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培松
在臺灣,時時會聯(lián)想到上一世紀初的北京的情景。據(jù)史書載:上世紀初,北京處處可見新舊并存的尷尬景象:一方面是民國,一方面卻是清室;一方面有巡警,一方面卻有更夫;一方面規(guī)定信仰自由,一方面卻規(guī)定“以孔道為修身大事”;一方面禁止重婚,一方面卻又在納妾等等。新文化運動的主將李大釗對此評述道:“新舊之間,縱的距離太遠,橫的距離太近,時間的性質(zhì)差得太多,空間的接觸逼得太緊。同時同地不容并存的人物、事實、思想、議論,走來走去,竟不能不走在一路來碰頭,呈出兩兩配映,兩兩對立的奇觀?!毕氩坏?,在20世紀末的臺灣,居然也使我見到了新舊“兩兩配映,兩兩對立的奇觀”。
每天清晨,打開電視機,映入眼簾的是法師宣講佛法。法師真有勁頭,在滔滔不絕的講了一通勸人為善的教義后,還會穿插現(xiàn)實中的熱門內(nèi)容,講得有頭有腦。一次,一位法師講完《易經(jīng)》后,居然話鋒一轉(zhuǎn),用《易經(jīng)》中的“爻”,闡述“泡沫經(jīng)濟”和“泡沫公司”的得失功過。臺灣生活電視臺針對臺灣的所謂總統(tǒng)競選,開辟“命理權(quán)威,鐵口直斷”專欄,聘請“風水大師”陳冠宇、“面相大師”吳豐隆以及“星座大師”王中和等,以“風水面相天命”為題,對所謂“總統(tǒng)”候選人連戰(zhàn)、宋楚瑜、陳水扁和許信良的前途進行占卜。這些所謂的大師,或說陳水扁有帝王之相,或說許信良手軟是斗志旺盛、有富貴相,或說宋楚瑜面相能攻善守等等。更妙的是電視臺開通觀眾熱線,隔一段時間,節(jié)目主持人請觀眾參與。于是,有的觀眾在電話中指出某大師占卜如何謬誤,甚至大罵大師胡說八道,無聊之極,喝令他們滾下去。大師們臨罵不懼,從容不迫,依然有滋有味地占卜下去。
臺灣流行求神治病。行天宮是一座求神治病興旺的廟宇。患者向廟宇里的效勞生訴說病情,爾后求簽賜藥,稱之為收驚靈療。效勞生大多是一些中年婦女。據(jù)介紹,取得效勞生的資格真難,必須先到廟宇實習,經(jīng)廟宇主持嚴加考察并向行天宮里的神靈請示,獲準后宣誓就職,方可為信徒服務(wù)。廟宇里提供的香灰由信徒們拿回去治病。求神治病產(chǎn)生許多惡果,引起民眾不滿,要求取締。主管衛(wèi)生的官員也無奈,在電視上嘆苦經(jīng):“我總不能對神罰款??!”
最為注目的是高雄開辦乩童培訓(xùn)班,培養(yǎng)乩童。在大陸,像我這樣年齡的人,尚未見過乩童。我到臺中逢甲大學(xué)講演,在該校中文系系主任林聰明教授的陪同下,游覽著名的天后宮時,終于見到了乩童。那是從基隆來的一支進香隊伍,開道的第一輛車裝著高音喇叭,一位摩登女郎,袒胸露臍,身著短裙,扭動腰肢,唱著流行歌曲。接著,一位老乩童,腮幫上橫穿一根鋼針,揮舞著狼牙棒,不斷往后背砸下,背上鮮血淋漓,搖搖晃晃地踏著夸張的步伐行進著。再后面是抬著菩薩的轎子和進香的人們。摩登女郎和乩童為伍,可以稱得上是典型的新舊對立奇觀。電視臺采訪高雄乩童培訓(xùn)班時,只見那些擔任老師的乩童,演員般地表演著,學(xué)員卻很茫然。記者問某個學(xué)員效果如何,他一臉尷尬,如實相告:毫無感覺。
臺灣信神,神也常常捉弄人們。幾年前,臺北一位老婦,攜著兩個幼童,一臉痛苦地跑到警察局,號啕大哭,狀告女婿殺妻滅尸,要警察為她女兒伸冤。警察問證據(jù),她一臉神秘地說:“每晚,女兒陰魂要回家,搖動家具,摔壞瓶缸?!本鞂⑿艑⒁?,向上匯報。頭兒們也犯難:老婦說得有鼻子有眼,不能不信,但如果憑此逮捕她的女婿,又太草率。于是,警察們決定到老婦家埋伏,實地察看。深夜,果見家具晃動,乃決定立案偵查。此事驚動了臺北警察局長,他帶了隨員和新聞記者,于夜晚到老婦家察看,也見到家具晃蕩,瓶缸跌倒。局長大駭,批準逮捕老婦的女婿。新聞界抓住這一爆炸新聞,大炒特炒,一時成為頭號新聞。
可憐那女婿被糊里糊涂抓進警察局,審訊八天八夜,一無所獲。無奈,警察只得將其釋放,此案成為懸案。直到兩年后,謎底才揭開:老婦的女兒飄然歸來,詳問緣由,原來她和親愛的“第三者”,躲避到外地,過著神仙般的生活。倒霉的是她的老公,為她吃了八天的冤枉官司。老婦用神靈愚弄警察局長,成了臺北一大笑話。
回到現(xiàn)實中,街頭巷尾,處處可見男女老少,手持移動電話,大呼小叫;銀行里,郵局內(nèi),公共汽車中,刷這個卡那個卡;報刊電視,廣告頻頻,這里那里舉辦高科技展覽;人們熱烈討論著如何攻克千年蟲等熱門話題。在臺灣,我時時夾在新舊對立漩渦中,天天欣賞著那“兩兩配映,兩兩對立”的奇觀。
[摘自香港《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