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 我們建起

一個一貧如洗的家”

我出生在吉林省通榆縣農村一個貧困的家庭，1988年，我以全鄉(xiāng)總分第一名的好成績考入了縣重點高中。老實巴交、以種田為生的父親手捧通知書，高興得淚水橫流。雖然我家沒有錢，我的1000元學費都是父親找親友們借的。但在我離家上學的前一天，父親還是辦了一桌酒席，宴請了鄉(xiāng)鄰和親友，然后，趕著毛驢車，走了40里路，送我到縣城。那天當父親親手為我鋪好床，一步一回頭地離開時，我站在校門口，淚水模糊了雙眼。我咬著嘴唇，在心里對父親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考上重點大學，為您爭光，讓一輩子都沒榮耀過的您為我好好榮耀榮耀?！蔽揖褪菓阎@樣有些悲壯的心情開始高中生活的。高一高二兩個學期4次大型考試，我的成績始終沒出年級前10名，我成了全校老師和同學注目的對象，有時在校園里碰到校長，這個平時極其威嚴的老頭兒見了我也會笑著說：“怎么樣，姑娘，有信心沖進北大、清華嗎？”這時，我的心里就會涌起一股暖流，被激動和自豪注滿。

為了鼓勵學子們發(fā)奮讀書，使這個荒涼的小縣多出人才，每年新學期開學時，學校都要舉行一次表彰頒獎大會，前10名和前20名要給一定數(shù)額的金錢獎勵。高強就是在高三新學期開學表彰會上闖進我的生活的。高強是年級前6名， 我是前7名，因此，當我們上臺領獎時，我們兩個緊挨著從校長手里領到了獎金。站在臺上，聽著校長的講話，我用眼睛的余光掃視著高強，我看到高強有一個筆挺的鼻子，一雙閃光的亮眼，臉上流溢著逼人的青春氣息。我第一次臉熱心跳了，說不清是為自己偷看了高強，還是對高強心有所動。

那次頒獎會后，高強提議前10名的同學在一起撮一頓，一是解解饞，二是高中就剩下最后一年了，大家在一起交流交流。在那次晚餐上，我知道了高強的家住在我的鄰村，他父親是村里的電工，承包了村里的米面加工廠，因此，家里比較富裕，小學一畢業(yè)就到縣里讀初中了。高強叫著老鄉(xiāng)，端著酒杯，過來跟我碰杯，一杯酒喝下后，高強伸出手來，我的小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感到是那樣的溫暖而有力，當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碰到一起時，我的臉刷地紅了。那以后，高強常以老鄉(xiāng)的名義來找我，我們相約著，走在縣城的馬路上，歡笑著談著學習和今后的理想。

說不上從什么時候起，我對高強有了深深的牽掛，高強對我也是一樣，每隔3天，我們就得見上一面，不然，就會坐立不安。終于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戀愛了。高三，是考大學的沖刺階段，這個時候戀愛，對我們前途的傷害無疑是致命的。在那些日子里，我們想拼命地擺脫對方，但怎么也擺脫不掉，學習成績直線降下來。敏感的老師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在談戀愛，多次找談話，讓我們怎么痛下決心，割舍愛情?？墒?，我們怎么割舍得了呢？有天夜里，我和高強緊緊擁抱在一起，無望地哭了，我們知道真的很難擺脫對方了。就在那天夜里，我們偷食了禁果。原以為這以后，我們會冷靜地從愛的泥潭中退出來，可是，我們卻越陷越深，高考時，雙雙落榜了。

那天，從縣招生辦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縣城的。回到家，我跪在父親面前，大哭了一場，然后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見任何人。當我從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時，我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張羅著賣房子，籌錢讓我重讀。我再一次跪在父親面前，淚水長流，望著越來越蒼老、瘦弱的父親我哭喊著說：“爸，不要賣房子！我不重讀了！”然后，我就走出家門，去找高強。高強家里也正打算讓他重讀。高強說：“薇，都是我不好，是我闖進你的生活，分了你的心，我要對你進行補償，你如果重讀不了，我也不重讀了，我們結婚吧，我會一生一世愛你，我覺得我有能力使你幸福！”

就這樣，那年冬天，我們結婚了。

“高強在我心中是精明而強有力的，我不斷地給他加壓，本意是想激發(fā)他的潛能?！?/p>

1993年春天，當別的農民都在忙著準備種地時，高強離家到長春學廚師去了。秋天，當高強取得了廚師證，并找到了穩(wěn)定的上灶工作時，就把我接到了長春。也許是命運在那一年格外垂青我們吧，我來長春不久，就趕上長春市紡織廠招農民工，在我的一個遠親的幫助下，我到長春紡織廠當了一名紡織工。

我們生命中出現(xiàn)了亮色。最初的一、兩年，雖然我們住在租來的不足10平米的房子中，但由于每個月都能攢下三、四百元，日子過得平靜而甜蜜。可是，兩年過后，我不滿足起來，我們家里開始爭吵不斷。

