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科林·鮑威爾 鄢 瑾
溫馨快樂的家庭
童年時代,我住在紐約南布朗克斯區(qū)的凱利大街952號。我是家中的第2個孩子,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在我1937年出生時,父母給我取的名字是“考林”。日本襲擊珍珠港后的第二天,一位名叫“科林·凱勒”的美國士兵擊沉了一艘日本戰(zhàn)艦,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幾乎每個孩子嘴邊都掛著他的名字,我的朋友也很自然地把我的名字演化成了“科林”。
9歲那年,家里人開始為我苦惱,原因是我在學校的成績不佳。父母開始暗自搖頭,私下里為我的將來擔心。
那個時候,幾乎所有的移民都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而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教育。我的姐姐很用功,她那時已決定要上大學。但我好像對此漠不關心,我缺少的不是能力,而是動力。
人們經(jīng)常會問“在你的一生中,誰對你影響最深”這樣的問題。說起來,我心目中第一位英雄是位不足1.64米、總是快快活活、什么困難也打不倒的小個男人,他就是我的父親——魯瑟·鮑威爾。
父親是1920年從牙買加移民美國的,當時僅有二十幾歲。
他開始時作園丁,后來進入曼哈頓一家女子服裝廠工作。他工作認真負責,慢慢從一個倉庫保管員升作辦事員,最后當了銷售部門的總管。他以辛辛苦苦的工作來支撐著我們這個大家庭。
母親到美國之前,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打字員。她小巧玲瓏,有一雙溫柔的棕色大眼睛,圓圓的漂亮的臉上總掛著甜蜜的微笑。她的家境比父親家略為好些,這使她得以念完中學。母親是家中最忙的一個人,白天在一家服裝廠做工,晚上回到家中不是忙著做飯洗衣服,就是熨衣服或拖地板。直到現(xiàn)在,我一想起母親,就好像又看到她在廚房里快速麻利地操持著家務。
1950年,姐姐考上了大學。當啟程到水牛城上學時,爸爸帶著我們全家到格蘭特中心車站為姐姐送行,爸爸穿著重大節(jié)日時穿的禮服,高興得合不攏嘴。他眼淚汪汪地一邊笑,一邊托和姐姐同車廂的每個人照顧姐姐,并對他們說:“照顧好我的小女孩,讓她一路上安心?!彼踔翉目诖锾统鲥X來,非要往人家的口袋里塞。我感到很尷尬,但這就是父親的方式。
在父親眼里,這個世界是他的世界,美國也是他的美國。他和媽媽兩手空空地來到美國,每天披星戴月拼命苦干,掙錢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讓孩子接受教育。
一天,父親摸彩票中了一萬美元,靠著這筆錢,到
圖為鮑威爾夫婦l962年,父母終于在皇后區(qū)買了一幢有3個臥室的房子。那里本來住的都是白人,隨著越來越多的黑人搬進去,逐漸就變成了一個黑人的高級住宅區(qū)。父親終于有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他為此感到很自豪。
軍隊——令我夢想成真的地方
小時候,我對什么事都沒有長久的熱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體育成績不錯。一開始我跑長跑,但不久就覺得天天早上到公園里鍛煉實在是太乏味了。不久我改跑400米,成績很快就打破了學校紀錄,但不到一個賽季,我又退出了,理由只是“不想跑了”。
后來有個籃球隊的教練看我長得高、跑得快,就認為我一定是塊打籃球的料。但我對籃球得從頭開始,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只能當替補。當別的隊員在場上生龍活虎地搶球時,我只配坐在場外干著急。不久我又退出了籃球隊。從那以后我對體育也失去了興趣。
16歲那年我從中學畢業(yè)。我對學校已沒多大興趣,但家里人希望我繼續(xù)念書。畢竟我是個男孩子,是全家人的希望。更何況一個僅有中學畢業(yè)文憑的黑人男子又能干什么呢?
