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金
父親祭拜他的土地方式是用烈酒,往跟前一灑,就解決了。
那天我跟著他跪在祖父墳塋前頭,他就采用了這種方式。這讓我很感傷,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這樣來看他,我?guī)У挠质钦l呢?還有誰跟著我,來延續(xù)這樣沉默的方式。
當然,我還是堅信這個辦法很真實,當那些清澈酒花在塵土里隱沒,將心底的記憶也沉痛地埋下去,那時候,我也就學會了怎樣面對痛苦和人生。父親的脊梁有點像是山,打我的時候也很重,可惜我似乎不是他想要調教成的那種人,我怯懦羞澀甚至散漫,沒他那么硬朗,但和他對待土地的思想一樣,后來他對我也就任其自然了,他只是早出晚歸的期望著什么。
我感謝父親在祖父去世后所做的這些事情,因為祖父在世的時候,他的確也沒那么多機會來疼愛我們,此時他所彌補的一切,足以讓人明白一份責任。如那片紅土地,在拼命地流血,在擠著它的養(yǎng)分的土地,成為山,同時也成為路;每次回來或是離去,他做得很堅強,而我卻忍不住想要哭,那個時候我最是深切地感覺得到對他的感情,我越來越清晰地認為,自己對這片土地的情念,不只是源于祖父,實際上,也完整地包含著父親在那里忙碌的身影。
沒有一種懷念可以是很簡單的,父親和他的土地埋葬著我童年時代所有的幻想,對此我一直保留著單純的憤恨,作為他的孩子,我無法理解他的冰冷,作為后人我卻也感動于他給我留下的那許多機會,和那些個年少時的磨煉,因為這,長大后我沒責怪過他,我也明白了他所承擔過的一切,是足夠讓一個男人憤怒和疲憊的,我明白了他那越來越彎曲的背影。
父親那貧瘠的土地年年都生長著莊稼,可每年雨季,紅色的泥水就會瘋狂地流淌,敞露的地方越來越多,的確,土地已經是很老了,我們不應該這樣要求它的,因為再過許多年,裸露的將已經是斑駁的巖石,所以我們總該會內疚了,它的付出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許是這樣的,我們還沒明白它的這種表達,就像我當初沒能明白父親的初衷一樣,等我懂得了,也就將永久地在生命里保存下來,也成為深刻的記憶和感情的。
那里生長的玉米,父親釀成了酒,去年回家的時候,他也將他的酒遞到我的面前,很清,也很烈。那天,我們喝了點酒,然后又到父親的土地去轉了一回,同樣地,也在祖父的墳前,舉行了我們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