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成
(一)
德班差點兒讓狼吃掉。有人說活該!德班是個壞松,仗著劁驢騸馬有幾個臭錢,各個牧場的姑娘都讓他給睡了。要說起德班阿爸,那可是個好人,祖?zhèn)鞯尿~匠,那技術,沒說的。草原上誰不夸獎。據(jù)說那騷牛兒馬被人牽著在頭里走,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自己就已經(jīng)被騸掉了。直到如今額濟納草原上的牧人們一提起他,還引以為榮呢,那老人不但技藝高超,而且仗義疏財,要是遇上主人家手頭緊,牲口照騸,騸完了喝碗炒米奶茶騎上馬就走。明年秋天你牧場上該騸牲口了他還來。
老人臨終把走騸絕技傳給了德班,但告訴他:這活兒傷生害命的,騸不好要死牲口,況且是拗天行事,平日里要多行善事,給自己和兒孫們積點德!德班手巧,走騸傳到他爐火純青。這活可不是誰都能學的,可見這人生就是個狠心的!
開頭幾年,德班真有老騸匠風范。給錢也騸,少給錢也騸,遇上孤兒寡母沒人手的牧人家連工錢也不要了。德班長得虎背熊腰,身高力大,有的牧場上家里沒有男人,跑了兒馬或騷牛,德班只要一根套馬桿子,順手抓一匹馬跳上馬背絕塵而去,沒多遠就追住套牢勒倒了,不待那牲口掙扎起來,一近身就給騸掉了。這名聲一傳十,十傳百,找德班騸牲口的牧人越來越多,他走的牧場要比阿爸那時走的牧場遠得多,再說德班又這么豪爽,一般的牧人寧肯多付他工錢,也不少付。
但是眼毒的老牧人說德班只學了他阿爸一半的本事。
我家牧場的驢群里新添了一匹小驢駒,長得十分可愛,要多乖有多乖巧,常常跟在我們一群孩子后邊兒在草地上跑。黑亮亮的毛,柔軟的白嘴唇,大大的黑眼睛,和我們對著看的時候里頭能照見人影兒呢,修長的腿,小小的蹄兒,有一小半兒黑毛遮著,細瓷般黑亮,真乖巧。后來長大了,就學壞了了,肚子底下甩著鎬把長一條黑棒子,見了草驢就追,連生它的灰草驢都不放過。一發(fā)壞就到處尥蹶子,又踢又咬,像發(fā)了瘋,有一回撒歡驚了羊群,羊群下午就沒回井上來喝水。阿爸騎馬找了兩天才把羊群圈回來,可是丟了小羊羔,阿爸生氣了,騎馬出去請了德班。
德班來了,騎著他的黑兒馬。這小子財迷心竅,當騸匠掙錢還掙不夠,又買來一匹東洋種馬,給各牧場的馬群配種再掙。錢多了,燒得慌,掙得多花得多,大人們說,他的錢都花在女人們身上了。那天一大早阿爸把羊群、驢群都放出去,只把黑叫驢戴上籠頭拴在拴馬樁上。聽人說德班的走騸十分了得,我們都守在氈包周圍玩兒,不肯遠去,一心要開開眼界。
阿爸抽空來幫忙,德班搖搖頭,只把韁繩塞給哥哥,你只管拉著朝前走!黑叫驢以為要放它回驢群,興沖沖地跟在哥哥后面走。我看它又想進驢群里去干壞事了,還沒注意什么事兒,只聽德班照驢屁股啪啪兩巴掌,右手往叫驢胯下飛快一捋,一揚手飛過兩個肉蛋兒,咕轆轆滾過我們腳下,在地上跳了幾跳,才牛眼珠子似的瓷住了,沾滿了沙子。哥哥嚇得飛也似地不見了,我看著那兩顆布滿青筋和血絲的驢卵子,只覺得溝壕一緊,腸子都短了,打腳底下涼嗖嗖的,人也矮了半截。再看黑叫驢猛一弓腰,撇拉著兩條腿可憐巴巴像個要屙屎又努不出來的人,一步也挪不動了,德班把右手里楊樹葉形狀的小刀在皮褲上擦掉血污裝進兜里,呸呸!往手上吐一泡唾沫,往叫驢那沒卵子的空皮上一抹,好了!拉上溜一溜,別給喝水,別讓臥下,溜到天黑就可以了。
接過阿爸的錢,德班回頭就找不到他的座騎,只從拴馬樁上解下掙斷的半截韁繩。忽聽我家氈包后踢成一片,跑過去一看,東洋馬早跨在一匹紅騍馬背后忙活開了,德班氣得吐口唾沫蹲在沙地上抽根煙等著。
從那天起我就不喜歡德班,認定他是個狠心的人。我不明白那些姑娘們憑哪一點和他好,我想她們只要見過一次德班騸驢,保準一輩子也不敢跟他好了。德班在滿草原串房子,就像他的東洋種馬,走到哪都要硬插一杠子,他老婆也拿他沒辦法。要說起德班老婆,那可是這草原上百里挑一的美人兒,我們男孩子一提找老婆,肯定要找那樣的!德班老婆結婚倒是好幾年了,因為沒生孩子,倒越發(fā)漂亮了,用毛驢岡察的話說—女大十八變,全憑棒子楦,楦好了楦成個貂嬋,楦不好楦成個笸籃。就因為德班心黑手狠,才沒人敢打娜仁圖雅的主意。當年有多少小伙子追她的啊,不知怎么走了眼,嫁了德班,那小子牛糞得了鮮花還不知足,就像我家黑叫驢,天生壞松一個。
黑叫驢自從那天讓德班掏空了,一直弓著腰,像個單峰駝,撇拉著兩條后腿,似乎兩腿間夾了顆籃球,怕一走就掉下來,長成一匹又高又大又漂亮的黑騸驢,見了草驢還追,等追得草驢站定了等到它,它卻不知道要干個啥。像個得了健忘癥的人,站在那草驢后邊兒發(fā)呆。過了很久才承認了現(xiàn)實,老實了。成了驢群里標致健壯的大哥哥,再也不追草驢了,一氣可以從四十里外的納林河里馱兩大木桶水回來。
(二)
要說德班倒霉就倒在他的狠心上,有一回他給荒原那頭的一家牧場上騸牲口往回返,穿過老林子,聽到一個大樹洞里狼崽子吱吱叫,德班跳下馬,從靴子里拔出刀彎腰往洞里看,洞口有一截鐵鏈子,兩道幽幽的綠光從洞底射出——嗯!這狼給夾住了,還拖回夾子和鐵鏈,真他媽運氣好了不用起五更!德班張嘴橫刁住刀子,騰出雙手拽住那鐵鏈一叫勁兒,一匹高大的公狼被倒拖出來,猛一回頭咬住了德班的左手,德班對自己的快手太自信了,這一下四只眼睛怒目相向,一聲不吭地下死勁,德班倒抽涼氣,鉆心的疼,只覺得一顆顆狼牙咬透了手背,聽到那排利齒切斷筋骨的軋軋聲,疼急眼的德班抬腿往狼背上猛踢幾腳,咔嚓一聲踢斷狼腰,公狼的后半身頹然癱倒,可那一口白牙深深咬進手背,他兩個一聲不吭,兩對眸子毒毒地對視著,誰也不打算放過誰,誰也擺脫不了誰。
