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鶯
樓前是樓,眼光放不遠了。看看天,被截割得極有限,天上飄來的云也只能像白帆過海,眨眼就會不見的。
樓后也是樓,但樓與樓之間有一片平房,掩蓋在樓的陰影里,差不多每天都要在上午十點鐘以后才會有與太陽面對面的機會。
平房里住著的是冬天里依舊要用蜂窩煤生爐子的人們。他們中有賣粉條豆腐大豆花生的小販,有給自行車補胎充氣修鞋修傘的殘疾人,也有住進城里來的占卜算卦的仙婆神漢等等。總之,他們的職業(yè)比不上房前邊住在樓上的人們體面。樓上的人住的是家屬樓,開水由單位的鍋爐免費供應(yīng),做飯使用的是電打火的煤氣。樓上的人也曾很瞧不起平房里的人,認為他們過著很不值得過的日子。
那年夏天,樓上看樓下,有了一個小小的變化。有一座狹小的平房院子里冒冒實實地站起了一棵葵花。只一棵,高高的個子、黃燦燦的花邊,正朝著太陽的方向。
住在樓里的人們雖然可以盆養(yǎng)各種各樣名貴花木,卻無法在鋼筋混凝土打造的有限空間種一棵那樣的葵花。從樓上看那棵種在院子里的葵花,很倩,也很傲。好像在有意宣告自己的一種姿態(tài)。
誰種了葵花?
種葵花的院子里,每天走出一對夫婦。男人不說話像個啞巴,女人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男人被人們稱做老憨,趕馬車拉垃圾,把樓上人倒下來的堆在樓后的垃圾拉走,他的生活來源就是拉垃圾的工錢,還有從垃圾里翻揀出些易拉罐皮和硬紙片什么的換些錢。每次女人坐在車轅上,從早到晚陪著他。上下車時男人要虛虛實實地抱著女人,回家時女人要有輕有重地給男人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他們不聲不響地過著平平靜靜的日子。
有一天晚上,樓上一對夫妻吵架,女人摔門而出時沖男人大喊:“嫁了你,還不如嫁了樓后趕車掃垃圾的老憨?!?/p>
男人把女人拉回來也吼著:“娶了你,還不如娶了他的啞巴婆。”
夫妻還是和好了,他們趴在后陽臺上想再次打量那一棵葵花。
女人哽哽咽咽地說:“我看那啞巴婆頂幸福了,他男人知道心疼她,走到哪都帶著她。不像你,下了班還要在單位里打麻將不回家。事業(yè)上有半點出息嗎?”
男人摟了摟女人的肩膀輕輕地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挺羨慕那趕車的老憨。他的女人是那么看得起他。也許他的女人是個啞巴婆,才不會說損傷男人自尊心的話。”
樓下,正在靜靜深思的葵花好像聽得見樓上隨著夜風飄下的悄悄話;樓上,這一對沒有睡意的夫妻卻看不清樓下朦朧夜色中的這棵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