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恒 朝 輝
法國作家馬萊克·阿爾特對俄國總統(tǒng)作了一次大型訪談。這是一位總統(tǒng)和一位作家之間的談話。他們兩人以罕見的坦誠交換了意見。阿爾特出生在波蘭一個猶太人家庭,在俄國度過了童年,俄語說得十分流利。他們在克里姆林宮相會,談到了前蘇聯(lián)的未來、車臣、反恐怖主義的斗爭等等。
普京的握手是干巴巴的,而目光直直地望著你。同所有身材矮小的人一樣,他總是挺得直直的,頭顱高昂著。
“我們從什么開始談呢?”普京問我。
“就從您開始吧!”
“從我開始?”他驚訝地問。
“是的,總統(tǒng)先生。全世界都不了解您的過去,也不了解同您一起生活的男女,所以全世界的新聞界介紹您時都說您是克格勃的成員?!?/p>
提起他從前是克格勃里的人,并未使他覺得尷尬,倒使他高興。此外他還向我指出,美國前總統(tǒng)喬治·布什從前也當過中央情報局局長。
普京(以下簡稱普):在對外間諜機關工作,這在蘇聯(lián)時代是保留給精英們的很大榮譽。對于我來講,克格勃是一個與古拉格有聯(lián)系的鎮(zhèn)壓機構(gòu)的象征。對于他,則是一個簡單的間諜機關,他想從中實現(xiàn)童年的夢想:成為一個俄羅斯的詹姆士·邦德。
阿爾特(以下簡稱阿):自從您很小的時候起,您就夢想成為一個特工。后來16歲您就當上了特工。您幼年的希望由此而滿足了還是失望了?
普:失望?不!不如說我感到了某種驚喜,尤其是當我到了東德之時。在我們這里,改革的過程已經(jīng)開始,而在東德,可以說我好像回到了20年前。
當我跟他談話時,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辦公室的書架上。我走近他的書架,他跟了過來。他拿起一卷百科全書,好像略帶歉意地對我解釋說:“我的書籍都留在家里。”
阿:您還有時間讀書?
普:是的,我剛剛讀了納博科夫的兩部作品。除了像陀斯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這樣的古典作品外,我還很喜歡海明威。
阿:那么大仲馬呢?
普:(他眼睛發(fā)亮)我讀過大仲馬的書,一部接一部。有一陣,我甚至以為我瘋了(他哈哈大笑)。我讀完了所有這些書之后,感到一種空虛,完全像一片沙漠,好像無所事事一般——除了《三劍客》的冒險之外什么也不能引起我的興趣。
我走近了窗戶,拉開了厚厚的窗簾,問他說:“您從您的窗戶望出去看見了什么,總統(tǒng)先生?”
普:(感到奇怪)一堵墻……這同大仲馬有什么關系?
阿:正如您所知道的,大仲馬到俄羅斯來過好幾次。他寫道,任何住在克里姆林宮城墻后的人,都不會懂得俄國人民怎樣生活,他將同世界隔絕。
普:他說得對。正是因為這個道理我才不住在克里姆林宮里(他思考了一下)大仲馬說的絕對有理。但是,這不僅僅涉及克里姆林宮的人們,隔絕的病痛時時窺伺著所有身居高位的人。當責任大了、位子高了的時候,往往就滿足于讀讀報告、聽聽身邊工作人員的匯報。
有人給我們送來了茶。普京往自己那杯茶里加了點牛奶,并同我談起了他的祖父 ——一位廚師。他很為他自豪:“頑強”、“忠誠”,老普京為列寧工作過,列寧逝世后,又為斯大林工作。他在養(yǎng)老院里故去,年齡很老了,他還在那里做飯。
普京仔細察看我。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靈活而詭詐,上下打量著我,好像一個柔道好手面對著他的對手。我突然感到在我面前的是第一位不下國際象棋的俄羅斯領袖。國際象棋,非常重要!下這種棋的人一般都知道,只有強者能取勝。而在柔道比賽中,大家都事先知道對方的優(yōu)勢,正是利用對手的力量來把他摔倒在地上。
阿:您如何結(jié)束車臣戰(zhàn)爭呢?
普京挺直了身子,蒼白的兩頰出現(xiàn)了紅暈。顯然他從我們談話之初就在等待這個問題。
普: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場戰(zhàn)爭,那里已經(jīng)不再有戰(zhàn)爭了。
阿:是的,然而在車臣,還有人在死亡。
普:很難否認。不過,這已不再是戰(zhàn)爭。
阿:那么是什么呢?