天知道這匹夾斷了右腿的狼能把快手德班給咬住,德班抽不出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老子活剝了你!他飛快從嘴里拿下刀子只一下把公狼從咽喉直劃下尾根,肚子的白肉隨刀子翻出來,他變魔術般從狼脖了一繞,仍把刀咬進嘴里,右手摳進狼肋骨里猛一展腰,像他扒光姑娘袍子那樣,公狼被白生生地活扯出來扔在沙地上,狼皮到了他腳下只連條尾巴,可那狼決不松口,喪心病狂的德班恨不能咬那狼一口,一刀插進公狼牙叉子里,猛一撬,刀斷了,才救出左手,手背上一串黑紫的血窟窿,早中了毒,血肉模糊,再看那公狼赤精著一身白肉身躺在沙地上,全身的每一寸肉都疼得顫抖,但那對冒火的眼睛始終緊盯著手提狼皮的德班。公狼始終沒有哀叫使德班不能快意,他一靴子踩住尾根猛一扯倒扯下那尾巴跨馬就跑,那塞滿狼毛的尾巴在他身后一撅一撅,遠看像一峰發(fā)了情的兒駝。
德班從此殘了左手,劁驢騸馬再也聽不到那啪啪兩聲,可那小子更黑,手更狠了,他騸牲口只在右手掌中藏了那把小刀,往驢屁股上只一拳,那驢一彎腰,他順手往胯下一掏,一揚手兩驢卵子早飛了,每顆還帶截肉線
兒,嚇得人們不敢到跟前看,況且他從不回頭可每次都準準地扔在女人身上。這小子滿臉殺氣,越看越像個屠夫。
這德班殘了左手,就和狼擰上了眉,秋天一騸完牲口,一冬天騎著大黑馬鉆老林子去打狼,只要讓他看見一泡狼糞或一個狼蹤,哪怕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也要追進荒原里把它打死,把皮剝了回來,打傷的狼他從不補槍,把刀鞘橫插進狼嘴里,用皮繩兒捆住,然后剝下脖子里的皮,左腳踩住狼頭,右手抓皮合著全身往后猛一蹬活扯下來,高大魁梧的德班成了老林子里的一個惡魔,一個屠夫。幾個冬天下來,賣了那么多狼皮,還沒解了他的左手之恨。
那年冬天,天氣到了零下四十度,出門尿尿都得帶根小棒了,西伯利亞的寒風把牧場上的草根都扯出來了,德班騎馬進了老林子六天了還沒回來。娜仁圖雅只好向附近幾個牧場求援,男人們持槍騎馬進老林子去找他,他卻在半晌午回來了。狼毛也沒打著一根,卻抱回一只胖乎乎的小狼崽,在他懷里都睡著了。這狼崽毛茸茸的發(fā)黑色,剛睜開眼,像漆點一樣黑。我們幾個孩子輪著抱一抱,多好的小狼啊,你要是把小指頭喂它,它就咂得吱吱響。
老人們勸德班,打獵要守規(guī)矩,把狼崽送回去。德班滿不在乎,說我要把它養(yǎng)大了活剝它的皮。人們悄悄罵他缺德。幾位老人搖搖頭離開了他家的房子,聚到一棵梧桐樹下商量了一下,恰好找人的馬隊也回來了,都認為這樣干會給牧場召禍的,本來都約好明天倒場的,大家當天就趕上畜群和勒勒車起身了。臨走有個好心人還圈馬跑來關照德班當心母狼來找事。德班拍拍獵槍,一咧嘴滿臉的不屑。
第二年春天,牧場上的草長高了,我們從冬場趕羊回來。聽說德班出事了,口不留德的人就說狼把他給騸掉了。娜仁圖雅還沒個孩子吶,咳!老人們都無奈地搖搖頭?!斑@下我可能幫忙了?!庇袀€小伙子這樣說,一群男人們都笑,被老人們罵散了,鬼才知道什么事兒讓他們笑得那么開心。
后來才搞清,就在大家倒場走的那天,一周沒回家的德班帶的冷肉白酒都沒了,他歸心似箭,只管揣了小狼縱馬往回趕,根本沒注意那母狼遠遠哨著他。借著林子稠密一直跟到牧場,聞著狼崽的氣味連他家房子都認下了。等天黑定到深處老林子一嗥,那凄慘的嗥叫傳進百年老林子,一個傳一個的叫聲,到半夜就聚了幾十匹狼,踩得林子里枯枝敗葉一片雜沓,挾著一股腥風,直奔德班牧場。
有人說德班是頭叫驢,一年四季不放牧,騸牲口又不費力。到誰牧場上不是敬為上賓,大碗喝奶茶,大塊吃肉,長了一肚子壞水,在外邊風流浪蕩夠了,回了家一看都不如他的娜仁圖雅漂亮,他倆沒孩子,住的又偏遠,白天驢勁兒上來了扒光娜仁圖雅的袍子就干。
那次鉆了六天老林子連根狼毛也沒見著,回來下馬等到人們散去,急匆匆進了屋。娜仁圖雅高興地給他端上奶茶手把肉,德班又從柜里提出瓶白酒,又吃又喝。喂完黑馬和小羊羔,天已黑了,娜仁圖雅擠來羊奶,可那小狼不會舔,她家只有喂羊羔的牛角奶嘴兒,就把奶灌進去喂那狼崽兒,喂完了還用一張羊皮包起來。
德班六七天沒見女人了,這在他來說是不可忍受的,娜仁圖雅只顧忙來忙去喂那小狼,卻不知自己那高聳的乳峰,窈窕的身段把德班撩得欲火中燒。德班急不可耐地從后腰一把摟過娜仁圖雅,扯開前襟,一對肥碩的乳房就蹦出來,德班埋頭咂了一個,女人就癱軟了,猴急的德班扒光袍子撲了上去。結婚幾年來娜仁圖雅逐漸習慣了他的縱欲無度,沒幾個回合就夫妻和諧,如魚得水了,女人的叫聲尖銳又放浪,德班感到扭動在身下的女人像片激情洶涌的海,把他掀上了快感的顛峰。突然砰的一聲,一匹狼撞碎窗欞撲到了土坑上,壓在女人身上熱汗淋漓大起大落的德班猛一驚,飛快從枕下拔出刀來一刀捅去,又把那狼送出窗外,咚的一聲掉到院里,德班左手殘右手可不殘,一把拽過桌子就把窗子堵上了。
只聽院子里一片雜沓驚了羊群,黑馬在驚叫踢騰,德班知道幾個冬天下來,那馬有了追狼的習慣。整個房子四周沸騰般騷亂起來,不知外邊來了多少狼。
開始德班仗著槍法好,又是在他家,把窗子挪開個縫兒滅了燈,見一點綠光一槍一個,連打死兩只,那狼奸了,忽啦繞到房后躥上了房。德班是夏場上的常住戶,嫌氈包窄小,他到過漢區(qū),趕時髦學漢人蓋了土坯房。只聽兩只牧羊犬吠了一陣也被趕跑了,那房頂上的狼像幾個勤勞的泥瓦匠,一爪一爪從房頂刨,房泥扒光了,露出了紅柳,點上馬燈看著那么粗的紅柳德班不禁冷笑:你抓呀!
