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真愛已不再有

對于一個破滅了大學夢而又不忍再讓下崗父母養(yǎng)活的女孩來說,外出打工是惟一的出路。

輾轉到北京一家酒樓當服務員,已是我的第三個工作了。和女伴一起出來時,父母有言在先:不許進酒店包房當小姐,咱寧肯餓死也不做辱沒家門的事。我牢記在心,先在浙江村一家服裝廠當縫紉工,太苦太悶受不了,不久便離開了。后來又做了一段時間化妝品直銷員,臺風般的宣傳橫掃過去后,商情冷漠,我不得不再找工作。這時,有人介紹我去當酒樓服務員,為了生存,我只好忘掉父母那些老掉牙的叮嚀。

這是1995年的8月,經(jīng)過短暫的適應后,我便成了面帶甜美微笑、言談鶯聲燕語的陪酒小姐。這家酒樓的12個小姐,除我之外,個個珠光寶氣,出手闊綽。她們常常嘲笑我廉價的衣著和化妝品,我忍耐著,堅守著自己陪酒不陪睡的防線。我只想干上兩三年,掙夠我夢想的那個數(shù)目就回家,開一個出售毛線兼毛衣編織為一體的小店。然而,這個目標卻遙遙無期。每天晚上,我看著她們跟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而去,深夜或凌晨才回來,一臉的疲憊,一身的怪味,我好惡心?？僧斔齻儑W嘩地數(shù)錢,兔子一般奔向附近的儲蓄所,我表面上裝著不在乎,心底卻不由自主地羨慕她們?！笆裁唇行邜u?沒有錢,一輩子受窮才是羞恥!”一個要好的姐妹恨鐵不成鋼地開導我。

三個月后,酒樓里添了個洗碗工,是個小伙子,叫齊燕平。洗碗,是餐飲業(yè)最臟最累的活兒,如果不是為了掙口飯,一般人是不肯干的。我每次招待客人進出廚房,都見他在水池邊忙,系著水裙,穿著膠靴,袖子挽得高高的,滿頭大汗。偶有空閑攀談幾句,才知道我們是老鄉(xiāng),心里不覺生出幾分親近。燕平真能干,河南人的憨厚淳樸、吃苦耐勞在他身上得到充分體現(xiàn)。然而,老板卻把這些美德當作了愚鈍好欺。一次,他疏通下水道時碰破了手指,傷口發(fā)炎,手指腫得像個小蘿卜。老板仍然叫他刷盤子洗碗,干完后又派他去昌平購買活狗,為開設狗肉火鍋做準備。11月的北京已經(jīng)很冷了,晚上回到酒樓,我見他渾身顫抖,臉色非常難看。第二天,他躺在地下室兼做倉庫的房間里,高燒已近昏迷。我顧不上多想,攙起他去了醫(yī)院。好險,再晚一步,嚴重的破傷風就會轉成敗血癥,危及生命!

燕平住院期間,我歇了工晝夜陪伴他。他非常感激地說:“患難見真情,嫁給我吧。將來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我們同居了。初墜愛河的我度過了一段美妙的時光。然而,也許我不會理財,百日夫妻做下來,我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生活開銷很大,我在存單上已好久沒有增加新存款了。我驚恐地問他怎么辦?

“咱們回平頂山的家吧!”

“回家又能怎樣?”

“別人怎么過,咱們也怎么過唄!只要咱們有一雙勤勞的手?！?/p>

“哼!勤勞的手,你就用那雙手洗一輩子碗吧!”我失望地摔門而去。

這樣的爭吵雨點般漸漸由稀疏變得稠密。論人品,他確實是個好青年,相貌也還英俊?？墒?競爭激烈的商業(yè)社會,并不單單人品好就行,要想過上好日子,還必須有勇氣、有魄力、有手段。盡管有時候,他描畫起未來事業(yè)的藍圖來,口氣大得仿佛自己是一個擁有千萬資產(chǎn)的富豪。但眼下的他,都二十好幾了,竟然滿足于當一個洗碗工!

我不能再跟他過下去,我決定加入姐妹們的隊伍。男女之間不過如此,趁著自己還年輕美麗,用青春去賺一個富足的未來。

我跟房東算清了賬,從同居的小屋搬了出去。當天晚上,便陪一個福建客商出去。燕平一身水漬沖過來,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小婭,你不能去!”