普:一次反恐怖主義行動,或者不如說是一次特別行動。至多在沖突開始的階段,人們還可以說是戰(zhàn)爭,因為那時有過重大的軍事活動。
阿:是戰(zhàn)爭還是追逐恐怖分子并不重要,總之在死人。俄羅斯人和車臣人,難以想象的是在消滅人民,不管他是誰,總應該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普:誠然。然而我想要告訴您的是,如果沒有去年夏天對達格斯坦的進攻,俄羅斯既不想打仗,也不想流血。似乎俄羅斯甘心受辱,過去3年中它一直蒙受著恥辱。因為首先它拋棄了公民們的命運。在車臣的大地上,我們看見過屠殺俄羅斯人和說俄語的居民,但是沒有人作出反應,甚至沒有對入侵俄羅斯領土作出反應,沒有對大規(guī)模綁架作出反應。您是否知道在車臣被綁架的人數(shù)幾乎達到2000人!約旦、沙特阿拉伯或阿富汗的極端分子和軍閥的利益,同車臣人民的利益毫無共同之點。車臣人開始綁架車臣人,此事在我國歷史上從未發(fā)生過。
阿:您認為俄羅斯是反對伊斯蘭極端主義擴張的前沿。我所 指的不只是車臣,還有亞洲:吉爾吉斯坦、烏茲別克斯、阿富汗……
普:我聽到你說俄羅斯士兵目前正處在反伊斯蘭極端主義前沿的話感到很高興。事實正是如此。不幸的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F(xiàn)在,我們目睹一個“原教旨主義國際”正在形成,構(gòu)成了一個從菲律賓到科索沃的弧形不穩(wěn)定地帶。這是非常危險的。首先是對歐洲而言,因為歐洲生活著大量穆斯林。伊斯蘭教是愛好和平的和正直的人信仰的一種宗教,但是隱藏在伊斯蘭教后面企圖達到挑釁和恐怖目的的人把數(shù)百萬信仰這個宗教的人牽連在內(nèi)。您肯定知道,一個名叫“國際伊斯蘭陣線”的極端組織是由世界一號恐怖分子烏薩瑪·本·拉登領導的。在我看來,這個組織的目標就是要成立一個伊斯蘭哈里發(fā)。他們的法西斯目標就是如此。我之所以稱之為“法西斯”,是因為他們呼吁要建立一個反猶太人和“佩戴十字架的人”(他們就是這樣稱呼信仰基督教的人)的統(tǒng)一的戰(zhàn)爭陣線。這確實是一個恐怖主義組織。總之,歐洲應當對我們反恐怖主義的斗爭表示感謝,向我們鞠躬,然而不幸的是我們獨自在進行著這場戰(zhàn)斗。
阿:您對反宗教極端主義的斗爭有何建議?
普:您是知道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促進穆斯林人民和穆斯林國家整體的幸福,實施普遍的人類價值觀。
阿:人們還記得有一次您曾經(jīng)說過,在所有俄羅斯公民的基因里,有一種對于中央權(quán)力的熱愛。我想問您的是,在我們的俄羅斯朋友的基因里,是否也有對于民主的熱愛?”
普:我真的談到過基因嗎?我認為中央集權(quán)和民主并不是相互矛盾的概念。
我們隨便以一個國家為例吧。比如說法國,法國難道不是一個中央集權(quán)的國家嗎?您很明白,與俄羅斯相反,法國不是一個聯(lián)邦制國家,而是一個中央集權(quán)國家,它的權(quán)力比俄羅斯還要集中。難道因此可以認為法國不是一個民主國家嗎?民主體制很容易融入我們的社會,但要一步一步地來。
普京握了握我的手。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跟我說,但我看到他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疲倦之色,還有許多會見在等著他。我往四周看了看,突然發(fā)現(xiàn),在他領我參觀過的所有房間里,包括他的辦公室里,自他擔任總統(tǒng)后,沒有擺放一件私人物品,在他的辦公桌上竟然連兩個女兒和妻子的照片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特別的物品和任何禮物,甚至墻壁上也沒有通常那樣懸掛他的總統(tǒng)照。在人們在電視上經(jīng)??吹降倪@間辦公室里,他對我說再見。
他突然對我說:“我可能永遠不會謀求擔任總統(tǒng)?!比缓笥治⑿χf:“我也從來沒有謀求擔任總統(tǒng)?!薄?/p>
(編譯自法國《巴黎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