可那狼照抓不誤,一爪比一爪狠,紅柳開始掉渣了,德班手持長刀往那窟窿上死命的一攘,只聽房頂上一聲慘叫就咚一聲栽下房后,接著一聲響又一匹狼躥上房頂接著刨,一下一下,紅柳縫里往下滲血,可那狼執(zhí)著地抓著,沒一絲猶豫,像一個人在干木匠活兒,有條不紊。德班連捅兩三匹狼,終因出手太猛長刀斷在一匹狼身上帶走了,紅柳被摳斷了,屋頂露出一個碗大的窟窿,狼從那窟窿急切地往下看,嗥叫聲震得馬燈一閃一閃,接著就聽房后一匹匹狼躥上屋頂,擠得亂轉,屋頂?shù)臋醋蛹t柳嘎巴嘎巴響,要壓塌了。
娜仁圖雅只聽過林子里的狼像孩子那樣哭,哪里見過這陣勢,她光著身子抱住德班的腿發(fā)抖。沒了刀,德班從墻上的紅柳撅子上摘下槍,推上子彈瞄住那洞打,開了一槍咕咚就掉在房后一個。狼群被激怒了,嗥叫聲響成一片,黑馬嘶鳴著,德班后悔把黑馬拴死了,要不這兒馬還能在房外接應他。不斷有狼被擊中掉下去,也不斷地有狼躥上房頂,娜仁圖雅捂住耳朵哭,德班抓起枕巾綁住耳朵來抵抗那撕裂人心的叫聲,他像一尊戰(zhàn)神,左抵右擋,毫不怯陣。屋頂?shù)亩丛綋冈酱?,雖然這對他瞄準有利,尤其狼要往里看,那幽幽的綠光和馬燈光一反射,一槍一個,可那狼前仆后繼,毫不怯陣,四周牧場除了狼嗥和黑馬的嘶鳴,絕無蹤響,牧羊犬竟也沒了吠聲,似乎在這草原上從遠古就只住了他們一家:一個冷森森的寒噤——只能靠自己了!
他稍一分神,一匹老狼把后腿從窟窿伸進來,左右亂劃拉,幾乎抓著德班的頭,娜仁圖雅看見那毛森森的腿立時嚇昏過去。德班顧不得老婆,抓過槍一摟火,沒響?拉栓一看沒子彈了,一摸子彈袋一粒也沒了,他后悔先前沒節(jié)省到危急時再打?,F(xiàn)在那條粗壯的狼腿越伸越長,仍在盲目地亂抓。急紅眼的德班一把從墻上拔出那掛槍的紅柳橛子往狼腿上狠命一捅,扎穿了過去,那狼狂叫一聲往外拔腿,可一尺多長的紅柳橛子卡住屋頂,任它力大也無濟于事,那狼絕命地尖叫,房頂上唿啦一下全跑光了,連房四周的雜沓聲也聽不到了,逃得真快,德班殘忍地笑了笑,可屋頂上的窟窿被那痛極了的老狼越刨越大。甚至看到這老狼的兩卵子,嚇懵了的德班一見這老本行條件反射似地從炕上的衣兜里摸出騸刀,飛快往那卵子上一劃順手一捋,吧噠!兩只卵子掉在炕上,還各帶一段肉線兒,那狼嘶叫得瘋了。德班慌手慌腳給老婆穿好袍子放好,乘狼群退了自己也穿好衣服,摸摸靴筒里
的短刀,一屁股癱坐在炕上。
只聽那被騸掉的公狼尖銳的叫聲,那聲音都直了,每叫一聲那空皮囊就往下滴幾滴血,那尖叫扎進德班腦子,把他逼瘋了,他恨不能撕開自己胸膛,剛穿好的袍子很快浸出了汗,發(fā)了瘋的德班從靴筒里拔出短刀,讓你叫!往那鮮血淋漓的胯下猛力一捅,不叫了,流下好多血,他坐在炕上抓下腦袋上箍的枕巾擦汗,怎么也擦不完,耳鳴得邪乎,有根鋼針從腦子里往外抽,抽得左臉一跳一跳,太陽穴往外鼓脹,生疼,腦袋嗡嗡響,有根棒子從身子里直沖頭頂搗著,咚!咚!堅定而執(zhí)著,他用那只殘手捂住眼咬牙忍著,狼血滴了一手渾然不覺。像做了一場噩夢,伸手掐掐臉,沾了一臉血。
剛緩過勁來聽外邊刮風般一陣響,黑馬又嘶鳴起來。狼群不聲不響地圍攻上來,這次除了躥上房換個地方刨,墻根四周一起響起了刨土聲——這可是沙灘上蓋的房啊!德班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沒了子彈,斷了長刀,他像匹發(fā)了情的兒馬,在小屋里來回亂轉,絆在老婆身上跌了一跤,這一踢娜仁圖雅醒了,聽到房子四周都在施工,這女人嚇壞了拖住德班,求求你,放了小狼!放了小狼!說實話她也心疼那小狼,憨憨的像個孩子,吮她指頭的時候,她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像個母親,她喂了它熱羊奶,沒想到惹下這么大禍。
可這時德班就是一匹公狼,兇殘的公狼,只見他兩手鮮血,眼露兇光,神經(jīng)質(zhì)地滿屋子撞,叫老子服輸?沒門兒!反正天快亮了,屋頂上的窟窿有那死狼堵著,他怕誰?他扭曲著臉陰冷地笑起來,像貓頭鷹。真的。他從心底服氣阿爸,房剛蓋好,新新的墻上釘個一尺多長的橛子,他還老大不高興,可幾年以后這橛子救他一命。
那小狼吃飽了,被娜仁圖雅包在綿羊皮里,它偎在羊毛里睡得正香,頭一陣狼嗥它還夢魘般哼一哼,后來偎在羊毛里睡熟了。天亮了,那群狼根本沒有退的意思,德班第一次關心鄰居的倒場。屋頂上,墻四周各干各的活兒,叫聲也停了,黑馬噴著響鼻,把鐵鏈掙得嘩嘩響。刨墻跟的聲音越聽越真,估計快刨通了。房頂上的抓撓聲一下一下直撓進德班心里去,他左臉頰抽得邪忽,耳朵里似戳進半截棍子,生疼,耳鳴又開始了,他又成了一匹喪心病狂的公狼。剛一疏忽,屋頂又被刨開個窟窿,那畜生順勢把帶血的前爪伸進來,急紅了眼的德班用短刀一攘,戳進那狼胸骨里去,那狼慘叫一聲把刀帶跑了,德班望著滿手滑溜溜的血污往皮褲上擦一擦。娜仁圖雅滿臉淚水,像待宰的羔羊,望著德班非人的兇相,她縮進墻角里也不肯到他身邊。
丟了最后的武器,德班終于害怕了,他緩緩走向墻角,看著沉睡在羊皮里的小狼,腮幫子跳著,真想跺它一腳,娜仁圖雅捂住臉傷心地哭起來。德班愣了許久,從羊皮里抱出熱乎乎的小狼悄悄挪開炕桌,從窗臺推下去,睡熟的小狼一聲驚叫,只聽房頂上狼呼拉一聲全跳下來圍在窗前。
天早亮了,太陽普照草原,草原一片靜謐,一匹母狼憐愛地嗅一嗅小狼,它流淚了,把小狼含在嘴里,蹣跚著帶血的爪子帶著狼群向老林子走去……
(三)
荒原上的草黃了又青,青了又黃,小羊羔一轉眼又當了媽媽。在草原上亙古不變的榮枯流變里,人世間早已暗換滄桑,首先我們長大了,以前我們看娜仁圖雅,只覺得她好看,舍不得離開,有一種對姐姐一樣的依戀。我們早就立誓,找老婆一定找她這樣的。一轉眼我們都長成了愣頭小伙子。我,烏力吉、朝格圖、高布澤放馬時寧可多繞幾公里,也要趕上馬群從老林子邊上繞過德班牧場,只要能望一眼娜仁圖雅,我們就心滿意足趕上馬群往草地深處去了。反正她家那黑兒馬瞭見個騍馬影影就又刨蹄子又趵蹶子,她總要出來給黑馬添點草料什么的,我們總能找到辦法不讓自己失望。就在那段焦慮又迷亂的日子里,我發(fā)現(xiàn)毛驢岡察也到德班牧場轉悠,要不是德班見天喝醉睡在草地上,這驢日的吃上豹子膽啦!我看見他的灰馬像個幽靈出沒在老林子里。德班仍是老樣子。平時除了有人來找他那黑兒馬配種忙一下,再哪也懶得走,要不就是喝醉酒鉆進老林子去打狼,我耽心岡察謀算娜仁圖雅,他們?nèi)齻€小松還泡在幸福的想象里不知道呢。