我笑笑:“你能給我美好的未來嗎?”

“小婭,你會后悔的!”

我甩開他,繼續(xù)向前走,以為自己是步步蓮花,卻不知是飛蛾撲火,馬踏懸崖,一念之差鑄成了終生大錯!

轉眼三年過去了,京城的夜生活和姐妹們的調(diào)教,使我迅速成了一個熟透的女人。銀行的存款,早已遠遠超過我開一間毛線店的原始計劃,上街購物,幾千元一件的羊絨大衣買時眼都不眨。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試著同幾個喜歡我的男人談婚嫁,可是他們都用奇怪的目光看我,其中有一個曾給我妻子般幸福的一家外企營銷部經(jīng)理,得知我想嫁他后,便再也不肯露面。我恍然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心里好想燕平。然而他自我“下?！蹦峭砭妥吡?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只留給我無盡的追憶和遐想。這以后,形形色色有錢或有權的男人都像一陣陣的風,吹過去便沒了蹤跡。在我酒醒后的夢里,全是燕平,站在一條安靜得仿佛經(jīng)得起萬古滄桑的胡同口等我歸來。

我明白自己是倦了,于是收拾行裝回到了平頂山,在“心雨”夜總會當了坐臺小姐。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他的家鄉(xiāng),給自己一個洗凈鉛華的機會。習慣了夜夜笙歌的我,一下子做不到素衣素面去見父母。況且,老實巴交的父母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真正職業(yè)。

1998年6月12日,是我終生都難以忘記的日子。這天晚上,老板說當?shù)匾晃蛔钣薪?jīng)濟實力的民營企業(yè)家?guī)е蛻魜硗?要我們拿出看家本領。八點三十分,企業(yè)家來了,原來是個二十七八的帥哥!年輕、英俊、偉岸,陪同的人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他?？墒?他怎么這樣面熟?就在我愣神的當兒,他卻向我走來。老板緊隨其后做著介紹:“這位是剛從北京來的娜娜小姐,這位是威龍實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齊燕平?！?/p>

“齊燕平?該不是有兩個齊燕平吧?”冰一般光滑的舞池里,伴著舒緩的舞曲,我與他臉貼著臉,心神恍惚,不能相信他就是當年的洗碗工,他怎么能當上總經(jīng)理呢?可是,我的腰,我的手,我的呼吸都認出了他。

“這三年過得好嗎?朱小婭小姐?”

“你?……認出了我?”我的舞步徹底亂了套,踉蹌著跑出舞池,撲倒在沙發(fā)上,使勁擰自己的腿。腿很疼,證明這不是夢。而我卻不能接受這夢一樣的現(xiàn)實。

又一個夜晚,情緒稍稍平靜的我,被他約到一個茶屋,他向我講述了他復雜的家庭和混沌的童年?！啊野职至鶜q時,爺爺和奶奶就離婚了,奶奶很快另嫁他人,爸爸判給了爺爺,爺爺工作忙顧不了他,就把它寄養(yǎng)到一個親戚家。親戚家很窮,姐弟好幾個,吃飯的鍋都是破的,每次做飯前都要用面糊一糊才能用。我16歲才見到爺爺,才知道他是個大干部。爸爸搞了一輩子化工,改革開放初期停薪留職辦了一家化工廠,短短十幾年便有了上千萬元的財產(chǎn)。我讀初中時,家里已是本地的富戶了。那一陣我特別渾,逃課、打架、打電子游戲,氣得爸爸把我送到鄉(xiāng)下。上大學我是自費走讀,畢業(yè)后滿以為爸爸會幫我找個好工作,最起碼在他的公司當個管理人員吧。因為我是他惟一的兒子,是他的財產(chǎn)繼承人?？墒?爸爸卻逼著我外出打工,并且不許我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要我像許多貧寒人家的男孩一樣從社會底層做起,我裝卸過貨車,在防盜門作坊當過鉚焊工,推銷過健身器,在飯店洗盤子,已經(jīng)是我干的第6個工作了……爸爸叫我好好磨煉,吃盡苦中苦。在摸爬滾打中,找一個純樸的姑娘做未婚妻。我就遇到了你,可你卻讓我好失望。如果你當時回一下頭,我就會把一切告訴你,然而你沒有,就那么挽著一個又老又丑的什么老板走了……”

我哭了,那只名叫幸福的鳥,曾在我的枝頭久久盤旋,卻被我的虛榮我的墮落趕走,幡然悔悟時,一切已成蒼茫。

“我……還值得你愛嗎?”

