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汝今
九七年十二月,是德國作家海因里?!げ疇?Heinrich Boll)八十周年誕辰。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伯爾的文集,我特意買了一本《伯爾文論》,作為永久的收藏,收藏他的聲音,收藏他的思想,收藏一個民族的良心。
伯爾的一生都在與人類的缺點進行斗爭,他聲討戰(zhàn)爭,批評國家與社會,也批評大眾傳媒和教會。在他身上體現(xiàn)了正氣和德意志精神,正因為這一點,他被稱為德國的良心。一九八五年伯爾謝世時,聯(lián)邦總統(tǒng)親自抬棺材為他送行。伯爾去了,但他留下了無盡的精神遺產(chǎn),他不但屬于他的故鄉(xiāng),他也是屬于世界的。如果把伯爾和二戰(zhàn)以降德國的文化思潮和我國文革后諸多形態(tài)放在一起相比照,不難看出有一番文化意趣蘊含其中,這應當是我們今天重新打量伯爾時所不應忽視的。一部世界史,就是人類的傳記,記述了世界的命運。文學、歷史,把人類發(fā)生的事情記錄下來,變成了經(jīng)驗。經(jīng)驗是智慧的開端,從經(jīng)驗上升到智慧,再把歷史智慧轉化為人生啟迪。然而遺憾的是人類是健忘的,人類往往不能從經(jīng)驗中汲取教訓。
德國文化在世界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也產(chǎn)生了希特勒。希特勒上臺后,一夜之間德國變了樣。一九三三年四月前后,德國進行了文化大清洗,逮捕了一批知識分子,被帝國宣傳部禁止的作家一百四十九名,禁書一萬二千四百種,私人存書也不允許。接著對文化界進行迫害。人類歷史上最卑鄙最殘酷的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進行。
戰(zhàn)后,德國人開始了在廢墟上的生活,德國文學也是在這樣的廢墟上開始的。他們面臨著既要與世界文學接軌,又要與傳統(tǒng)接軌,這時成長了一代青年作家,他們提出德國文學要重新開始,從零開始。這一時期的文學,被稱為廢墟文學,類似我國文革后的傷痕文學。他們那一代是沒有上帝的一代,不被承認的一代,沒有倫理原則可循、沒有傳統(tǒng)可繼承的一代。這一代同我們文革中的知青一樣,沒有任何傳統(tǒng)文化營養(yǎng)可言。廢墟文學貫穿著整個聯(lián)邦文學,體現(xiàn)了德意志的精神和人格力量。
伯爾在作品中追求一種人類理想,哪兒有不正義,哪兒受到損害,他就在哪里挺身而出。他認為文學的作用就是要反抗非正義。伯爾是悲觀的,他生前穿著樸素,經(jīng)常是愁容滿面,他為德意志民族而憂患,為世界人類而憂患。他親自目睹了西方文學經(jīng)歷著的痛苦歷程,世界有變化,文學也會隨著變化,他在等待那一時刻的到來。伯爾認為,西方經(jīng)歷的那個東西,不應當推薦給中國,這是病態(tài),這是西方文化結的苦果。伯爾晚年對中國文化十分迷戀,他開始思考中國的價值觀念在哪兒,平衡力量在哪兒。他試圖從東西文化的對比中尋找那種使人類無窮的欲望加以控制從而走向成熟的力量。一九八五年,伯爾等待著王蒙率領的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德國時同中國作家對話。會面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伯爾沒有等到那一天便駕鶴西去了。伯爾對中國作家想說些什么?他將要講些什么?這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了。然而,今天伯爾的文集擺在了我們面前,我們面對他的聲音、他的智慧,做出什么回應呢?
伯爾在《關于廢墟文學的自白》里寫道:人可以找出不可勝數(shù)的理由把一個人管起來,“這是我們的任務,去提醒人們:人們不是單單為了被管轄而存在。”伯爾還認為作家的使命主要是為獲得自由的人作準備,作家有了自由還不能享受自由,要為獲得自由的人作思想準備。
今天,不論是西方還是我們改革開放的中國,人人都有掙錢的自由、離婚的自由、盡情享樂的自由,以及解構的自由,然而,事實上,我們真的自由了嗎?
(《伯爾文論》,三聯(lián)書店一九九六年版,1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