岡察這松好吃懶做,吃喝嫖賭樣樣拉不下他,娶老婆錢也不想花,各牧場串房子,在壞松里頭僅次于德班。有一天還不到出群時候,高布澤神秘兮兮來告訴我們:我看見岡察日驢啦,真的,我親眼看見的。他還很內(nèi)行地用手比劃了一氣。我知道高布澤比我們?nèi)齻€人更愛娜仁圖雅可他硬撐著不說,看來他也發(fā)現(xiàn)岡察糾纏娜仁圖雅了,他的話可信不可信呢?一想到岡察鬼一樣跟蹤娜仁圖雅,心里就有了仇恨,對,就是,這日驢的家伙!我們騎馬走在去放牧點的路上邊唾邊罵。
每天早晨隨馬群繞過德班牧場時,我還存了另外一個心眼:看緊那日驢的,不許他碰娜仁圖雅,那一向我在靴筒里插了把刀子。也許操這份心的不僅是我一個,我冷眼看高布澤那奶豆腐色的臉,我猜這家伙想娜仁圖雅想得熬不住了可能也用手自個兒來。德班打狼越來越人迷,鉆進老林子十天半月不出來,連春季脫毛的瘙狼都不放過,真是瘋了。德班那黑兒馬本來就高大嚇人,上次叫德班用鐵鏈拴在樁上沒追上狼還被抓傷了皮,更加窮兇極惡,一發(fā)怒兩眼濺血滿牙叉子白沫子,來配種的人一見連騍馬也不敢拉了,放開韁繩由它搗騰去,反正搗騰完它就老實一陣子。我一直恨德班:“有這么漂亮的媳婦不好好在家守著,放著劁驢騸馬的錢又好掙他不掙,見天灌燒酒,醉得像只死狗,醉倒就睡在荒原上,好在有那黑馬,人也不敢到跟前去,狼也不敢?!?/p>
一直沒懷孕的娜仁圖雅成了一朵盛開的花兒,柳腰豐臀凝脂般膩白的脖子上隱約能看見淺青的血管,叫人恨不能咬上一口,好幾次夢里抱著她,醒來罵自己真不是東西,可沒過幾天還是盼她到夢里來。我們幾個白天在太陽的烘烤和對娜仁圖雅愛慕的意淫中度過。我們是小伙子,早成熟了,但沒處發(fā)泄,見了姑娘就臉紅不敢搭話,放牧把我們放傻了,只能默默地給自己心中的仙女獻上我們虔誠的戀慕。大家誰也不說出來,但誰也知道我們共同愛慕的天仙。時間久了我們恨透了德班,這頭叫驢占住了草原上一朵最美的花兒又不珍惜,年年叫她開荒花,好幾次我們追趕跑散了的馬群半夜趕回馬群從老林子經(jīng)過德班牧場,聽屋里傳出娜仁圖雅的尖叫,是痛極了的叫聲,這叫驢不知道怎么在折騰她,日他媽有機會一定干掉他,我們誰沒在太陽底下發(fā)過這種毒誓呢,不說罷了。
到了七八月,沙地曬冒煙了,戈壁上晃得人眼痛,走路都不敢看,放馬時把雞蛋埋在干沙里,一會兒來剝開吃早烤老了。不去放馬呆在氈包里也像烤箱,一動一身粘汗。只能騎馬去納林河耍水,那真是祁連山冰雪化開的圣水,一跳進去通身清涼,暑氣全消,快活得叫你非喊一嗓子不行。可大家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耍水時誰也不準提娜仁圖雅,只要誰一提她的名字,我們四個人像二歲子叫驢聽到草驢發(fā)情,每當這時我們各自找個借口彎
著腰游進深水里,等到撲騰不動了來淺水里一站,哈,武器直指天空,誰也好不到哪去,一樣的騷胡羔子。反正已經(jīng)互相看見了,就順便比較一下誰的最粗最長,等將來娜仁圖雅弄到手就歸他。比完了大家一齊指定了我狂笑,我從河底挖起濕泥向他們甩去,那幾個家伙光著屁股跳上馬背跑了,灑下一路的笑聲,“讓馬把你們卵子硌爛才好呢!”
再后來太陽還真從西邊出來了,要說這草原上變化最大的就數(shù)德班,暴戾陰狠的德班一下子平和沉靜與世無爭了,這以后德班要到誰家牧場上騸牲口,成了一次不成文的盛典,人們都要穿上鮮艷的袍子到牧場上看德班的走騸絕技,人們把請德班到自家牧場上騸牲口看做一種榮耀。烏日娜家?guī)灼ザq子兒馬甩開鞭了,把馬群追炸了,攏不回來。烏日娜阿爸請來德班騸馬,圍觀的人群里當然少不了我們四個。從四年前受狼圍攻以來,德班騸牲口再不故弄虛玄,動作飛快了,他讓我站在他左面,看他右手指縫里夾了楊樹葉形的騸刀,溫柔地朝兒馬胯間一摸,大拇指和食指一捋,兩鴨蛋大的馬卵子已血津津地放在手掌中了,最后一匹小一點的兒馬他讓我試試手,被那兒馬一蹄子放展趴了一個多月。當天各牧場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給德班遞煙的,有拿毛巾給擦汗的,烏日娜不住地在德班面前騷情,她阿爸也看不見。納達慕上端上銀碗向德班唱祝酒歌的姑娘一個個仙女似的。要是前些年德班早把她拉過沒人處撂翻干了,人們看過德班走騸的都衷心贊嘆:這么好技術,難怪姑娘們追呢!可德班就像被騸掉的兒馬,那么多水靈靈的姑娘在面前繞過來繞過去他看也不看。后來德班見我被踢怕了,就教我一手和兒馬并排走著騸的技術:在兒馬左側并排走,只伸過右手夾了刀子往胯下一掏一捋就騸掉了,從那以后我再沒挨踢,當我會騸馬的時候,德班洗手不干了,人們惋惜他放下錢不掙!
夏天和秋天在剪毛、抓絨、打草、搭干草棚子、扎草庫倉的繁忙中匆匆過去了,心中的仙女只能在夜晚來入夢,而我們恨之入骨的德班都變成良民了,酒,還是往死喝,可狼卻不打了,以往他和那黑兒馬成了老林子狼群里的殺星,只要一聞到他的酒臭,聽到黑馬的嘶鳴,狼跑得比西伯利亞季風還快,嚇破了膽。如今不打狼了還把春天跑青乏死的羊扒掉皮扔到老林子深處,讓那些狼嵬子大了供不住奶的母狼有個吃食。從這以后,牧場上倒也很少遭狼。咳!這世上還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這可是當年那個活剝無數(shù)狼皮,連一個小狼嵬子都不放過的德班啊!
娜仁圖雅仍然沒有孩子,越發(fā)豐滿唇紅齒白,天仙女似的,兩個乳峰翹翹的,那幽深的乳溝栽進去肯定能舒服死個人。當她款擺柳腰從你面前走過,留下那似有若無的芬芳,害得我們幾個小伙子不是丟了牲口就是忘了飲馬,真沒辦法,誰讓你攤上這么美的鄰居!你不丟牲口難道該別人丟?
