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里
《杜甫詩選評》編輯完畢,我與資深編輯蓋國梁先生有過一次長談——
楊:李白與杜甫,您更喜歡哪一位?
蓋:李白。讀李白的詩感覺很輕松,讀杜甫的詩則感覺到很沉重。李白詩中除了醇酒美人就是游山玩水,很酷,也很有現(xiàn)代生活氣息;杜甫詩中都有些啥?不是國破家亡就是生老病死,讀著不開心。
楊:您的話部分有理。李白的詩確實是盛世文章的模范,全國人民都愛看,但不是說杜甫就沒有盛世文章。杜甫早年寫的詩如《望岳》、《贈李白》、《飲中八仙歌》等都透露著勢不可擋的盛世豪情,想想看,“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是何等的氣概!直到老年,杜甫對這一段美好生活還念念不忘。只可惜杜甫比李白晚生十年,生活在盛世的時間不如李白長,反而在亂世中浸泡得最久,動筆就不由得不苦水漣漣……
蓋:文藝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杜甫難道不可寫寫生活的積極面,鼓舞士氣?
楊:這不但關(guān)系到作家的社會責(zé)任感的問題,更與作家個人的獨特經(jīng)歷有關(guān)。李白出生于富商之家,玩的都是雄厚家底;杜甫出身于破落小官僚家庭,除了值得炫耀的那句“我祖上比你闊多啦”以外,說話辦事并沒有現(xiàn)實力量作支撐,所以難免帶有自卑感,對生活中的苦難就格外的敏感,特別是在京城十年跑官要官不得其門,備受冷落與嘲笑,怎能叫他在文章里高興得起來?
蓋:所以啊,我覺得杜詩已不適合當(dāng)今讀者的口味。你大概還記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這句話吧?對,現(xiàn)代讀者的口味就是要“輕”,輕松、愉快、休閑,一句話:“閑并快樂著”。你看看杜詩,《哀江頭》、《悲陳陶》、《北征》、《無家別》、《垂老別》,一派苦大仇深的樣子,更不要說其中“國破山河在”、“牽衣頓足攔道哭”之類的詩句了。小康社會的葛格、美眉們哪能承受得了?
楊:先苦后甜,自然之道。沒有過去的苦,哪有今天的甜?越是小康,越要讀點杜詩,明白美好生活來之不易,從而更加熱愛當(dāng)今時代,更加珍惜目前安定團(tuán)結(jié)的美好局面。再說,能像杜甫那樣寫出“無愧于時代的作品”的偉大作家,現(xiàn)在已不多見了。杜甫也不是不知道休閑,更不是不要休閑,相反,杜甫還是“休閑文學(xué)”的先驅(qū),杜詩中如《江村》、《江畔獨步尋花》七首、《贈花卿》、《解悶》十二首等等,都寫得神閑氣定,其中詩句“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自去自來堂中燕,相親相近水中鷗”等,歷來膾炙人口,老幼皆知。
蓋:可我總覺得杜甫短于言情。
楊:凡是偉大作家,沒有一個是短于言情的,關(guān)鍵是怎樣理解“情”。杜詩如《哀江頭》、《春望》等等,抒發(fā)的是對國家的無限熱愛之情;《石壕吏》、《兵車行》等等,抒發(fā)的是對勞動人民的無限熱愛之情;《望月》、《羌村》等等,抒發(fā)的是對家人的無限親情;《夢李白》、《八哀詩》等等,抒發(fā)的是對朋友的無限友情。這種感情是那樣的深沉熾熱,千百年來,一直在感動著無數(shù)的讀者。
蓋:我之所以說李白詩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李白詩流暢易懂,如“床前明月光”之類,如同白話,朗朗上口。杜詩如“鸚鵡啄余香稻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說的什么呀!
楊:杜甫詩歷來被認(rèn)為“集詩歌藝術(shù)之大成”。它格律精嚴(yán),對仗工整,語言凝煉,前人多以“沉郁頓挫”來形容其詩的風(fēng)格。要談李杜詩之優(yōu)劣,還真不好講哩。杜甫詩究竟好不好,好在哪里,還須讀者親自去讀一讀由葛曉音教授撰稿、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杜甫詩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