我遵從了父母的意愿到紐約市立學校學習工程專業(yè)。
在大學的成績頗令我慚愧,數(shù)學和物理讓我頭痛不已,但比起制圖課來這都算不了什么。從第一堂課開始我就意識到,對我來說這將是一門很悲慘的課程。當時教師要求我們畫一個圓錐,在空間與平面相交。別的同學都立刻動手,唯獨我坐在那發(fā)呆。任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該是個什么圖形。老天,難道工程學就是這個?幸好地質學還能勉強使我提起點勁來,沒立即改專業(yè)。我堅持了一學期,最后拿到一張有許多D的成績單。下學期一開學,我只好改變了專業(yè)。
父母知道了我的決定時沒說什么,他們早已習慣了我的有始無終。
其實,那時我已發(fā)現(xiàn)了令我興奮的地方——軍隊。
剛到紐約市立學校那會,我就發(fā)現(xiàn)校園里有不少穿著軍裝的人。很快我就被這些人迷住了。也許是流行的一種說法吸引著我:如果一個家的窗戶上插著的小旗上有一顆藍色的星星,就說明這家有人在軍隊服役;如果是一顆金星,就意味著有人已在戰(zhàn)場上捐軀了……
我找到了學校的后備軍官訓練團,很順利地加入其間。正式入團那天,所有的新兵都排成一隊,激動不安地等著領自己的軍裝。我記得我領到了一套綠色的褲子和上裝,棕色的襯衫、領帶、鞋,還有一條上面有銅扣子的皮帶和一頂帽子。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制服,看著鏡里的那個新人,我從心里感到一種親切的感覺。使我感到團體的力量,并讓我體會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歸屬感。更重要的是它讓我感到自己出類拔萃,這是在我成長過程中從沒有品嘗過的一種感覺。
很快我就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軍隊中的紀律、組織以及那種同志間親密無間的關系正是我當時的夢想。我在這里找到了完全無私的關懷和朋友之間的友愛,這讓我時不時想起了我那溫暖的家。種族、膚色、背景、收入什么都不再重要,我們這么多人在一道,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竭盡全力地奮斗。如果這就是士兵的感覺的話,那么我很高興成為一位士兵。
我在訓練團干得非常不錯,算得上是佼佼者。不僅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榜首,更讓我自豪的是同伴們都把我看成是他們的頭,我也的確是——在軍隊里我?guī)缀跏莻€天生的領導者。我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一生的位置。大學畢業(yè)以后,我想都沒想就決定了正式入伍,并獲少尉軍銜,打算在軍界大展身手。
帶兵之道
我參軍早期駐在佐治亞州本寧堡。某日,我們行軍一整天之后,晚上要練習從直升機上跳傘。當時風驟雨急,我們人人精疲力竭。
我是機上的指揮官。在直升機引擎的轟鳴中,我大聲叫喊,要每一個人再檢查一次降落傘的強制開傘拉繩——鉤在直升機底板鋼索上的鋼線,我們一跳出直升機,這拉繩就會使降落傘張開。直升機飛近跳傘地點了,我又大聲叫各人再檢查一次。
最后,我像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太似的擠到部下的中間,親自檢查每一條拉繩。想不到竟然有個人沒把鉤子掛好,真把我嚇壞了。我把那條脫落的拉繩塞到那士兵面前,他頓時目瞪口呆。他要是就這樣踏出直升機,會像石頭般直墜地面。
那家伙簡直是感激涕零。我從這件事得到的教訓很清楚。在緊張、混亂或疲倦的時候,人們很容易出錯。當大家都精神渙散時,做領導的必須加倍警覺。從那時起,“永遠要檢查細節(jié)”成了我的信條。
我在35年軍旅生涯中,學到了許多當領導的訣竅。我早年任陸軍少尉時,這些經(jīng)驗對我很有幫助。多年后我成了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全美國最高軍職),這些經(jīng)驗同樣使我得益不淺。我認為這些經(jīng)驗對任何主管都完全適用。
有一點必須牢記,做領導就是要負責做決定,不管這決定會令你多么痛苦,該做就要做。如果你的決定引致你與某人關系破裂,慢慢彌補好了。做領導的不可為了怕傷了某人的感情而令大多數(shù)人吃苦頭。
有時候,造就一個人只需多給他一些機會
我年輕時任步兵軍官期間,奉派到德國法蘭克福去加入第48步兵團。那時我們最珍貴的武器是口徑280毫米的巨型原子炮。我們常用卡車拖著這些大炮在樹林里轉來轉去,不讓蘇聯(lián)人知道實際炮位,而負責保護大炮的是步兵排。
一天,湯姆·米勒上尉派我的排去保護一門原子炮。我通知軍隊待命,然后掏出手槍,裝上子彈,坐上吉普車出發(fā)。走了不遠,我發(fā)覺我的手槍不見了。