春脖子長,等得人都不指望它了,風季過去忽隆一下子就掉下來,苦焦的羊群早跑完青吃上個二膘膘了,該從居延海往夏場倒了,倒場的活兒苦得很,把帳篷糧食飼料一裝上勒勒車,趕上畜群一般就不敢停,稍有停頓,就有小股貪戀水草的畜群跑回去了,這很容易引起大群騷亂,還要時時頂上子彈對付偷襲掉隊單個羊只的狼,夜里羊扎了盤得帶上獵狗巡夜,等到把畜群全部倒回夏場,我們都快累死了,鉆進氈包一頭撲在地毯上再沒醒來。
凌晨被水泡醒,聽到女人叫娃娃哭,狗在沙包上亂竄,我提上褲子一看,靴子都漂到枕頭上了,驚慌失措跑出氈包鳴槍報警,羊盤上五六百只羊跑得一只也不剩,還有幾只牧羊犬。只有厚道的駱駝面對氈包安祥地反芻,保護著主人。那些羊啊,驢啊在上半夜水頭一來就拋棄了主人上路逃走了,它們逃走才好呢,不用管它們我們更好跑。反正有牧羊犬跟著,羊群丟不了,頂多轉上一半個月,水一退就又轉回牧場了。
這一年祁連山發(fā)了神經(jīng),冰川雪水溶化的太早,一時水漫河床,納林河發(fā)了狂,把所有的水都潑到額濟納草原上來。是上天的水缸破了,剛長綠的草地被一頓漫頭水淹得無邊無際,早春的沙塵暴淤埋了古河道,本該進居延海、天鵝湖的水成了掐掉頭的蒼蠅滿世界亂撞,戈壁上兔子、狐貍、松鼠、黃鼠狼亂竄,鼠類被迫出洞來,鷂鷹在天上盤旋,吹著尖利的口哨,要吃肉了。這漫頭水一淹一個月草都返不上青,好像天被搗了個窟窿,烏云密布,天上的水全漏到這草地上來了,男人們到一起組織查探險情,可浩大的水勢嚇得馬不敢溯流而上。德班仰脖子灌了半瓶酒騎上黑兒馬長嘶一聲溯流而上去查探險情。回來一說大家都變了色,下游河道淤埋了,形成幾公里沙丘,對岸堤壩好好的就把這邊沖開300多米一道豁子,訊期幾千立方米大水全涌進納林河東岸的草地、照這樣下去,怕是跑出來的人還會被淹進去。
逐水草而居,沿著古河道設帳篷,這是土爾扈特部落祖先的規(guī)距,可今天一個早上全給沖跑了,連塊氈也沒留下。慶幸各牧場都有駱駝可以營救人,女人孩子跑到高地,到處有駱駝馱了女人孩子往高地上走,遇到深水區(qū),駱駝往水上一躺,人們把小孩放上去,女人們掰住駝峰,駱駝劃開四條大長腿,又穩(wěn)又快,一會兒就把人送到高地上了,今天人們才想起才另里瑪老人說過的話:駱駝是我們蒙古人的船。當時我們在背后嘲笑呢,幾十年后還是應驗了,難怪死了那么多人不建敖包子,草原上只為那老人建了個敖包,人家是先知呢!
把女人孩子們一救出來,男人們就放了心,連人頭也沒點就騎馬上納林河岸去查看險情:驚濤駭浪如炸了群的野馬奔騰而下,夾雜著梭梭、紅柳和整株的梧桐樹,大水橫流、泥沙俱下,幾米高的濁浪凌空而來,河岸震顫著,河岸的塌方砸起一股大浪,卷回岸上,幾十號人馬立時成了落湯雞,馬兒驚叫著開始騷動,水倒沒有多深,可人們卻輸了膽,“常勝天不保佑額濟納草原了,這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就是懲罰,是哪個小子得罪了神?!焙艉桶脱艩栠呄蚣{林河磕頭邊憤怒地盯著岡察那搖搖欲墜的氈包,不知是他先日驢了我們才到處亂說的,還是因為我們到處亂說傳成真的了,連我都犯了疑惑。得想辦法堵決口啊,羊群出去頂多一個多月就會轉回來,草沒了萬數(shù)只羊回來吃啥呀!人們給一河瘋水嚇呆了,天怒了,起風了,勁風推浪,轟隆!又一排堤岸坍塌、幾十匹馬驚慌后退,剛扎穩(wěn)陣腳,高布澤大叫:看,德班!一扭頭,只見德班身背鐵鍬從300多米處飛馬奔來,那黑兒馬鼻孔賁張,鬃毛立豎,一聲長嘶從人群頭頂凌空越過向濁浪崩涌的河水里飛去,只聽呼隆一聲水花四濺,人馬掉進二三十米遠的行河里,如天神降臨般的黑兒馬立時不見了,剛冒出頭,一排大浪打來,人們驚叫一聲,人馬都淹沒入水中。大浪剛過,黑馬奮力躍出水面向?qū)Π队稳ィ淮蜻M激流的德班手拽馬尾奮力游著和黑馬一起拼命,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幾十號人呆在馬背上像看無聲片,木樁一樣站著可是心卻和著德班一起狂跳,這么兇的洪水過河,是找死啊!快,找繩子到下游去救人!我剛跨上黃驃馬,呼和巴雅爾老人又喊:
“巴特爾,快回去看德班老婆出來沒有!”大家現(xiàn)在才明白滿身酒臭的德班強渡納林河是要決開對岸的堤壩,對啊,千里戈壁,一決開盡可泄洪,大家有點后悔這幾年那么恨德班。其實狼群圍困德班那一晚后半夜我返回來過,聽到黑兒馬和狼的嘶叫,但我恨那馬和它的主人,沒到跟前查看清楚,只在草棚子下拿上馬燈又追大隊去了,追上畜群也沒向大家說。因此當時倒場的男人們都背著槍,可誰也沒有回去救援德班?,F(xiàn)在就連那些姑娘早早懷上孩子的人家也紛紛拿出毛繩營救德班,眼看朝格圖三人肩掛毛繩飛馬向下游跑去,我狠狠瞪了呼和巴雅爾一眼上馬向高地跑去,一數(shù)果然沒有娜仁圖雅,回頭向牧場跑去,我家的牧場汪洋一片,要不是那拴馬樁上掛一塊氈我都以為找錯了,老林子是洼地,我更擔心娜仁圖雅了,還好黃驃馬常年從納林河渡過去游過來追馬群慣了,識水性,半小時就拖著我游到德班牧場。天哪,土坯房沒了,無邊的洪水一進老林子像陷進個無底洞,聲息全無,像被渴極的人一口喝下去了無痕跡,房沒了,漂亮的娜仁圖雅怕是淹死了,本來土坯房一見水就年糕般稀軟,這叫驢擱著祖祖輩輩住慣的氈包不住住房子,終于砸死人了。“嫂子”我在原房址的水面上狂喊,在汪洋一片中喊聲可笑地落在周圍。回頭一看,門前草棚子還沒倒,年前是德班從林子里扛桶粗的柱子栽干草棚,我還笑這叫驢發(fā)神經(jīng),真是放樹不用鋸子——柞根。今天一看還虧了那一排粗柱子呢,娜仁圖雅那么聰明,她不會在屋里等死,我甩開黃驃馬,攀上干草棚子,像騎了三天三夜駱駝,走在上面人還搖呢,在漫天洪水中有這么一大棚子金黃的干草真好呢,像個方舟,我吃驚地看到棚子那邊拴著灰馬,“岡察”,心知不好急忙上草垛,聽娜仁圖雅怒罵:“你不是人!”草垛那邊,娜仁圖雅在太陽下攤開她的身體,岡察厚實的背對著我正在娜仁圖雅雪白的大腿間用力呢!這日驢的,德班去救牧場,你倒來家?guī)兔?我一抬腿拔刀在手,一縱,一刀扎進岡察肩膀,只聽腳下咔嚓一聲,胯下火燙般轟隆一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這一次差點連命丟了,請來最有名的老蒙醫(yī),給嘎勒達王爺當過御醫(yī)的,查看完傷情,搖搖頭:“人能治活,治好跟我到延福寺出家吧!”