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近年來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收獲頗豐,特別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可謂是碩果累累。對“新禪悟小說”的構筑和開拓,你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有人曾把你說成是“新禪悟小說”的掌門人。對此你怎樣看?
閔凡利:(笑)這個話曾有文友給我說過。當時我覺得很可笑,乍一聽,我跟江湖俠客似的。首先我得聲明,我不是掌門人。
本刊:你能就“新禪悟小說”談一談嗎?
閔凡利:所謂“新禪悟小說”就是以佛道中人的故事為背景,通過對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和心路歷程的追溯,展示生命的禪機和玄妙。佛道中人,雖然他們遁入空門,自稱是出世之人,其實他們更入世。身在紅塵中的我們,由于受權、色、貪等各種業(yè)障的侵擾,浮躁輕佻,急功近利,一點也不能靜下來思考自己今后的家園和歸途。因為這是一個拼命旋轉的時代,人人都如飛駛的螺旋,只有旋轉才會站得更牢。佛門中人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特殊一類人,他們是被塵世拋棄或者是厭惡塵世的,他們什么都沒有了,但有的是漫漫的時間和長長的歲月。他們能用這大塊的時間來靜靜地思考人自身的來去歸還問題。他們的思考能讓我們焦灼的心田得到滋潤,能讓我們凄冷的心間得到溫暖。他們能給我們一個答案。這個答案能讓我們好好地反芻自己,思索自己。
本刊:你所說的佛門中人,實際上是更入世的?。?/p>
閔凡利:對。每一個遠離紅塵的人,他們之所以放棄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其實都有著一段刻心銘骨的凄慘故事。他們無疑是這個塵世的逃避者,無論是為情、為欲、為愛,最終他們選擇了離開。這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無奈。在清燈伴佛的日子里,他們在不停地拷問自己:自己為什么錯了?究竟錯在哪兒呢?這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本刊:就是這些拷問,其實是給我們現(xiàn)實中的人們提供一種信息,提供一種答案。就是盡量的少走彎路。
閔凡利:人的生命本就很短暫,也就三萬多天的光景。人們活不過一株草。一棵樹。人是不能走彎路的,人生是不容走彎路的,更別說犯錯誤了。
本刊:你對這些的思考就體現(xiàn)在你的小說《神匠》(《天涯》1996年第六期)、《魔人》(《莽原》1997年第三期)、《三個和尚》(《大家》2000年第六期)、《行路的和尚》(《歲月》1999年第四期)、《木魚里的天空》(《大家》2002年第三期)、《殺手時代》(《紅巖》2002年第三期)、《揀石記》(《青年文摘》2002年第一期)等小說上。對嗎?
閔凡利:還有《尋劍》(《西南軍事文學》2002年第二期)、《蔥兒》(《當代人》2000年第六期)、《小呀小姐姐》(《飛天》1997年第六期)、《東張西望》(《時代文學》2000年第四期)、還有你們《遼河》上刊發(fā)的《一只走出屋子的貓》。
本刊:問一個常識性的問題:什么叫小說?
閔凡利:要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先說一下什么叫大說。因為小說和大說是相對的,知道大說是什么,小說也就迎刃而解了。我認為,大說是統(tǒng)治者或權威者的說話。他們是當政者,說的話自然管用,人們愛聽。當然,不聽也得聽,沒辦法不聽。這些話就是大說。因為他們的這些話能成為指導和規(guī)范人們意識和行為的一種準則,成為人們生產(chǎn)和生活中的法律和法規(guī),成為我們所必須維護和遵守的條例、命令和文件。
相對大說而言,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人微言輕,所說的不光不能指導人民的生活,而且也什么作用也起不了,老百姓很明白,他們叫小人物,所說之語自然就是小說了。他們的說話的作用只有自娛自樂,以博一笑。說到底,小說就是小人物說話。說一些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所幻所憂,小人物不求什么,只求能說出來,能傾訴出來,這也就夠了。后來,小說就成了一種文學體裁?!冬F(xiàn)代漢語小詞典》(1983年修訂本)上對小說是這樣解釋的:“一種敘事性的文學體裁,通過人物的塑造和情節(jié)、環(huán)境的描述來概括地表現(xiàn)社會生活的矛盾?!毙≌f就成了敘事的藝術,就成了語言的藝術。其實,這是小說的悲哀,因為任何一門學科始于哲學而終于藝術。比如京劇。比如書法。