燕平搖搖頭,似乎有些答非所問:“我已經(jīng)結婚了,妻子是個大學教師……”

“二奶”生涯,凄清如天邊的冷月

與燕平的重逢,使我好一陣子陷進對往事的追憶之中,人漸消瘦,晚上坐臺也無精打采,并且拒絕和喜歡我的客人“出鐘”。老板大為惱火,威脅要辭退我,我竟然傻傻地對他笑道:“那你就結賬吧!”

無事可做的我,整天在這個差一點兒就屬于我的城市里游蕩,遠遠地看威龍公司的工廠、酒店、歌廳,覺得自己的后悔已晚了,但總也下不了離開這里的決心。我想燕平,很沒志氣地想他,我去他的寫字樓找,保衛(wèi)不讓我進,他們上下打量我,邪邪地笑著。我知道是自己滿身風塵氣息的緣故。我又照著電話號碼簿上的數(shù)字不斷地往辦公室打,回答不是總經(jīng)理在開會就是出差去了。后來還是夜總會的老板告訴了我燕平的手機號碼。

“你……有事嗎?”燕平的聲音冷漠而生硬。

“我把工作丟了……”我可憐兮兮地哭著。

“好吧!”

見面的時候,我穿著牛仔褲白T恤,扎著第一次見到燕平時的馬尾辮,早早來到約定的地點等。燕平到得很晚,匆匆的,手都不肯碰我,問:“你要怎樣?”

我一頭扎進他的懷里,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心里一直難受,總是不想活,總是想最后見你一面……”

“你還是回家吧!我可以給你一筆錢?！毖嗥脚呐奈业谋?柔聲說。

“我想開一間時裝屋,天天看著你經(jīng)過我的門前。”

“何必折磨自己,應該多想想自己的未來?！?/p>

“我是沒有未來的,只想和你重溫舊夢,哪怕是夢的影子?！?/p>

口述實錄:我的“二奶”生涯

阿蓮

“麗人屋”開在繁華的商業(yè)大街上,燕平出資,從裝修到進貨全是我一手操辦。生意一般,我的心也不在生意上。“麗人屋”只是我的一個港灣,我只要它溫馨平靜,能夠閑適地透過這個窗口看世相,也可以關門閉戶同燕平敘舊。漸漸地,我感到了齊家在這個城市的力量,報紙上不斷有威龍的廣告,電視臺經(jīng)常有威龍的贊助,工商界巨子聚會少不了燕平的鏡頭,就連希望小學落成剪彩,也有威龍的人來助興。據(jù)說,儒將風度十足的現(xiàn)任市長,見了齊家父子也是客客氣氣的。

燕平不經(jīng)常來,即便來了也從不過夜。我知道我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個陰暗角落,只是他的一道菜,或許,還是他的一個負擔。可是我愛他,愛他的身份愛他的實力以及由千萬叮當作響的金錢輝映出來的富貴氣和霸氣。我明白自己只是個懺悔者、乞求者,一棵傍大樹的藤蔓。他到來的每一分鐘,我都恨不得用一年的熱情來對待,他開始留戀我,但那種感覺卻總回不到從前。情婦的生活,就像清晨草尖上的露珠兒經(jīng)不起一陣風吹,像天邊的一彎殘月顫抖著不能久掛蒼穹。我忽然生出一種野心: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一個男孩子,現(xiàn)狀會有什么改變?目前他還沒有孩子,他的妻子王葳,是個清高的、很看重自身發(fā)展的知識女性,如果我有了與之抗衡的資本,誰是齊家財產(chǎn)的繼承人還尚待認定呢!

我花了半年時間,精密地實施這個計劃。1998年11月,我有了妊娠反應,伏在衛(wèi)生間不停地嘔吐,臉上卻帶著笑:“燕平,我終于抓住了你,你再也跑不掉了!”