阿爸急得求他老人家快點兒吧。那一年半酷刑上得我見那老頭兒都怕了,可他真是高手,我那桿家什原封不動地呆在老地方,完好無缺,臨走還真問我跟他出家不,我都笑了,老頭一生氣回頭走了,小伙子,以后你就知道了。連阿爸答謝他的三峰駱駝也不要,騎上他自己的馬就走了。第二年呆在氈包憋壞的我每天趕上馬群漫草地轉,像長期囚禁突然遇赦的囚徒,放開馬在草原上狂奔。更令人高興的是娜仁圖雅來找過我?guī)状?,我太興奮了,可是后來她領來一個騎小白馬的小丫頭,一個小號兒的娜仁圖雅,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羊羔,說沒人和她小妹玩兒,讓我?guī)鰜矸篷R散散心。這小丫頭子心靈嘴巧,在納達慕上唱歌像百靈子,笑起來像串小銀鈴,領就領上唄,反正領上她娜仁圖雅就會常來我馬群的。后來她來倒是來,可一來就把她妹的小白馬騎走,到天黑歸群娜仁花就沒了腳力,只好讓她騎在我鞍后,黃驃馬性烈,見不得生人,她一騎上就狂奔,嚇得小丫頭死摟住我后腰,兩小饅頭快擠進我后背了,慢慢的我感到娜仁圖雅不對勁,她把這小丫頭長托在我這兒了,一起耍過二三十天倒也熟了,一天哥長哥短圍著你轉,由不得你不喜歡她,桃花一般的笑靨,纖巧的腰身活脫了她姐的風韻,耍熟了一撒嬌就要坐在我的馬鞍后,可是我心里仍盼她姐來。有一次見她在花叢中睡熟了,我跳起來大叫一聲,把她嚇得又哭又笑,后來我睡著的時候,她沒嚇我,只溫順地坐在身邊舉著袍子給我遮陰涼,醒來我問她,你怎么不嚇我?我姐不許我嚇你,姐說男人膽子小,一嚇就嚇壞了!
紅兒馬走駒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少了點什么,夕陽西下,曬蔫了的娜仁花竟然睡著摔下馬來崴了腳,怎么也不敢騎馬了,喊疼,只好抱上她,反正牧場也不遠了,一路上小丫頭臉兒通紅摟住我脖子,小胸脯子緊往人身上貼,送她回來,我吃驚自己竟沒有一點反應?一想到受傷,腦子嗡的一聲,不可能吧,為了試驗,我專門到娜仁圖雅家,那以前可是一見她就立起來的。天哪,是真的!我的傷心事兒還沒完,馬群里幾個小兒馬踢傷了馬,找我騸馬,心想不去,可德班死了,不找我找誰呢?騸吧,騸馬那天,圍了那么多人來看,看我麻利地騸掉幾匹兒馬子,牧人們都翹大拇指說真是德班的徒弟。娜仁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臉兒通紅??晌业男倪€沉在漆黑的恐慌里,好多天的忙亂才算把周圍幾個牧場的兒馬子叫驢騷牛都騸完,我嚇得不知該向誰說這件事,首先就是怎么哄走娜仁花,她嘰嘰喳喳影響我想這件重大事,后來我真把她攆走了,揣上瓶白酒,一大早趕上馬群到最遠的草地上,坐在花叢中,咬開白酒瓶蓋,脖子仰天喝干了,腦袋開始轟鳴,天在響云在響草地也在響,趴在草叢里看云,天到了腳下,“好啊,真他媽的好啊!”我扔了空瓶,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男人想哭真該到這曠野上來,不知嚎了多久,嗓子劈了,還像狼一樣干嚎,花兒這么美,姑娘這么美,可都與我無關了。我能不哭嗎?草原上像我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一天追到姑娘后邊撒歡兒呢,可是我的好日子已經(jīng)結束了,永遠沒有了,娜仁圖雅早就把她小妹領來介紹我們認識了,咳!真沒法兒說,我心想:咳,好嫂子哩,你讓我怎么說呢,娜仁花是個好姑娘,小小巧巧,比你漂亮,可自從上一年受了傷,一年多來,那根白天晚上紅頭脹臉老搗亂的家伙一下子成了擺設,她還小,我不能光顧自個兒害了她,本來想一開始對她冷淡點兒的把她嚇回去算了,可前幾天娜仁花突然得了什么高人點化,一向靦腆的小丫頭騎一匹小白馬一直追到放牧點上來,看樣子她姐給她過了招兒,追來打攻堅戰(zhàn)。你說我們中午到天鵝湖邊飲馬看到了多美的一幕;十幾只天鵝船兒地般游戲在湖面,清波玉琢,那天鵝戲水濺起的水花被陽光折射成無數(shù)顆小瑪瑙,兩只天鵝毫不害羞地在我們面前交頸歡歌,娜仁花臉兒飛紅,低頭坐在湖畔青草上偷偷看我,要趕快支走她,小家伙動了情,要是她先說出話來我就更不好支她走了。你熱嗎?天太熱了,我想耍水,你先回去吧!娜仁花乞求地看看我,真的騎上小白馬轉過林角走遠了,我兩把扒光衣服撲通跳進湖里,十幾只天鵝向湖心游去,可能在遠遠議論,這小子吊根蔫黃瓜也不害羞!太痛快了,撲騰了幾十米,深水處溫差太大,會抽筋的,這清涼讓人發(fā)瘋,返回頭鉆進水里拼命狂游,要把這兩年的晦氣全洗掉。正游的痛快,腦袋撞著軟軟的一個人,撲通一聲,娜仁花被撞翻在湖里,白生生撲騰得像條美人魚,看她在湖里亂劃拉咳嗆起來,急忙抱起她、白兔般一對乳房小巧堅挺,上邊各頂著一粒醉人的櫻桃,我的心狂跳起來,發(fā)現(xiàn)我看她那里,她一下子張開兩臂箍住我脖頸子不放。像從湖底撈出一個絕世珍寶,我用腳踢開袍子往上放她,她仍摟住不撒手捂得我出不上
氣來,別怕,別怕已經(jīng)上岸了。沒想到她猛一放手往我眼睛里噴一口水,好呀,鬼丫頭,剛才你在嚇我,娜仁花笑得花枝亂顫,雙手捂住眼睛死活不放開,羞得臉和脖子直到胸脯都泛著紅暈,像一尊羊脂玉雕像在花叢中顫栗,我忍不住爬上她清涼的肌膚,一絲顫抖從她身子里傳來,我們互相親嘴把舌頭根子拔得生痛,可我們什么也沒做成,看她羞紅著臉挺滿足的樣子,心不禁一沉:“這么好的姑娘給你摟上都起不來,巴特爾你他媽真成了騸馬!”忍著傷心,邊趕馬群往回走邊往德班牧場送娜仁花,這一回她倒不撒嬌往我的馬上爬,自動抓過小白馬,西下的殘陽血一般抹在草叢花朵上,一只小蝴蝶追逐著白馬上的娜仁花,從后邊看這長發(fā)泛著金光的女孩向燦爛中走去,鬢邊插一支不知何時采來的野花,隨著馬兒裊裊顫顫一心像被人捅了一刀,夕陽咕咚一聲沉沒,草原留下一片污血,淚眼中看娜仁花回頭羞答答地說:“從今天我成了你的人了”!哼,人小鬼大,抱一下就號下了?看她歡天喜地撲進她姐懷里高興得像個孩子,我灑下一串熱淚打馬回去:“別了,娜仁花”!
