走去,這時忽然聽見廚房里傳來一陣嘔吐聲。

      “是誰喝醉了?”相國說著,便和蔚蔚一起往廚房走去。只見杯盤狼藉的桌邊,林明正在拍一個人的背。

      “別拍了,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茜茜從桌邊抬起頭來口齒不清地說。由于喝多了酒加上嘔吐,茜茜臉色蒼白,凌亂的頭發(fā)掛下來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不曾被遮住的眼睛血紅.白天的鮮艷和矜持已是蕩然無存。

      “別小孩子氣,聽我的話。咱們上樓去吧。他這樣無情何必還為他傷心呢,白糟塌了身體!咱們走吧?!绷置飨氚衍畿绶銎饋怼?/p>

      “去吧,去你媽的,我還沒喝夠呢。”茜茜伸手去拿剩有半瓶酒的酒瓶。

      “茜茜,你怎么啦?”相國和蔚蔚趕緊走了過去。

      “好啊,相國,你來了?來得正………好。你去把李獵給我叫出來,我……我要與他說個清楚……”茜茜說著想要站起來,但還沒站穩(wěn)就打了個趔趄。蔚蔚連忙扶住了她。

      “茜茜,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你先去睡吧?!蔽滴的托牡貏裎康?。

      “不……”茜茜跺著腳哭叫了起來?!澳銈儼阉o我叫來,皇天,你去把他給我叫出來吧。要不我就死給你看……”茜茜死命地揪著相國的衣領(lǐng)。

      “茜茜,你別這樣,有什么事你慢慢講?!蔽滴颠呎f邊掰茜茜的手指。

      “你去看看你的那個狐貍精吧!她把我的李獵給迷走了?;侍臁瞰C——”

      “輕點,茜茜,你輕聲點,你要把旅館里的人都喊醒了。李獵要聽見的?!毕鄧蟮卣f,嗓門更加沙啞了。

      “那你去把他給我叫出來。我……我要和他說個清楚,這個沒良心的人?!避畿缇局鄧B哭帶喊。

      “怎么回事?蔚蔚問林明。

      “吃了飯雨子就到李獵的房間里去了,直到現(xiàn)在還沒出來。茜茜她一直喝到現(xiàn)在,我勸她也沒用?!绷置饕荒槍擂蔚卣f。

      “茜茜,你先別叫。半夜了把人吵醒圍著看不好。我去把李獵叫出來?!蔽滴祵畿缯f。

      “怎么回事?”這時門口響起了李獵威嚴(yán)的聲音。他面帶怒容地站在那里。茜茜隨即安靜了下來,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似的。

      “相國,她喝多了,你將她扶到她的房間里去?!崩瞰C說。

      “不,李獵,我不去,我死也要死在你的跟前。你不能這樣沒良心。”茜茜說著便撲過去,緊緊地?fù)ё±瞰C不放。

      蔚蔚趕緊朝李獵的房間走去。雨子正坐在沙發(fā)上,像一尊雕像。蒼白的臉既平靜又固執(zhí)。蔚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她坐在雨子旁邊半晌才唐突地問:“怎么,你要嫁給他?”問過后方覺得自己失言。

      “為什么?”雨子驚訝地反問?!盀槭裁匆藿o他?我可不會傻到茜茜那種程度。像他這樣人還可以托付終身?”雨子輕蔑地笑了起來,嘴唇跟臉一樣蒼白。

      “那你……”蔚蔚不解地問。

      “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將地轉(zhuǎn)讓五畝給我。我們明天寫協(xié)議。他先替我交付鄉(xiāng)里的那筆款。等土地所有權(quán)證等一切手續(xù)辦齊了,我再付錢給他。他說到時他可以幫我貸款,建一個中型的貿(mào)易商場?!?/p>

      “你不應(yīng)該這么做!”

      “為什么?”

