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元棟
前段時間,震驚全國的渝湘鄂系列殺人搶劫案的涉案人員先后歸案,各地媒體都及時作了報道。但不知大家是否留意,好多地方報紙在報道張君與陳世清的落網(wǎng)時,都用了“匪首張君”、“首犯張君”、“主犯陳世清”、“劫匪張君”、“悍匪張君”等字眼,而新華社的有關電訊則是稱“主疑犯張君”。當然地方報紙的這種用詞實是因為這一伙人作惡太多,喪盡天良,故亦在情理之中。然而倘若我們從法治的角度來看,這些地方媒體的報道是有問題的。因為按照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之規(guī)定:“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這就是說,“首犯”、“主犯”之類的詞,最先只有人民法院可用,媒體不能隨便使用;至于用“劫匪”、“悍匪”字樣,那更是大不相宜了。所以從這一點來看,新華社畢竟是具有良好法律修養(yǎng)的中央新聞單位了。
可見我們的新聞同行確乎要多學一些法律知識,在法院尚未作出判決之前,不要使用“罪犯”之類有定罪性質(zhì)的詞,而應稱之為“犯罪嫌疑人”。本來事情到此就可了結,然而情況有時卻并非如此。我常常致慨于那些喜歡一本正經(jīng)說著糊涂話的人,比如,新聞界常有人以為“記者不是執(zhí)法者”,“不能影響司法的公正”云云。其主要的根據(jù)就是在法制報道上,還常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一類的話,有干涉司法公正之嫌。好像司法的不公,是新聞報道所致。這是很可一議的。
如上所說,新聞報道中出現(xiàn)這樣的字眼的確是不當?shù)?,但我以為主要還是記者缺乏相應的現(xiàn)代法治觀念和常識。他們在寫報道時,可能義憤填膺,情不自已;一激動,就將“死有余辜”的話寫進了報道。這也難怪,動輒聲討好像我們有傳統(tǒng),如今五十上下的人恐怕還能記得當年報章上“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的話。所以,他們在主觀上未必真的想越俎代庖,替法官斷案。
要說因為寫了這些話,就認為是干涉了司法,我以為是自責過甚。虛擬一個嚴重的后果而反復自責,這不是一種健康正常的心理狀態(tài)。也許是我孤陋寡聞,我至今尚未聽到司法機關公開說,因為傳媒的報道,使他們判錯了案。我想,司法部門也決計不會講這樣的話。這就像兩個球隊在比賽,雙方各有啦啦隊,場上執(zhí)法的裁判判錯了球,可否指責兩邊的啦啦隊,說是干擾了他的裁判呢?我所聽到的是最高人民法院的肖揚院長的講話,說是公開審理案件,除允許公眾自由參加旁聽外,逐步實行電視和廣播對審判活動的現(xiàn)場直播,允許新聞機構以對法律自負其責的態(tài)度作如實報道。(見1998年4月16日《人民日報》)實事求是地說,目前媒體的報道活動,尤其是輿論監(jiān)督,處境還比較困難。記者被毆打、當被告、遭敗訴的事情時有可聞。其實我們的新聞報道并不是記者想怎么報道就可以怎么報道,內(nèi)部有稿件的三審制度,外部有各種紀律法規(guī)的約束。有時上面一個電話通知,就可將媒體的有關報道撤下。何須擔心會去干擾司法?
如今大家都認為需要加強輿論監(jiān)督,這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人們的共識。但一落到實處,往往會走調(diào)變味。說句偏激的話,倘若新聞報道因為僅僅寫了“罪大惡極”、“死有余辜”等不當?shù)脑?,會影響司法,那么至少在當前,倒是天大的好事了。這樣多少可以減少一些枉法的判決,減少一些令人痛心的司法腐敗。不過這太抬舉了當今的媒體,徐州袁成蘭案的一審、二審,新聞輿論何嘗影響過司法?《南方周末》的報道“劉秋海事件”,新聞又何嘗影響過司法?
然而真正影響司法獨立的因素我想是有的,不過不大會是傳媒。我從未聽到握有重權的部門出來說,“市長、書記不是執(zhí)法者”,“不能干涉司法”。所以,記者是否“成了執(zhí)法者”,是否“干涉了司法”,大可由別人去評判。
我說了這么多的羅嗦話,絕不是要反對記者的自律,記者應該遵紀守法,這是毫無疑義的。我不過是想在此表達一個意思,就是媒體存在的問題,最好是一說一,是二說二,無須自作多情地將別人的責任也攬過來而自責不已?!斑^猶不及”,過分自責和放松約束同樣都不可取。正因如此,所以我仍然要提出,一些地方媒體關于渝湘鄂系列殺人搶劫案的報道是存在問題的。可惜如今卻沒有人據(jù)此又作一篇“記者不是執(zhí)法者”的宏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