從那天起,為了讓娜仁花找不到我,我把游牧帳篷馱到放牧點上,每周遷一個地方,她果然騎著小白馬干轉了半個月也沒找到馬群。那一天我仰面朝天睡在茂草上,嘴里叼一莖青草,無目的地哼哼著送親歌,這時她來了,她下了馬溫順地坐到我身邊,毫無怨言?!霸蹅z到不了一塊兒?!薄盀槭裁?”“這是命!”“我不信命,就要跟你好!”我得想辦法欺負她,弄哭她,逼她恨我。你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她馬上笑了,倚著我坐好。從前有兩口子和一個小姨子,這姐夫叫德班?!鞍パ剑医惴蛞步械掳?”好好聽,別打岔!有一天姐妹倆到草地上小便,姐姐很快尿完了,妹妹還細細的沒尿完,妹妹問:“姐,你咋尿的那么快!”這是你姐夫給打了個眼,就尿快了。這妹妹記住了,第二天等姐姐趕勒勒車拾梭梭走遠了,說:“姐夫,你也幫我打個眼兒?!边@姐夫被問的丈二和尚,問打什么眼兒。你假裝啥哩,你給我姐打了眼兒,她尿尿就比我快。這姐夫一聽小姨子把玩笑當了真,臉紅脖子粗要往外走,小姨子擋在氈包門上:“咱們好歹是親戚,幫點兒忙還這么小氣?!边呎f邊脫了衣服,這姐夫也忍不住就把小姨子睡了。下午這小姨子到氈包后沙灘上專門試尿一次,不但沒尿快,還滋了一靴腰子,回來大怒,向她姐姐罵道:“都還是親戚呢,打個眼兒還打歪?!睕]等我說完,娜仁花滿面羞紅,又吃驚又痛苦地盯著我,我抓住她的兩肩從草地上提起她來“滾,別再來煩我!”羞憤交加的娜仁花慢慢從草叢里爬起來,淚水珠子一樣灑在草上,騎上她的小白馬哭著走了,在一片怒放的鮮花叢中像個沒媽的羊羔。我熱淚飛濺扯開叫驢嗓子把從岡察那兒聽來的騷曲兒朝天猛吼:“你命中該吃球呀,走到個天邊頭;跌倒拾了兩個肉包子,剝開一看還是球上的卵泡子!”花叢中的娜仁花在打馬飛奔?!皾L吧!”我一頭撲到草地上。胡思亂想不知躺了多久,貼地的耳朵聽得有一匹馬緩緩踏著柔草朝我走來,是一匹騎了人的馬,嗯,終于找麻煩來了。
(五)
自從娜仁圖雅把她小妹介紹給我被我弄哭攆回去,我就知道有這么一天的,她那么寵愛她小妹,找吧,反正老子是騾子雞巴——擺設,我用袍子角擦去淚水、四仰八叉地睡好,決心說成個天那么大也不理她。娜仁圖雅一下馬先把馬嚼子取出來放開讓馬吃草,看我滿面通紅睡在草叢里,可能怕我中暑吧,嘆了口氣,脫下袍子架在我頭上方的兩株紅柳上,然后緊挨我頭坐下?lián)踝√枴P念^一熱,迷開眼偷看,奶孩子的娜仁圖雅有一種少婦特有的豐韻,貼身小褂下的乳峰是兩個致命的誘惑,現(xiàn)在兩只肥碩的誘惑就懸在我頭上,她看著周圍的馬群,看來她騎馬走了很久才找到這兒,兩頰緋紅,在微微喘息,渾身散發(fā)出奶香味兒。
遮住陰涼睡在大草原中央的花叢中真好,周圍香香的,還有娜仁圖雅渾身散發(fā)出的奶香味兒,不敢睜眼,怕看見那對想死人的乳房,她只穿小褂。那是我從少年至今夢中的圣地,現(xiàn)在像一對白鴿并排蹲在我頭頂上方,心,蠢蠢欲動,天哪,真好聞!一只豐盈柔軟的手從臉頰上撫過,一年來焦慮無助的辛酸從骨髓里滲出,溢出眼睛流進耳朵里,我側側臉緊貼在她的手上,哽咽撞擊胸膛,她發(fā)現(xiàn)我醒了,抖動了一下,見我的臉已經(jīng)枕到她手上就沒把手抽走,我如兒時打輸了架撲進額吉懷里,滿心委屈決堤而出,哭得像個沒出息的孩子。
別哭,巴特爾,你傷心,我就更難受了,你是為我才受傷的??赡阋溃谀阍鷮鞎r,他已經(jīng)在我身上半個小時了,是我自愿的,我是個女人,從二十四守到二十九,我受夠了,連個孩子都沒懷上,不但沒孩子,從四年前狼撲到炕上驚了德班,我連個女人也做不成了,你們以為德班打狼賣皮子是因為愛錢,不是啊,他寧愿被咬掉雙手也不愿被廢了,黑夜他苦得拿頭撞墻,張嘴咬我,可他就是起不來,什么藥都吃了,喝壯陽酒吐過血,進林子里不開槍往狼群里沖,幾次九死一生都被黑馬救出來,他找死,可黑馬不讓他死,四年來有多少男人引誘過我,為了德班的面子,我都罵了他們,動手的就被我刺傷,岡察肚子上被戳過一刀。誰也不知道這四年我靴筒里插把短刀干什么。說真話也是為了管住我自己!一個女人有幾天年輕,就為了他的名譽?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啊,每一個黑夜都是一層煉獄,他爬在我身上急得發(fā)瘋,用嘴用手用頭,恨不能擱全身,可他就是不行,他把我咬的全身是血,光身子跑出去跪在雪地里拿頭撞地,頭發(fā)快揪光了。我熬不住了,受夠了,發(fā)大水,他沒叫我就自己逃了,我恨他薄情。房塌時我爬上干草棚子,岡察游來了,他纏了我四年白挨了一刀,洪水和死亡來臨的時候,丈夫和牧人都逃光了,他來要我,他說只要滿足了他,他馬上跟我一塊兒去死,水那么兇,我就以為要死了,我給了,全給他,反正干草棚子一倒就淹死了,不如痛痛快快做一回女人死吧!快完事了,我問怎么發(fā)了大水,他說為了得到我他從昨天天一黑就在納林河岸上決了三四道口子,就為了逼走牧場上的人們得到我,我一聽氣呆了,恰巧你捅了他一刀,他一頭扎進棚子下的水里,可你跳過來跺斷了棚子架戳在柱頭子上,等我把你抱下來,柱頭上全是血,當時我嚇哭了,脫下你褲子一看血肉模糊,扯下袍襟給你包好,剛抱起你,干草棚子被灰馬拽塌了,你那黃馬撲上來咬住你袍子救你走了,我看你得救了,反正也干了對不起你德班哥的事,一死也干凈。在我沉進水里的時候黑馬游來一口咬住我頭發(fā)往外拖。德班死了,我清楚,德班要活著黑馬一步也不會離開他,過了一會兒追上黃馬,我把你的臉翻上來,呼和巴雅爾也派人來救了。
后來呼和巴雅爾給我說:德班是為救牧場死的。他們在納林河這邊看到德班決開對岸堤壩,轟隆聲連人塌進決口里沖走了,黑馬追出一里多找不到又沖過河來回牧場上找。岡察被你一刀扎下水,后來他冒上頭來,肩上露著刀把,求我拉他,可我剛給你包扎好,你
又昏迷不醒只能流著淚看他被水沖走,灰馬一見他沖走嘶叫著撲過來,韁繩拉塌了干草棚子,灰馬被壓進去了,他不該拴它,本來灰馬可以救出他的,我看他干了對不起草原的事,怕男人們等他傷好了找他決斗,德班也會殺他,流落異鄉(xiāng)去了。
水退以后,呼和巴雅爾派全牧場的人找德班找不到,第二天他讓人們看天上什么地方有兀鷹就到那里找,第三天人們從二百多里的烏蘇圖找到你德班哥,衣服給水扒光了,一手緊握鐵鍬,兀鷹黑壓壓圍成一片,可黑馬轉著圈兒又咬又踢,抬回來我給他穿袍子渾身好好的。他的臉在笑,他跟黑馬開了個玩笑,四年了,他怎么想方子找死,黑馬都不讓,這回如愿了。他把苦難留給了我,黑馬前天也在他墳上絕食死了,走吧,都走吧!留下我一個熬著,娜仁圖雅哭得氣都上不來,哭夠了她幽幽地說:和岡察那次,我懷上了,三個月前生下來,為紀念德班,我叫他烏蘇圖,希望他長成德班那樣的草原雄鷹。巴特爾,我小妹真愛你呢,從前年納達慕大會看你摔跤她就愛上了你,你不該傷她的心,她還小,你該讓著她點兒!