魂兮歸來,彌補我一生的錯

起初燕平非常煩惱,氣急敗壞地要我趕快做掉。但他經(jīng)不住我的耳鬢廝磨,開始把我當作孕婦般呵護了。我好愜意,每天早早把“麗人屋”打了烊,回到租住的一室一廳的小家,全身放松躺在床上,想自己即將到手的成功,盡管有些冒險,但轉機時時存在。

然而,到了7月份,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一輛奶白色的“皇冠”常停在“麗人屋”前,起初我以為是哪個富姐或富婆要來購服裝,但卻總不見人從里面出來。隔著厚厚的茶色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直覺卻告訴我,里面的人正目不轉睛地在看我,嘴角還帶著嘲弄的、鄙夷的笑。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我本能地想搬家,關了“麗人屋”,去外地躲一陣?？蓪ρ嗥降钠谕鸵蕾?使我大意了,總以為他會保護我的。

一個燥熱的午后,“皇冠”又來了,車門豁然大開,一個有著模特兒身材的女人下了車,身后跟著兩個長相蠻橫的男青年。女人長得非常洋氣,穿一身合體的白色西裝短裙,款款走進來,摘下墨鏡,高傲地笑著,我就知道她是燕平的妻子王葳。

“你就是朱小婭吧?”

“不錯,我就是……”既然冤家路窄,我也豁出去了。

“你倒挺爽快的,不過,你的臉皮也真厚。你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三個月嗎?三個月來我天天盼著你離開這座城市,以免我親自跑來臟了我的鞋。嘿!沒想到你當二奶舒服了懶得動。對不起,今天我的忍耐力到了極限,趁我沒發(fā)火之前趕快滾蛋吧!”

男青年中的一個搬過一只圓凳,王葳昂首而坐。她有一種高貴的氣質(zhì),相形之下,我顯得很俗艷。也許,真的只有她才配當齊家的兒媳,她會把兒子培養(yǎng)成貴族的。

“我不認識你,你的話我一點也不懂?！辈桓市氖苋璧奈?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裝什么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老底?當初你為了錢狠心拋棄燕平,如今為了錢你又挖空心思賴住他。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但愿你操一輩子賤業(yè),可是我不能讓燕平毀在你的手里!你若不肯自己走,來,”王葳對兩個男青年一揮手,“把她給我扔到外面去!”

兩個男青年應聲撲過來,一左一右挾住我的臂膀,我尖叫著,拼命反抗,但無濟于事。被他們拖到門外,用穿皮鞋的腳猛踢我的腹部。我抱著肚子滿地打滾,大聲喊救命,相鄰的店鋪卻沒有一個人過來。

“留她一條命,把這個店給我砸了!”王葳的聲音又響起,緊接著是窗玻璃的破裂聲、桌椅板凳的倒地聲和真絲服裝被撕壞的裂帛聲,我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是不久前雇傭的一個小妹把我送來的。我的下身已開始流血,小腹疼痛難忍。醫(yī)生檢查后說:“孩子要保也能保住,要做引產(chǎn)就快點?！蔽乙ба赖?“不要了,做引產(chǎn)吧!”是個男胎,我掃了一眼便閉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祈禱上天:讓孩子的靈魂早日升入天堂,將來投生到一個清清白白的女人家里,過正常的家庭生活。

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后,我重操舊業(yè),在一家名叫“情未了”的歌舞廳坐臺,從此再沒有見過燕平。在那里,我結識了一個叫丁琳琳的女孩,我們同吃同住,親密如姐妹。一天夜里,她隨著客人出去,說好了兩個小時后回來,卻一夜未歸。原來她被一伙人注射了麻醉藥,被整整蹂躪了一夜!當?shù)诙煸绯课业弥@個消息趕去時,她的神智還未恢復,赤著雙腳,黑色長裙上滿是泥污和血污,披頭散發(fā),目光呆滯地坐在人行道上,一大群男人在圍觀嘻笑,其情景慘不忍睹……

送丁琳琳坐上返鄉(xiāng)的火車,我忽然強烈地想起家來。屈指算來,從19歲離家,我已經(jīng)在外面闖蕩了6年。6年來經(jīng)歷了都市繁華,看過了醉生夢死,嘗盡了愛恨情仇,空空的一顆心,只愿意獨對清風冷月,只愿意樸實平淡的生活。希望那些就要走向滾滾紅塵的女孩子,慎重再慎重,牢牢把握住人生的方向。M

(責編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