我嚇呆了,因為在軍隊里丟失武器非同小可。我唯有用無線電向米勒上尉報告。
“什么?”他難以置信地問。沉默幾秒鐘后,他說:“好吧,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p>
我回來時,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上尉會怎樣懲罰我。米勒悄悄把我叫過去,說:“我有件東西給你。”他把一支手槍遞給我?!澳愕臉尡淮謇锏暮⒆訐斓搅恕!?/p>
“孩子撿到的?”我打了個冷噤。
“對,”他說。“幸好他們只打了一槍我們就聽到槍聲,立即跑去把槍拿回來了?!蔽蚁氲綆缀踽劤纱蟮?,嚇得渾身發(fā)軟?!翱屏?,看在老天爺份上,別讓同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了。”
我檢查子彈匣,發(fā)覺子彈一顆都沒少。原來槍并沒有發(fā)射過。后來我才知道,槍是我出發(fā)前在帳棚內丟掉的。米勒編了個孩子撿到槍的故事來嚇我。
這件事如果發(fā)生在今天,軍方可能要來個調查,依法處理,而且可能在我的記錄里記一個大過。但米勒卻給了我機會,讓我從自己的過錯中汲取教訓。
米勒以身作則為我示范高明的領導手法,我銘記于心。古往今來,能爬到頂峰的人沒有一個沒犯過錯。我認為,一個人跌倒了,你重踩他幾腳不會有任何好處。我的處理方法是:扶他起來,替他拍掉身上的塵土,讓他繼續(xù)前進。
領導的藝術——觸動部下的心弦
有段時期我在一個新單位擔任營部人事行政參謀,工作是處理人事、郵遞、“士氣和福利”。我的指揮官是威廉·艾伯納西中校,他對部下要求非常嚴格,十分重視軍隊士氣。
一天,中校要我設立一個寄“歡迎嬰兒”信的制度。士兵生了孩子,營指揮官要向士兵夫婦及新生兒發(fā)函道賀。艾伯納西要我在嬰兒出生當日就把信寄出。
我對這項工作并不熱心,遲遲沒把制度建立起來。后來艾伯納西發(fā)現(xiàn)了,召我去訓了一頓。我一回到辦公室,立即把報告嬰兒出生列入我的工作范圍。出乎我意料,寄信之舉反應非常好。士兵看到艾伯納西如此細心周到,十分感動。那些母親來信說,賀函令她們覺得自己成為丈夫軍中生活的一部分,她們很開心。
我從中學到的教訓是:想辦法跟單位中的每一個人接觸,觸動他們的心靈。要讓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重要,都對一個由他們組成的團體有歸屬感。
某年4月一個寒夜,凌晨1點鐘。我當時是中校,負責指揮一個營在韓國操練演習。整整一個星期,我們每天都是日睡晚操。學習完畢,士兵個個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等候卡車來載他們回營。
然而我接到通報,說部隊汽油不夠,無法讓我們營的人坐車回30公里外的營地。我們必須步行回營,士兵疲乏地拖著腳開拔,累得連埋怨都沒力氣。
穿過一個村子時,哈利·莫爾上尉退到后面來跟我說話。“我們還要走20公里左右,”他熱切地說,“如果我們高速行進,可以在3小時之內回到營地,有資格取得卓越步兵獎章。”
莫爾知道我一直希望盡量有多些部下取得這個獎章——一般來說,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步兵可得此獎。我們在體能訓練方面已經(jīng)達到要求,地圖判讀、辨別方位等多項測驗也及格了。唯一還要過的關就是3小時之內行進20公里。
“長官,前面的地勢相當平坦,只最后幾公里比較崎嶇。我了解這些兵,他們行的?!蹦獱栒f道。
加速步伐的命令,立即下達到所有官兵。隨后的兩小時,幾百人紛紛把大衣的衣襟敞開,在寒夜里熱汗直流,噴氣和呼氣的聲音聽起來像呼呼風聲。不久,我們來到最后那個陡峭山峰,過了它就是營地。我不知道士兵是怎樣攀越過去的。我聽到數(shù)步數(shù)的聲音在前面響起,然后聽到全營人的歌聲響徹山頭。我們穿過閘門進營地時,司令官穿著浴袍從宿舍走出來,笑逐顏開地看著700人在他面前經(jīng)過,接受檢閱。
我們營獲得卓越步兵獎章的士兵人數(shù),比附近一個旅所有3個營加起來的還要多。那些蓬頭垢面的士兵振作起來而成為士氣高昂部隊的情景,是我一生中珍貴的記憶之一。
根據(jù)軍中多年經(jīng)驗,我清楚能對美國兵發(fā)生激勵作用的是什么。他們會不停抱怨長官逼迫他們做到最好,會賭氣說任何地方都比在軍隊里好,但到了最后他們總會自豪地問:“我們表現(xiàn)得怎么樣?”
美國人都好勝。他們敬重那些要求他們表現(xiàn)超卓、強迫他們向極限挑戰(zhàn)的長官——只要有個有意義的目標就行。
(木齋根據(jù)1995年12月23日《周末》報《鮑威爾自述》及[美]《讀者文摘》l996年1月號《領導有方》摘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