書法就是寫字。以前人們沒有比較先進、方便的書寫工具,毛筆這一簡便的工具就承載了事情、語言等的記述工作。隨著人民物質(zhì)生活的逐步提高,現(xiàn)代科技的日新月異,人們的書寫工具得到了更新?lián)Q代,現(xiàn)在已進入到了無紙化辦公時代。只要有一臺電腦,你就什么都有了。書法已越來越被人們所忽視,只能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存在下來。
本刊:你的潛臺詞是否是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表述方式。如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已進入網(wǎng)絡時代,網(wǎng)絡的開放性和兼容性給我們提出了許多新的層面上的思考。特別現(xiàn)今這個階段,對享受精神生活的人們來說,影視的速食性和直接性對懶于思考而喜歡享受快餐文化的人們來說已成了一種必然。
閔凡利:影視作為一個時代的表述方式,比起書面的小說受眾面要廣闊得多。最明顯的一點,讀小說得有文化,而看電影、電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但我要強調(diào)的一點是,影視的所需要的母體大部分還是來自小說。她只是小說的另一種展現(xiàn)方式。而毛筆和電腦它們是一種工具的進步,只是電腦比毛筆在使用上更方便、更快捷、更先進、更能跟得上時代行進的步伐。
本刊:照你來說,文學不會消亡,小說不會消失。
閔凡利:最起碼來說,在現(xiàn)階段,文學作為一種文化商品是會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重視的。因為人們已意識到文化的商業(yè)價值,文化產(chǎn)業(yè)作為一種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正越來越顯示出獨特的經(jīng)濟價值。作為精神層面,文學就是一種食糧,只要嘴巴存在,糧食就有市場。人是一個雙重體,只要人還需要精神,需要思考,需要滋潤,文學就會存在。因為文學是水,她會澆灌我們已被風化的心靈,她能讓我們?nèi)諠u疲憊的心靈煥發(fā)生機。
本刊:看你的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一種現(xiàn)象,那就是你前期的作品多是想象力非常的豐富,如西安電影制片廠改編成電影的《死帖》,還有給你帶來聲譽的《三個和尚》、《殺手時代》、《尋劍》等。可近期我卻發(fā)現(xiàn)你的寫實作品多了起來,如寫鄉(xiāng)黨委書記的《解凍》、《地瓜啊地瓜》、《油鉤子、油撇子》,還有你近期創(chuàng)作的《天下大事》、《張三討債記》等,你能談一下你的作品嗎?
閔凡利:我是一個用想象力寫作的作者。前期的作品的背景多是現(xiàn)實之外的故事。也就是我在現(xiàn)實之外重新給人們塑造了一個可能存在的空間,那是夢幻中的景象,但人們相信那是存在的,是活在他們精神層面上的。因為這些人物很純潔,很美好。她們有著胎兒般的無瑕和潔凈,她們一個個沒有被污染。在她們身上,人本來的真誠和善良,純凈和質(zhì)樸,自然與美好都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近年來,我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題材上進行了擴展。我覺得一個作家是活在現(xiàn)實中的,他是現(xiàn)實生活中最有良知和責任的人,他不能回避現(xiàn)實,他應當關注現(xiàn)實、融入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中的人們同呼吸共命運,并及時反映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及心路歷程。
本刊:你的作品經(jīng)常出現(xiàn)“善州”這一特定的區(qū)域。據(jù)我所知,你的家鄉(xiāng)滕州古時因滕文公善政,被孟子稱為“善國”,“善州”是不是滕州市呢?
閔凡利:善州是我想象中的城市,她是虛構的。是我大部分小說中人物集中活動的場所,內(nèi)里有滕州的影子,但不是滕州。在我眼里,滕州不是城市,它只是鄉(xiāng)村的一個擴展,是個大鄉(xiāng)村。最多是個大鄉(xiāng)鎮(zhèn)。而善州,她比滕州要大,她是魯南風俗、民情及各大城市的總和。
本刊:說起善州,我就想起了一個作家和一座城市。比如老舍與北京,馮驥才與天津衛(wèi),賈平凹與商州。作為作家,你是怎樣理解這個問題的?
閔凡利:一個作家,他一生都在構筑著他心中的城市,他不光是這座城市的締造者,更主要的,他是這座城市的魂。他是這座城市的代言人,他見證著這座城市的喜怒哀樂,經(jīng)歷著這座城市的滄桑沉浮,他書寫著這座城市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維護著這座城市的尊嚴。
我與滕州的關系就是我因滕州而榮,滕州因我而更具內(nèi)涵、更具魅力。
本刊:對于創(chuàng)作,請你談一下天賦與作家之間的關系好嗎?