有誰能把握住一個女人多變的心呢？特別是一個心高氣傲卻又出身卑微的女人多變的心呢？也許是在這個城市里住久了，我那份爭強好勝的心又復活了吧？說不上從哪天起，我開始特別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在車間里，我非常努力地工作著，每月考核都是優(yōu)級手；在穿著上，我開始不甘落后，別人有的新式衣服，我也盡力想擁有，買不起正品，我就買仿制的。我從不讓小姐妹們到我家里做客，因為不想讓她們知道我住在那樣窄小的房子里。當提到高強時，我總是說他是個優(yōu)秀的廚師，月工資1500元。在說著、做著這些時，我是興奮的，我感到我不比別人差?？墒?，當每月發(fā)了工資，去掉要存的，交出租房子的錢，就所剩無幾，花到捉襟見肘時，我就抑制不住焦躁和痛苦。在每一次排解不開時，我都要對著高強大哭大叫，我知道高強心里也苦，可是，我不向他發(fā)泄向誰發(fā)泄呢？

1996年中秋節(jié)，我休班，高強的老板也給高強放了兩天假，我們早早吃過飯，就逛街去了。我們在長春住了兩年多，很少有機會兩個人一起逛街。那天，我們逛了文化廣場，很自然地就去了文化廣場附近的吉林大學。那可是我高中時十分向往的大學?。∥以谟撵o的校園林蔭道上走著，高強一聲不出地跟在我的身旁，觀察著我的表情?？粗懬拥馗谏砼缘母邚?，和滿校園清風流水一樣走來飄去的學子，一種揪心的痛撕扯著我，如果不是高強在高三時闖入我的生活，現(xiàn)在，在校園中走著的我不也是那學子嗎？高強??！你為什么要闖進我的生活？你為什么要打破我的夢想？我甩開高強挽著我胳膊的手，哭著跑出了吉大校園。

那天夜里，高強哭了。高強深深地感到對不起我。他說：“薇，你打我、罵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破壞了你的前程，你的生活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沒有好衣服穿，沒有好房子住，甚至到了做母親的年齡卻不敢要孩子，我不配做丈夫，以后，你心里苦時就打我吧！”聽高強這樣說，我撲過去，一把把他摟進懷里，我們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高強感到了我心里的變化，更加小心翼翼地看我臉色行事了。為了討好我，每天從飯店回來，他都要偷偷地帶回一點我愛吃的東西，有時是一只雞腿兒，有時是一塊醬牛肉，有一次，他竟然冒著危險給我?guī)Щ?只大對蝦。以前，高強給我?guī)Щ剡@些東西時，我都會歡歡喜喜接過來，雖然覺得他做得不光彩，但我能體會到高強對我的愛呀！可現(xiàn)在，高強這些小偷小摸使我感到他是那樣的委瑣，面對著他偷回來的東西，高興時，我就吃一點，不高興時，我就把東西扔到地上，嘲諷地說：“你還有別的能耐沒有？好男人自己去掙，偷算什么阿貓阿狗的東西！”每到這時，高強就唯唯諾諾，滿面羞紅，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我最見不得高強那種低眉順眼的樣子，我就會大罵：“裝那副樣子給誰看，有能耐當老板，掙大錢吶！”在我心中，我始終覺得高強是精明而強有力的，是貧窮使他變成現(xiàn)在這副窩囊樣子，我要給他加壓，壓到極限，他就會發(fā)揮出他的潛力，干出一番事業(yè)，我們的生活就會是另外一副樣子了。因此，我在逼他掙大錢的同時，對他手里的錢和他的花銷也嚴加控制。高強愛喝酒，進城后又學會了抽煙，我逼他把煙酒都戒了，每月發(fā)工資時，我不準他留零花錢。每天，他都是兜里空空地騎著自行車上班下班，有一天夜里，他9點多鐘從飯店下班回來，路上自行車胎被扎了，他沒錢粘胎，只好推著自行車走回家，到家里，已經(jīng)快11點了，雖然我心里十分心疼，但卻裝出一副鐵石心腸，沒說一句心疼的話，看著我冷冷的臉，高強傷心地哭了。

“我感覺到了高強感情的出游，但我想不到的是，高強竟然愛上了那個又丑又臟的小廚娘”

在我的逼迫下，高強在1996年內跳了3次槽。剛來長春時，高強在一家小吃店上灶，這家小店的老板是高強推銷毛腿雞時結下的一個哥們，就是在這位哥們的幫助下，高強上的廚師班，學成后，就在他的小店上灶了，由于有這層關系，在談工錢時，高強不好意思講價，只說憑賞。老板就根據(jù)小店的經(jīng)營情況給高強定了每月500元，以后，隨著小店生意逐漸好起來，每月的工錢又增到了600元。高強很知足了，常常流露出在這里長干下去的想法。