“滾,你滾!”我伸手把娜仁圖雅推倒,我從小崇拜的仙女竟讓那日驢的上了,他媽的,我想殺人!
娜仁圖雅爬起來在草叢中吵起來:你難受,我們就好受了?看你整天蔫頭搭腦提個酒瓶往死喝,我們不心痛啊?為啥要灌酒?心里有苦說出來,干嗎一個人挺著,跟德班一個德性!我們心痛幫不上忙,你看人家朝格圖、烏日楞、高布澤哪個沒媳婦?至少已經(jīng)相好上了,就剩你孤魂野鬼滿草原晃蕩我不心痛嗎?你別煩,我又不是不明白,打小你追著看德班騸馬,我就知道你愛我,小孩子家眼睛不會騙人??晌冶饶愦?,我是你德班哥的老婆,再說我小妹愛你,她早跟我說了,賴住我要我領她認識你,再說我小妹多漂亮,從小全家人寵著,送給你你不愛不說還欺負她,那天你怎么弄她了?她跑回去哭得話也說不出來,哭到半夜爬我耳朵邊說你睡過她就不要她了。她說反正你睡了她,就在湖邊,先耍了水,后來在草地上,她非嫁你不可,你不要她她就死,我想送她回家她也不走,她就要等你,你看你干的這叫啥事兒!小妹是全家的眼珠子,又長得招人疼,給了你你弄的她整天哭鼻子,你讓我這當姐的咋辦?
聽得我都氣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你妹是個好姑娘,說小也十七大八的人了,怎么這點子事也掰不開,我從受傷就沒起來過,她以為兩人一抱就成了?告她沒事兒,放心回去找個好小伙兒過日子,我不能害她。
娜仁圖雅愣了半晌:原來是這樣,不是傷都好了嗎?別灰心,巴特爾,能治好的,你知道德班前些年到處找女人為啥嗎?心火燒的,他十幾年前救過延福寺一個快凍死的老喇嘛,老喇嘛告訴他一個秘方:把紫河車,肉蓯蓉,淫羊霍,菟絲子和驢卵子擱火爐上焙黃研成末,用人奶沖服,力大如牛。他沒法兒搞到人奶,就摻了牛奶喝,吃了那藥那些年真把那壞事做絕了,把牧場上多少姑娘肚子弄大了,我知道你們恨他,誰知道最后狼害慘了他,那藥他還留下些,就缺一味紫河車,我也搞到了焙干研好了,嫂子一定治好你,和小妹好好過日子。我問紫河車是什么,她滿臉通紅啥也不說。只從懷里掏出一個紅綢子包兒,打開見一個羊脂玉瓶兒,一拔塞子,一股子膻腥味兒撲人,我一躲,“聽話,不吃藥哪能治好?!蔽乙粡堊毂凰凶『竽X勺倒了滿滿一嘴干面子,嗆人極了,我干嘔一聲,她跪在草地上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拍我背,“水壺呢”她焦急地到處找,我指指草叢里的空酒瓶,忍著不嘔了,可那一大口干面子泡大了,噎出眼淚來,娜仁圖雅急了使勁拍我背,兩只肥碩的奶子濕津津的在胳膊上跳,看我臉憋紫了,使勁要掙脫她,她捂住我的嘴“巴特爾,聽話,別睜眼,千萬不能吐了,張嘴?!币粡堊?,一股焦甜醇香的奶水滋進嘴里,隨后一只肥大的奶子塞進嘴,我嗚嚕著推了一把又緊緊摟住她的后腰貪婪地吮吸起來,好不容易把那一口世界上最難吃的藥咽下去,娜仁圖雅又換一只奶顫聲地問,咽下去了嗎?我搖搖頭狠吸了幾口,她身體一陣顫栗,我把頭拱進她懷里猛咂幾口,她忍不住呻吟起來,猛然推開我,慌慌張張掩好衣襟騎馬走了。如雷轟頂,我兩耳轟鳴一直傻坐到繁星滿天,馬群早回牧場了,一道露水閃劃過,草原上一片詭秘的藍光,衣服濕了,我麻木了,不知道今天干了些啥,露水更重了,袍子濕透了,后背被一蹭,黃驃馬回到牧場又像狗一樣嗅著味兒找回來,我騎馬回到氈包,遠處還響著哀婉的馬頭琴聲:“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啊,不到長江不回頭!蒙古民族的嘎達梅林,為了草原人的幸福!……”是呼和巴雅爾,這睿智的老人也有心事嗎?下馬一看又騎上了馬背,怎么會走到了德班牧場呢?
在這個騷動不安激情沖撞的夏季,娜仁圖雅每天到服藥時騎馬來到我身邊。我再不倒草場了,每天急切地盼著她的到來,藥快吃完時,我已經(jīng)再也離不開她了,可我發(fā)現(xiàn)她也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每回藥還沒咽盡她就一把推開我,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爛了,“要不明天讓小妹一起來?”她開始信不過自己了。不,讓人看我這么大人叼個奶頭,我不吃藥了!她一想也是,自言自語:“好在也沒幾頓了!”
這惡心的藥倒進嘴里之后才有最高的獎賞,可后來幾天我發(fā)現(xiàn)倒進嘴里的藥面兒連小半口也沒有,其實頭天晚上一大口就吃完了,當我吮吸時她突然跪倒在草地上死死抱住我的頭,渾身打擺子一樣顫抖得不能自制,我猛吮幾口想放開她,她還是沒能忍住呻吟開了,幾年前烏日楞,高布澤朝格圖幾個人在納林河比大小,公認我最有資格得到娜仁圖雅,真是個咒語啊,不到一年她在干草棚子上救我脫掉褲子看到了我,想得忘情了一咬,娜仁圖雅尖叫一聲把我撲倒在草地上,如山洪暴發(fā),我猛地跳起來,兩人像急紅眼互相剝皮的狼,一把撕掉對方的袍子撲在一起,洪水決堤了,白云轟隆隆從高天滾過,撞著藍天發(fā)出金屬的鏗鏘,心頭的風暴駕起我馳騁在娜仁圖雅豐腴的身子上,“進來!”隨著她一聲嘶聲的歡叫我長驅(qū)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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