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尖
有時候,我這么想,人到了五、六十歲可能更容易通達,讀罷劉心武談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文章,仿佛又這么想了一下。
本來,我有一種害怕,害怕姜文沒有把那樣一種無目的無方向的青春期歇斯底里搞純搞透,害怕影片由于過份的自戀而過于將它們美化,更害怕把那種莫名胡來的“反社會性”處理成了所謂抵抗的“政治性”,要知道那些“日子”是“文革”,而關(guān)于“文革”我們已經(jīng)有了多少程式化的“記憶”多少鐵定的“命名”。現(xiàn)在,據(jù)劉心武的評述,看來美化多少不免,而“更害怕”的還果然不曾至于。所以,我是更想看看《陽光燦爛的日子》了。
這倒不是為了我懷舊,我們這一代的“舊”還不同于他們的“舊”,這里順便想說的是,我們的“舊”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很藝術(shù)地來“懷”,這也等于說我們還不曾被表達,很好地表達,而表達我們的還不是我們自己?我們?nèi)绾伪磉_我們自己?
這個更在意更重大的問題且不去說它,還是說“文革”說“日子”說“文革的日子”,在我看來,劉心武“三個世界”的劃分顯示了某種自覺,而究其實“文革的日子”是再怎么劃分也劃不完的,它是每個人具具體體地一天又一天過過來的。自然,不同的人群不同的階層由于不同的處境不同的利害還是可以歸為某些類的,而這樣一種歸類起碼的一種結(jié)果就應該是,“文革”,我們應該有好些種“記憶”,它不會是三種,就更不至于才一種,而我想當然地想來,那每一種“記憶”本身是不是就很單純呢,那也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可以理解從意識形態(tài)的立場來考慮,要給“文革”一個統(tǒng)的說法,但我也可以想象在民間,還不如說在每個人心間,都有種種復雜的牽扯不清的想法,關(guān)于“文革”,我也當然可以相信,從某種“種族記憶”的高度來說,它是我們民族空前的但愿更是絕后的“浩劫”與“災難”,但我同樣相信,在不那么抽象的層面上,我們每一個經(jīng)歷過“文革”的人都有他獨特而真切的“個人記憶”,那樣一種刻骨銘心、撕心裂肺的記憶大約也的確不是那么容易抽象、提純的,而藝術(shù)所最寶貴的不正就是那么些純不了的個人性?所以,我似乎最不能理解的是,我們那么多藝術(shù)家,“說”起“文革”,為什么幾乎總是一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