1996年過完春節(jié)，高強再要去小店上班時，我阻止了他。我對他說：“別到小店上班了，長春這么大，你不能找一家大一點的飯店干嗎？一是多掙點錢，二是多學點經(jīng)驗，你看那大賓館大酒店的廚師，哪個一個月不掙它三千五千的？”高強唯唯諾諾地說：“可是，老板是我來長春時的領路人吶！我不能就這樣不辭而別呀！我這樣突然離開他到哪里馬上就找來廚師呀？做人要講良心?！甭牳邚娺@樣說，我雖然也覺得道義上說不過去，但想想我家困窘的狀況，還是硬起心來，讓高強另外去找工作了。

那些天里，高強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在市內穿行著，專找那些中檔飯店。他先找到了一家每月可給他開700元的酒店，干了兩個月后，我讓他辭掉了。他又找了一家每月可開800元的酒店，干了不到半年，我又讓他辭掉了。我給他定的目標是每月最少掙回1000元。后來，高強終于到了現(xiàn)在這家每月可開1000元的大酒店，不過，不是上灶，而是改刀，外加干一份雜工。最初那些日子，看著高強勞累、痛苦的樣子，我也心疼，想著他干慣了廚師，再干改刀，特別是干雜工，心里一定挺難受，但每月他可以開1000元回來呀！同1000元比起來，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了。從那年秋天開始，我家每月可以存款800元了，我幸福地計算著，每月存800元，一年就是1萬元，5年后我家就可以買房子了。那年冬天，我還花500元為自己買了一件向往已久的假牌子皮大衣，穿著它走在上班的路上，我覺得又找回了我曾經(jīng)的美麗，心被幸福漲滿了。

可是，就在我滿心喜悅的同時，女人的敏感告訴我，我的丈夫感情出游了。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每次我們在一起肌膚相親時，他不再那么專注了，這細微的變化只有深愛著自己的男人的女人才能體會得出來。二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把我的話當做圣旨。他望向我的目光游移不定，有些茫然。我曾經(jīng)去過幾次他打工的酒店。那是一家集歌舞餐廳于一體的酒店，酒店里有許多坐臺小姐。每次我都是偷著去的，我是想抽查一下他是否同哪個小姐過從甚密，但幾次都發(fā)現(xiàn)他在廚房里忙著，只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同那個又丑又臟的做面點的小廚娘在一起說笑。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那個英俊的丈夫竟會愛上那個小廚娘。

1998年中秋節(jié)，正趕上我休班，那天，我早早地做好了菜，等著高強回來，我甚至還買了酒，想陪高強喝兩口。我也說不清為什么那天我對高強突然就涌起了一種依戀。這種感覺是許久以來都不曾有過的了。我在小屋里等啊等啊，直到夜里10點多了，高強才回來，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旁多了那個小廚娘。兩個人臉上都有淚痕。從小廚娘的臉上往下看去，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小廚娘的肚腹已經(jīng)高高地隆起了，這使她顯得更加渾圓矮小，像一枚立著的保齡球。我慌忙給他們讓坐兒，但誰也不坐，也不說話。突然，兩人齊刷刷地給我跪下了，哭著求我放過他們，我突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狠狠地打了高強一個耳光，悲痛涌上心來，我也哭成了個淚人。我只是想這兩個人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是想求我?guī)退麄兿麨?，沒想到，我的哭聲一停，高強竟說：“薇，你放過我們吧，我同她已經(jīng)有了孩子，我們離婚吧！”我怎么也不相信高強說的話，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高強，你真想同我離婚？”高強躲著我的眼睛，點點頭。我又問：“高強，你真的愛這個又丑又臟的小廚娘？”高強又點點頭。我被突然發(fā)生的事情打懵了，絕望中心里涌起了切齒的恨，我一把抓過小廚娘，惡狠狠地對她說：“臭東西！你奪走了我的丈夫，我要你對我補償！我要你傾家蕩產(chǎn)！”聽我這樣說，小廚娘麻利地打開她帶來的小布包，把一大疊錢擺在我面前，說：“大姐對不起你了，這是我?guī)啄陙碜鰪N師掙的5萬元，都給你帶來了，算做對你的補償吧！”我瘋了一樣跳起來，把錢揚了一地，把小廚娘拉到我身旁，對高強說：“高強，你看看，你看上的小廚娘是什么東西，她哪點比我強？”高強又跪下去了。高強說：“薇，不要再逼我了，我太累了，我之所以愛上小廚娘是因為她對我要求不高，她是真愛我的，她和我在一起，只要有一口飯吃，有一塊放床的地方就知足了。更重要的是，同她在一起，我能感到我是一個男人?！薄半y道我不愛你嗎？我為你丟掉了前程，同你結婚以來省吃儉用，我是為了什么呀！”高強幾乎是哀求地說：“薇，真是很對不起你，我不是你要求的那樣的人，至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跟你在一起我很累，總有一種負罪感，一種壓抑感，總覺得欠你的永遠還不清了。人生苦短，我不想再那樣累了?！闭f這話時，我看見高強眼里閃過一絲冷漠。我知道，我們的婚姻完了。

那年元旦前，當那個小廚娘的孩子出生時，我和高強辦了離婚手續(xù)，6年的婚姻解體了，在這個城市中，我成了一個孤單單的獨身女人。

（任麗摘自《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