      “還為什么?林峰也不會同意的?!?/p>

      “這對我們只有好處?!?/p>

      “你不是只想搬出那間雞窩般的宿舍.只要有一間寬暢些的房子嗎?蔚蔚說。

      雨子啞然,無聲地笑了起來,這笑聲帶著嘲諷和貪婪冷冷地凝在唇邊。

      “誰還怕錢燙手?你是什么都有了,所以這么清高,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哼,茜茜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靠割牛鞭割出來的?將來我一定要建一座在夢中出現(xiàn)過的別墅在綠鳥島上?!庇曜拥难劬υ跓艄庀孪褙堁垡话汩W閃發(fā)光。

      這時,樓梯上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蔚蔚和雨子便起身走出了房間。

      李措和相國扶著虛弱無力的茜茜朝過道走來。茜茜將頭和身子靠在李獵的身上,閉著眼睛像:是已經(jīng)睡去。李獵像沒看見雨子似地將茜茜扶進(jìn)了他的房間。

      “真不要臉!”雨子從牙齒里輕罵了一句。便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海風(fēng)又一次發(fā)起了狂怒,這次它帶著暴雨在島上肆無忌憚地發(fā)泄起來。它將窗戶震得乒乓作響,將樹枝和沙石拋上了屋頂。它從房門的每一個縫隙涌入,在房間里橫沖直撞。蔚蔚擁著棉被,直到凌晨才進(jìn)入夢鄉(xiāng)。

      “篤、篤、篤。”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將蔚蔚和雨子驚醒。

      “蔚蔚,你們起來吧,來臺風(fēng)了!今天不走就走不了了,輪船一個小時后就要開了,你們快些起來?!毕鄧陂T外叫著。

      蔚蔚抬起手表一看,已是七點多鐘了。由于沒睡好,蔚蔚頭昏腦脹。外面的風(fēng)已停止了。

      她和雨子穿好衣服,打開了房門,只見天井里落滿樹枝和黃葉,一派頹敗的景象。

      “好冷啊?!毕鄧s著脖子戰(zhàn)戰(zhàn)顫顫地走了進(jìn)來。

      “他們都起來了?”雨子問。

      “起來了。嗯……李獵和茜茜已先走了。李獵要我來告訴你一聲?!?/p>

      “怎么,他走了?”

      “茜茜昨晚又吐了。再加上風(fēng)很大,三個小時怕她吃不消,李獵便和她先乘海洋管理局的快艇回去了。他叫我把這張名片交給你,回去以后你可以去找他?!庇曜咏舆^名片,臉頰微微一紅,隨后漸漸轉(zhuǎn)白?!褒斏?”她狠狠罵了一句,便將名片撕個粉碎。

      “李獵他不敢得罪茜茜。因為這島上的一大筆投資有一半得出自茜茜的腰包?!毕鄧忉屨f。

      “混蛋?!庇曜恿R了一聲,走出了房間。

      三個月后一個晴朗的下午。蔚蔚和丈夫從外面開完業(yè)務(wù)洽談會歸來,便去看雨子。雨子的脖子和手上戴滿了金首飾,只是人卻消瘦了許多,白白的粉再也擦不出那光鮮的珍珠色來。林峰卻顯得胖多了,一臉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

      “怎么,林峰做了什么大生意啊?幾天不見竟這么大發(fā)了起來?”建設(shè)驚訝叫了起來。

      “我哪里行啊。還是雨子比我強(qiáng),現(xiàn)在我們民族整個地陰盛陽衰啊!”林峰臉無愧色地說。調(diào)侃的語氣中流露著對妻子的欽佩和自豪。雨子尷尬地望了望蔚蔚便沏茶去了。

      “雨子做了什么大生意啊?”建設(shè)抑制不住好奇心。

      “雨子的一個朋友在綠鳥島……”

      蔚蔚站起身來朝廚房走去。

      “你真的搞了貿(mào)易市場?”蔚蔚問。

      “嗯?,F(xiàn)在已經(jīng)在搞基建了。我的貿(mào)易公司上頭也已經(jīng)批下了。”雨子躊躇滿志地說。

      “那茜茜呢?”

      “茜茜跟她丈夫離了婚嫁給了李獵。她給李獵帶來了一百萬元人民幣?,F(xiàn)在她在家里正享清福當(dāng)太太?!庇曜右荒樀谋梢牟恍?。

      “相國……他還在李獵的公司里嗎?”

      “噢,對了,大家正在為相國擔(dān)心呢。兩個多月前相國自己辦了個皮包公司,賣了一套劣質(zhì)的塑料編織袋一條龍生產(chǎn)設(shè)備給江西的一個貧困村。對方發(fā)現(xiàn)被騙,來人要相國過去解決問題。結(jié)果相國去了二個月還沒回來。有人擔(dān)心相國拿不出錢來被人宰了。”

      蔚蔚只覺眼前一黑,天地旋轉(zhuǎn)了起來?!拔滴?,蔚蔚!”耳畔響著雨子驚慌的叫聲。初冬的太陽正一寸一寸地下沉……

      責(zé)任編輯鄒正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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