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的婚禮

金凌云

對于這場婚禮，人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新郎的犯人身份。而其本身傳達出的信息則是，服刑犯人改造的管理工作日漸進步的人性化趨向

兩個多小時的交談中，高慶銀始終保持著一種姿勢：正襟危坐，雙手搭在兩只分開的膝蓋上，腰和背都挺得很直。這大概是他在服刑中養(yǎng)成的習(xí)慣。此外，他留給記者的另一個印象是：拙于辭令，每回答一個問題都需思索良久。比如問怎樣評價他的新娘，高想了想說：“她是個好人?！?/p>

好在哪里？高又想想，說：“哪兒都好?！?/p>

坐在一旁的殷建紅顯得有些難為情，臉脹得通紅：“其實他(高慶銀)也不壞，只是誤入了歧途?！蹦┝?，她又補充一句：“我相信他能改好?！?/p>

這是10月23日下午，天津市公安局大港分局看守所內(nèi)的二樓會議室。窗外，很藍的天。

會議室的一面墻上掛著一枚警徽，警徽之下是一塊寫著“高慶銀殷建紅結(jié)婚典禮”的橫幅，兩旁都貼著“喜”字，大大小小的“喜”字還貼滿了兩側(cè)的窗戶。

兩天前的10月21日中午，這里剛剛舉行了一場“特殊的婚禮”，高慶銀、殷建紅是這場婚禮中的“主角”。而在場的“賓客”們，除了看守所的警察，還有被高慶銀稱作“獄友”的其他正在服刑的犯人。

高慶銀，男，33歲，原大港油田井下作業(yè)技術(shù)人員，目前在天津市公安局大港分局看守所服刑，罪名是“非法買賣槍支罪”，刑期2年。

殷建紅，女，31歲，大港油田的探傷工。

事情的另一層背景是：高慶銀與殷建紅原為夫妻，2002年1月間離婚。因而高慶銀刑期內(nèi)的復(fù)婚，在了解他們的人看來，顯得別有意味。

曾經(jīng)的夫妻曾經(jīng)的愛情

對第一次婚姻，高慶銀和殷建紅都不愿多談細節(jié)，只說結(jié)婚是在1996年2月，婚后不久便有了一個男孩。男孩今年7歲，上小學(xué)二年級，他至今不知道父母曾經(jīng)的離婚和復(fù)婚。殷建紅說不想讓兒子受影響，她告訴他，“爸爸去了外地工作”。

離婚之前的2001年底，高慶銀做了一件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幾個朋友計劃購買槍支，為籌錢找到了高慶銀，高最終答應(yīng)了他們的要求，給了他們4500元錢。

殷建紅曾經(jīng)就此事規(guī)勸過丈夫，但講“義氣”的高慶銀聽不進妻子的話，在他看來，“朋友的事大，家中的事小”。

殷說，“那時候他根本就不顧家，成天在外面混，老婆對他說一百句話，抵不上他那幫‘哥們說的一句”。

在丈夫堅持將錢借出后，長久以來壓抑在妻子心中的不忿終于爆發(fā)了。一次激烈的爭吵之后，殷提出離婚，此后獨自帶著孩子生活。

2002年底，借錢的那幾位朋友事發(fā)，高慶銀也因此受到牽連而被捕。隨后，是2年的刑期。

離婚之后又獲罪被判刑，高慶銀的人生走入低谷。按照一般的理解，高慶銀與殷建紅的這段感情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高慶銀將這一切歸結(jié)為自己的“渾”，他說即使殷建紅再嫁別人，他也無可埋怨，“畢竟是我對不起她”。但高沒想到的是，離婚一年多之后，他們?nèi)阅茉倮m(xù)前緣。

與記者談話中，高慶銀一直在努力表達對殷建紅的感恩，殷則顯然想淡化這種心態(tài)，她希望“新婚”的丈夫能將此事看得更輕松一些?！拔铱偸怯X得，我好像對他有責(zé)任，即使離婚了也還是一樣?！币笳f。

