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讀有些報刊上的新聞,真得長點心眼。你為之悱惻,為之憤怒,剛被作者賺去了幾滴淚珠,卻又為文章末尾的“文中人名皆系化名”所提醒:又耍了讀者一回。
如果是關(guān)于青少年犯罪的報道,倒也罷了,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quán)益,浪子回頭金不換,給“小李”、“小王”起個化名未嘗不可;如果反映大學生患艾滋病、打工妹遭強暴,也情有可原,受害者礙于顏面,礙于“傳統(tǒng)的目光”,家長不愿聲張,稱“蘭姑娘”,喚“林小姐”,假名真事,也說得過去。只是一個“皆”字,連十惡不赦的罪犯也沾了光,便讓人容易懷疑其中有多少不是杜撰的了。尤其是一些自下而上的批評報道,滿篇多的是“某人”、“某地”、“某日”、“××”。新聞的“五要素”——“何時、何地、何人、何事、何故”似存似無,貌似鞭撻丑惡伸張正義,卻總使讀者將信將疑,無從論證。
老資格的報人強調(diào)新聞報道:“凡一字不真一語失實,不問為有意造謠夸大或無意之失檢致誤,均無可恕。”而如今,那種“皆為化名”的卻極為盛行。有記者自嘲云:
著文若為稻粱謀,化名代替主人公。
是非官司不纏身,信馬由韁“客里空”。
新聞是客觀事物的反映,批評報道要明辨是非,正確地大公無私地展開批評。用“某某”來稱呼什么,用假名字來代替誰,表現(xiàn)了一些人可憐的苦心和無奈的細心,這種不正常的“操作”,明顯降低或抹煞了批評的“殺傷力”。無力壓邪之“正”,底氣天生不足。
許多老報人說:過去,在解放區(qū)辦報,就是指名道姓,批評到誰,誰就得寫檢查,作自我批評,有的還在報紙上公開發(fā)表。解放后的一個時期,上?!吨Р可睢返摹靶∑肺摹鄙朴谀闷鹋u的武器,城狐社鼠蒼蠅蚊子統(tǒng)統(tǒng)收拾,扶正祛邪針砭到位,極受歡迎,連小學生都讀得津津有味,感到共產(chǎn)黨鐵面無私,新中國前程燦爛。
不妨翻閱“老新聞”。1947年1月20日延安出版的《解放日報》上,有一則關(guān)于“沈崇事件”的報道——《沈崇申訴美軍獸行經(jīng)過》,文章開頭便是:“據(jù)中央社北平19日電,被美軍污辱之沈崇小姐,由其父沈劭陪同出席18日美軍法庭,申述美軍對伊之無恥獸行經(jīng)過?!眹顸h魔爪下的記者的真實報道,使“義憤震撼北平城”,愛國的青年學生完全沸騰了。年僅19歲的沈崇小姐,名門閨秀,樸實沉靜富于同情心和正義感,不接受“美國臭錢”的賠償,更有非常之勇氣。直至今日,有誰敢小覷這位剛烈巾幗以及她可敬的父親?有誰不感激那幾位在“國統(tǒng)區(qū)”不畏強權(quán),敢于反映真相的無名“訪員”?他們當時面臨的危險肯定不是微乎其微的,犀利的筆鋒徹底揭露了美帝國主義的罪行,揭露了國民黨政府媚外求榮息事寧人的丑態(tài)。與五十多年前的沈崇相比,現(xiàn)在的一些受害者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是軟弱,還是剛強?有些記者寫報道,“口欲言而囁嚅,足欲進而趑趄?!泵髡鼙I砹曇詾槌?,這與我們的新聞前輩相比,不是又顯得過于“成熟”了嗎?
寫批評報道“皆系化名”,是對腐敗的新的妥協(xié)形式,表現(xiàn)了一種不健康的社會風氣,說到底,不是敬業(yè)精神,而是“怕”字當頭,“惰”字作祟。學著“皆系化名”,假作真來真亦假,長此以往,這新聞報道還能不“假、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