閔凡利:我一直認為,天賦與作家非常重要。天賦是與生俱有的。有一個殘疾人叫什么的我忘了,是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常到國外去演出,是一個很出色的指揮家。據(jù)說他出生時,對什么都遲鈍,可一聽到音樂,他就會隨著節(jié)奏手舞足蹈。他就是專門為音樂而生的那一類人。天賦是深藏人體內(nèi)的一種過敏源,它能使人對某一方面的認知的擴展達到一種極致的潛能。是能使作家的聰明才智發(fā)揮到一定程度的酵母。創(chuàng)作本身是一種傾訴,是一種發(fā)現(xiàn),是一種創(chuàng)造。有很多的東西還是潛意識的,所以說,第一個需要天賦的職業(yè)就是作家。
本刊:現(xiàn)在很多作家都“觸電”了,你對這事是怎樣理解的?
閔凡利:作家“觸電”是一種能力的展示。作家為什么就不能去創(chuàng)作影視劇呢?我認識的很多作家,現(xiàn)在都在從事著影視劇的寫作。影視劇的寫作和小說的創(chuàng)作雖然都是創(chuàng)作,但本質(zhì)上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正是所謂的隔行如隔山。一個好小說家不一定是個好劇作家,但一個好劇作家也不一定是個好小說家。如果既是一個好小說家又是一個好劇作家,那相應的此人在小說及劇本的創(chuàng)作上的造詣將會提升到一個新層次。
如今是個以經(jīng)濟為尺碼來衡量人能力的年代。作家處境的尷尬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出力不掙錢這個考慮。一個中篇,按三萬字計算,能拿到兩千元就是好收入了。如若你寫個影視劇,三萬字左右一部作品,最少也得拿個兩萬元。況且還是稅后的。就說我的小說《解凍》吧,在《紅巖》刊發(fā)后,《中篇小說選刊》、《小說精選》又先后相繼轉載,三個刊物我拿到的稿酬不到五千元。而賣這個小說版權,我是賣給曾拍過《新星》、《一代廉吏于成龍》的太原電視臺,他們一張口就是一萬元,并且是稅后。說實在的,很多作家“觸電”,有很大一部分是利益驅(qū)動。同是出力,為什么不抱西瓜而揀芝麻呢?
大部分作家還都處在一窮二白階段,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們拒絕平庸,拒絕媚俗,但我們不拒絕人民幣。作家畢四海曾說過,“有錢能讓我們尊嚴地活著?!庇绣X能使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和辦公設備得到改善,能使我們更加從容地面對浮躁,面對千變?nèi)f化的風云變幻。小平同志說得好,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我要說,貧窮也不是作家。
本刊:說到這兒,我們就必須說一下市場。你能否談一下小說怎樣更好地和市場銜接?
閔凡利:小說是作家創(chuàng)造出的產(chǎn)品,一種文化商品。因為一篇小說從創(chuàng)作到有人閱讀,這本身就是在按市場規(guī)則運行了。就是商品的生產(chǎn)和銷售。我國的作家由于受計劃經(jīng)濟和幾千年來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一直把這些東西游離于商品外,這是很可笑的。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作家們已經(jīng)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文壇上出現(xiàn)了炒作,出現(xiàn)了暢銷書,這是好事,這起碼說明作家們已經(jīng)走向市場了。
作家怎樣更好地和市場銜接,我記得在2000年《大家》第六期雜志上曾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是由興安、李敬澤和陸濤在一起討論的,是《關于類型小說的對話》。類型小說就是針對某一特定的讀者群而去創(chuàng)作的某一類作品。如金庸的武俠小說、瓊瑤的言情小說、還有童恩正的科幻小說、偵探小說、恐怖小說等。最明顯的例子是鄭州《百花園》、《小小說選刊》所倡導的小小說,現(xiàn)在已蔚然成觀。作家是思想最活躍的一類人,所以,現(xiàn)在很多作家都在瞄準市場,尋找賣點,主動出擊。以求把自己的市場做得更大更廣。
本刊:作家這一稱謂,以前是很神圣的,是很受尊重的。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如果誰能發(fā)表一首小詩或者散文,轉非、安排工作、提干等都不是難題,可如今,罵人都用“作家”這個詞。我曾聽一作家朋友說一笑話,說的是兩個小孩打架,一個小孩罵了另一個小孩一句,另一個小孩想了半天,想出了一句厲害的,就說你再罵我,就讓你長大了當作家!那個小孩一聽,立即跳起來還擊:你才長大當作家呢!你一家人都是作家呢!