紅娘及高慶銀的心事

殷建紅對高慶銀的“責(zé)任感”，很快被管教干警王宗達注意到了，按他的理解是，“雙方的感情并沒有完全破裂”。

王宗達看到，高慶銀在看守所服刑期間，每個月兩次的親屬接見日，殷建紅都會早早等候在看守所門前。其時，殷與高離婚已一年有余。

王宗達還注意到接見時兩個人“表情中的關(guān)切”。王的描述是，兩個人交談總是細聲細語，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眼神也不像離了婚那樣沒有感情。殷建紅每次接見，都要給高慶銀留下些錢，事實上她每月的收入并不多，還要帶孩子。而到了換季的時候，殷建紅也會來到看守所，給高慶銀帶來新的衣服。

王宗達顯然是這次獄中婚禮的“紅娘”，他說在20多年的管教干警生涯中，這是第一次為一名服刑中的犯人承擔(dān)這樣一個“角色”，他感到“非常興奮”。最初，王宗達的想法是從工作出發(fā)，在他看來，促成這樁喜事“有益于高慶銀的改造”。

喜事得到了看守所領(lǐng)導(dǎo)的支持，所長朱繼發(fā)答復(fù)王宗達：雙方感情上并沒有完全破裂，有復(fù)婚的可能，要做好人成全這個家庭。促成這件事，對高慶銀有利。對人有益、對社會有益，就應(yīng)當(dāng)去做……

因此，王宗達甚至把牽線當(dāng)成了“任務(wù)”。

王宗達第一次找高慶銀談心是在2003年7月，那是高慶銀最為消沉的時候。王的問題直截了當(dāng)：想不想結(jié)婚？

高慶銀一下子就楞住了?！胺溉私Y(jié)婚？怎么可能！”高得到的答案是，只要雙方情愿，便可以申請。這次談心后，高慶銀便不再向王宗達掩飾自己對殷建紅的眷戀。

剩下的事情便是找殷建紅溝通。幾次接觸下來，王宗達給看守所領(lǐng)導(dǎo)帶回的消息是，“有戲”。

8月間，王宗達專程趕到大港油田找殷建紅談“高慶銀的心事”，結(jié)果“出乎意料地順利”——殷建紅表示同意。殷說，歷次的接見，她發(fā)現(xiàn)了高慶銀的確在轉(zhuǎn)變，“我對他有信心”。

婚期很快確定。10月21日，這個日子是殷建紅自己挑的，“平時很忙，那幾天可以請下假來”。而有好心人還查看了黃歷，結(jié)果是：10月21日，農(nóng)歷9月26日，宜嫁娶。

特殊的婚禮

10月21日早晨，殷建紅早早來到看守所，她為高慶銀帶來了結(jié)婚的衣服——一件新的黑色夾克衫；而她的身上，一套米色的西服顯得格外莊重。

上午10點，一對新人在王宗達的陪同下，來到大港區(qū)民政局辦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后，他們又回到了看守所。在王宗達的引領(lǐng)下，他們走進了二樓會議室。站在門口，高慶銀“驚呆了”。

在他們?nèi)セ橐龅怯浱幉婚L的時間里，副所長李殿剛組織起干警和犯人們忙碌了好一陣子，剪窗花、貼喜字，將二樓會議室布置成了結(jié)婚的禮堂，接見室也被拾掇成了“洞房”。看守所的人們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等候新郎、新娘“出場”的人們一共30多位，包括看守所干警和10余名犯人代表。他們在高慶銀、殷建紅出現(xiàn)于“結(jié)婚禮堂”門口的那一刻共同鼓起了掌。隨之而來的是，激情的婚禮進行曲。

李殿剛是主婚人，他在宣布婚禮開始之前看了一下表，中午11點18分。

高慶銀“只顧著笑了”，被推到大家面前講話時，他一直重復(fù)一句話，“加速改造，爭取減刑”。稍長的沉默后，又說，“出去以后，老老實實做個好人，平平安安過日子……多掙人民幣……”

一片善意的哄笑聲中，李殿剛插話：“你多掙人民幣以后，要對小殷不好，我饒不了你。”高慶銀連連擺手，“不敢不敢?！?/p>

婚禮之后的安排是：中午，看守所的小餐廳，擺了四桌婚宴；下午，會議室，唱卡拉OK；晚上，接見室，鬧洞房直至夜里10點……

看守所教導(dǎo)員朱茂民是此次婚禮中的證婚人，他在看守所工作近30年。他說，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兒。當(dāng)然，朱說他非常樂意當(dāng)這樣的婚禮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