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美萍
繼父也是父親。
繼父家境不好,脾氣暴躁,直到49歲才成家,娶了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女人,那是我母親。
繼父起初只要一個孩子,說兩個養(yǎng)不起,母親就留了妹妹,將我送人。但我不愿死了父親后再失去母親,就哭著鬧著不肯走,繼父無奈,才留下了我。
為了過日子,我自愿輟學上山砸石頭。繼父說:“你不愿上學是你的事,沒人攔你,日后不要怪我。”
沒錢讀書也是事實。母親病弱,妹妹讀書,繼父一個人確實擔負不起我。繼父常和母親鬧不和,全為經濟拮據。繼父嗓門大,吼聲如雷,眼里又有白內障,瞪眼罵人,很可怕。我和妹妹整日行動如鼠,小心翼翼,惟恐一不小心成了出氣筒、導火線。早上早早出門,晚上不想進門。非常懷念逝去的舊家。
在心里,一直拿生父和繼父做著比較,無法承認繼父的親切。平日口口聲聲叫著“爸”,而自己知道,這稱呼有些違心。
最受不了繼父和母親爭吵時說這句話:“反正老子是孤老一個,老子不指望你兩個女兒把我養(yǎng)老送終……”繼父的話多像一枚刺,無情地刺入做女兒的心。
自問雖然厭怨繼父的種種,卻從未在心里對他有任何不敬或不孝的念頭。甚至惟恐落下不親不孝的罪名而比別家原配的子女表現(xiàn)得更聽話,更逆來順受些。
有時鄰家子女對其父母言行過火,母親乘機加以比較,說親生的亦不過如此。繼父說,他們還挨打呢!
繼父說的他們是指那些做子女的,在農村,父母責打子女是司空見慣的。繼父從未打過我們,所以這么說,這一點我很感激繼父。只因隔了一層血緣,彼此都自然地保持了一些小心與理智,生怕違背了倫理道德。當然這都是些善良之人會在乎的。
在報刊上我們時常能看到繼父母虐待繼子女,或繼子女虐待繼父的事。我是打心眼慶幸沒攤上那樣的惡繼父,卻不知繼父可慶幸有我這樣的繼女兒?
無論生活如何艱難,日子總是一串串地悄悄流逝。盡管生活中有太多不如意,歲月不會停止成長。和繼父一起生活也有15年之久了。15年的時間足夠讓繼父和我們彼此了解和適應了。
因為我的輟學與自立,幾乎為繼父分擔了一半的家庭重擔,這使繼父對我的態(tài)度有了好的轉變。繼父背著我和人說:“別看咱家美萍是個女孩兒,年紀又小,可是咱家的頂梁柱,多虧她,要不這家可難撐了……”
話傳到我耳朵里,真的很感動。繼父從未在我面前夸過我,可見此話發(fā)自真心。
17歲那年冬天我不幸遇車禍,右腳骨折,是繼父一次次背我,用板車拉我去20多里外的醫(yī)院治療。往返45里,繼父一步一步地拉著車前行,隔3天就是一個來回。坐在車上的我,面對繼父佝僂的背影和那過早花白的發(fā),一次次忍不住熱淚盈眶。
20歲那年我執(zhí)意外出打工。只為繼父和母親對我的初戀橫加干涉,在萬般痛楚與無奈下我決定離開這傷心之地。因為這次出走帶著負氣的成分,別離便籠罩了太多的感傷。繼父始終不發(fā)一言,母親只是一味地哭,仿佛我不再回來。我亦未許諾歸期。在我當時的心里,離開家是一種解脫。以前一直把家當作桎梏,束縛了自己的自由,如今終于掙脫,并不顯得特別難過,心里滿滿的,是對未來的希望與憧憬。
直到臨上車前,繼父的那一句“到了大城市,記著去大醫(yī)院查查心口疼的毛病,莫要忘了”,終于引出了我的淚水滂沱而下,第一次握住繼父粗糙的手,死死拉著。列車及時開動,終于拉開我和繼父的距離。只來得及啞著嗓子喊一聲“保重啊爸”就離遠了。遠遠的,只見繼父背過身去擦眼睛。這一幕,深深刻刻地印在心里。
一直記得這樣一首歌,是唱給繼父的。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是你撫養(yǎng)我長大,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繼父也是父親。
(晴日摘自《現(xiàn)代家庭》l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