閔凡利:“作家”和“農(nóng)民”、“工人”一樣,是一個稱謂,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對作家的寵愛不正常,而如今對作家的慢待和無視也是不正常,是走了兩個極端,這都是有歷史原因的。
作家說到底是一種職業(yè)。就像“清潔工”“建筑工”一樣,都是需要付出勞動的。它不像從政者,雖然從政者也是一種職業(yè),可他們腐敗也是工作,吃飯喝酒也是工作。還有一樣,作家是用腦力來勞動的。況且,作家是在創(chuàng)造!
在現(xiàn)在這個年代里,作家貶值很正常。英鎊、美元都貶值了,何況“作家”呢?你以為你是誰?只要你別以為作家了不起,作家有什么了不起呢?也吃飯喝酒打嗝放屁,除了會組合個文字編個故事,剩下的就和常人沒什么兩樣了。所以說,千萬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心態(tài)一放平了,別人再怎么說作家怎么著,作家們也會一笑了之了。
本刊:你認為在一部作品里什么最重要?
閔凡利:智慧。就是作家的聰明才智。包括作家的敘事技巧、語言力度、人物內(nèi)涵的擴延、主題思想的拓掘等。這些也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論”的十分之七。透過這些,我們能預知這部作品的壽命和作家的生命力。
本刊:你認為一個作家最應該保持的是什么?
閔凡利:清醒。因為這是一個標新立異的年代,如果一個作家不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很可能會走失了自己。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比如我寫一些應景的文字時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是為了償還稿債,二是為了多掙些銀子養(yǎng)家糊口。雖然有很多人說這些作品怎么怎么的感人,怎樣怎樣的高明,我明白,他們那是在恭維我、抬舉我,一個傻子都有人恭維,一個哈巴狗都有人說乖,何況一個作家呢?
本刊:你認為自己的代表作是哪篇?
閔凡利:我還沒有代表作。我總是認為我的所有作品都還沒有達到想法和表訴的完美統(tǒng)一。
我總是認為我最滿意的作品是正寫的這一篇,可寫出了又不是。從1983年開始寫作至今已有二十個年頭,我自認為說得過去的作品也就那么幾篇。如《神匠》、《三個和尚》等。
本刊:看你的簡歷,我們才知道,你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今年才32歲。但你的生活經(jīng)歷坎坷多折,況且你的文憑只是初中畢業(yè),又是身居底層的農(nóng)民,你要在文學上有點成就,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一定要多于別人,就你的磨難說說好嗎?
閔凡利:說我的磨難就是撕開我的傷口給人看。我一直認為,磨難是一個人的試金石。我初中畢業(yè)后便上不起學了。我兄妹五個,我排行第四。當時家里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靠我父母——兩個老實巴交、但非常有志氣的農(nóng)民在土里刨出的糧食。其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學會了平和地面對苦難,消解苦難。面對苦難最好是把自己融入苦難,在苦難中發(fā)現(xiàn)快樂和感動。
我感到最大的欣慰是磨難培養(yǎng)了我不屈的斗志。教會了我默默忍受和無聲地抗爭。教會了我流淚了就擦掉把目光投向光明的前路。磨難于我是一筆資源,一筆財富,它讓我理解了生活的含義和做人的根本。
我雖然只是初中畢業(yè),但這近二十年來,我每一刻都不敢倦怠,我?guī)缀踉谝估锸c之前沒有睡過,不是看書就是寫東西。我知道自己底子差,惟有不停地學習才能彌補我學識上的不足。也許是習慣使然,也許是我的生物鐘被打亂,我一般的休息時間都是在夜里一點左右。
本刊:你能說一下你最近的創(chuàng)作狀況和下一步的打算嗎?
閔凡利:我最近正在給南方的一家電視臺寫個劇本。這個劇本殺青之后,我下一步要寫的中篇是《窮局》、《奔小康》、《張三的面子》,這幾個都是現(xiàn)實題材的。我今年的創(chuàng)作計劃是:4個中篇,8個短篇。如今時間已將過半,任務完成還沒過半,看來我只有快馬加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