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位要強上進的孩子

李啟詠

14歲，多么燦爛的年華。這樣的年齡，應該是蕩漾著自由、歡樂、輕松與夢想的季節(jié)。可是，當美好的春天正向我們走來的時候，園腦出血醫(yī)治無效，昏迷了7天的長春女中學生周曉旭卻離開了人世。醫(yī)生說，孩子得病是因為她的壓力太大，精神過于緊張。

我絲毫不懷疑這樣的報道和大夫們的判斷。我也是個教師，對于眼前的一切，對于學生、教師的生存狀態(tài)，對于賽馬場一樣的校園，我已經真真切切地感受了8年。

令人們心痛不己的是，在整理周曉旭的日記時，才發(fā)現這個上進的孩子，幾乎天天都在“激勵”自己，督促自己。

她在2002年10月7日的日記中說： “今天是我們開學以來的第一次月考，不知道自己能考得怎么樣，心里很緊張，你看我現在，才早晨3點多鐘就睡不著了，希望自己能考好。先自我安慰一下吧，祝自己能取得好成績，進小班?！?/p>

2002年IO月13日，她寫道：“這段日子以來，我一直沒有心情寫日記，因為我的考試成績根不理想，雖然在班級排第三名，可也和第一第二的同學成績差很多……昨天，聽別的同學說，我們班某某同學排全校第十名，我心里有一些嫉妒她，她怎么學習那么好，我跟她比，真是差得太遠了。不過，我決心一定要趕上她，讓她成為我的目標，讓自己快馬加鞭地趕上她。我一定要加油，再加油！”

2002年IO月15日，她寫道：“今天下午，老師把全校同學前400名名單貼到了我們班的墻上。我看了以后，心里馬上就涼了，我在我們班排第三名，和第一第二的同學成績還差很多。他們倆都排進了前五十名，而我只排進了前一百名。我決心要趕上他們?！?/p>

在她的日記本中，反反復復的就是這些內容！

在一個14歲孩子的思想和生活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分數、競爭、趕超。

我們的孩子承載了他們的父母也不曾有過的精神壓力。

我們不能容忍孩子玩樂、自由，大人們甚至不和他們商量一下，連他們上網接觸五彩繽紛的網絡世界，玩玩游戲的權利也給剝奪了。

我們每天都在給孩子灌輸，要勤奮，要刻苦，要有上進心，要有競爭，要拿第幾名的觀念……甚至，我們的教師和學校已經習慣了將孩子們的成績排好名次貼在最顯眼的地方。卻不知道，考不及格，考倒數第一名也是孩子的權利，這些孩子更需要尊嚴和愛。而在許多國家里，學生分數被認為是他們的隱私而嚴禁公布。

我們忘了，他們是孩子，只有幾歲、十幾歲。對他們而言，最要緊的是健康和諧的身心，對世界充滿好奇心，對事物充滿探究的快樂，知道尊重和關心他人，理解愛和民主……

可是我們卻用沒完沒了的作業(yè)、習題、試卷覆蓋在他們身上，早晨天不亮就讓他們起床，晚上的作業(yè)寫到10點甚至半夜。一點兒也不舍得讓他們閑著。我們的教師和校長安慰自己說，這是對孩子“負責”?？墒菂s沒有好好想想，一雙雙健康的眼睛被熬成了近視眼，正常的脊柱有點彎曲，活潑的天性日漸磨光，一些孩子患上了精神疾病……這就是“負責”嗎？

當然，也不要一個勁兒地埋怨教師，也不要埋怨學校，你看看，哪個學校的孩子不是這樣累？這樣苦？在這樣的緊張和忙碌中損毀了身心、失去了靈氣？這里有管理機制的問題，也有社會對教育的誤解而造成壓力的傳遞作用。

人們?yōu)橹袊鴮W生在國際數學奧林匹克比賽中得了很多獎牌而得意，甚至感嘆中國孩子比美國孩子、日本孩子更聰明。一些教育工作者甚至洋洋自得地認為“中國的基礎教育在世界上是最好的”，卻忽略了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中國的學生反復地、常年地泡在習題堆里，日復一日地磨煉和訓練造就了無數解習題的高手。但我們也不妨去看看，在別的國家也一樣造就著人才：一些國家的學校下午早早就放學了，孩子們一般不帶書包回家，他們的家庭作業(yè)通常跟課本關系不大，輕輕松松;有些國家的小學生小小年紀都會寫學術論文，津津有味地搞研究……

在反復強調勤奮、刻苦、競爭的中國教育機制下，卻根本性地抹殺著另一些很優(yōu)秀的東西。比如創(chuàng)造性，比如樂觀精神，比如主動性……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今天的中小學教育過早地把成人世界中的競爭等殘酷的東西傳遞給了孩子，讓這些小小的生命過早地擔負沉重的壓力，無端地損害了他們的健康、靈氣和創(chuàng)造力，窒息了孩子本來應有的天性。

當然，我知道，這并不是簡單地呼吁一下就起作用的，孩子們身上的壓力來自全社會，不是哪個人、哪些人、哪一行業(yè)的人就能夠扭轉的，愿我的這微弱的呼聲早晚能匯成洪流，成為我們社會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