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花
小時候,總想看到很多很多的花,想花是世間最美麗的??芍钡诫x開老家也沒有看到過很多很多的花。有時想,故鄉(xiāng)大概是沒有花的。那時我還小,母親說:“女兒是花?!蔽乙詾檎f我是花,就總喜歡穿漂亮的花衣服,覺得這樣自己就更像是花了。
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偶爾會開出幾朵粉粉的花兒,“打碗碗花兒”。很傷心的名字。這是鄉(xiāng)間里最常見的花了,也是我在鄉(xiāng)間見過的惟一最像花的花了。
后來,長大一些了,看到畫里的仕女,簡約的幾筆勾勒出來,仕女輕盈很美,自然的神態(tài)是風(fēng)吹來的婉約,像冬天里的梅,風(fēng)姿綽約,疏影淡逸,鑲著素白的雪,裊娜清麗,就錯誤地以為畫里的花都很瘦。
春天,去很遠很遠的城市看朋友,坐火車一天一夜,坐在車?yán)?,看窗外都零亂,花也不是花,葉也不是葉??匆娝麜r,有些憔悴,想到薄霜里的花兒,不蔫卻蘊著滄桑,心里酸酸的,想落淚。我臨走的那天,他送我,他邊走邊說:“只送行到半路上,要不會傷感的?!蔽抑宦犚娝f了前半句,后半句我一直沒有聽見。可直走到進站口,他還跟在我身邊,揮著手對我說:“走吧,走吧?!蔽乙恢蓖囌纠镒?,進了門,門里有一張桌子,我把包放在桌子上系著帶子,用眼睛覷著玻璃門外,他在車站的外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看著車站里邊,我在一個認為他看不見的地方躲著我的身體,用眼睛看他門外的身影,終于,在一個報攤前他買了一份報紙后走了,我自己進了候車室大廳,等帶我回家的火車。那一天,陽光很好,有風(fēng)。
他說:“你笑的樣子很好看?!蔽艺f:“像花?!彼f:“比花好看?!蔽艺f:“那我一直笑給你看?!庇谑?,他畫了一張我笑著的油畫肖像。就掛在自己的畫室里,有人要買,他說:“這是我的珍藏版,不賣的?!彼f,看見畫就像看見了我。我說,傷感。
和朋友們已很少見面了,越來越少,甚至都不見了。就像古話里說的:“菖蒲花,難見面?!陛牌鸦ㄊ俏乙娺^的花里最有情致的,它會依著次序一直開花,含著很多花苞總也開不盡似地一直往上升,總是在向上開,開到頂,最后一個花苞也綻開了。我第一次見到菖蒲花,是一個回族女孩放在宿舍桌子上的玻璃杯里,一滿杯的水,斜斜的插著幾枝,幾朵粉色的花兒。她住我隔壁,她很文靜,我也文靜,就常在一起。我在詩里和畫里見過菖蒲花,真的花是第一次見,和詩里畫里的一樣,粉的花,有綾綢一樣的質(zhì)感,綠的葉,莖桿也是綠的,是那種翡翠一樣的綠。挺拔向上。她調(diào)走了,雖然還在一個城市,再也沒有見過面。遠的見不上,近的也難見面。
牽?;?,就像我小時候見到的打碗碗花兒。我就是這樣固執(zhí),搞混了印象里還是固執(zhí)地搞混。其實,打碗碗花兒和牽?;ú灰粯?,只是花形有一點相像,都是單瓣的喇叭形。
我有了一片地,在樓下,很小,巴掌大,那是夸張,比巴掌大,一米見方,我插了幾根竹竿圍成籬墻,里面種了幾株牽?;ǎ婏L(fēng)就長,長得很喜慶,籬墻很矮,它們也長不高,順著籬墻東拉西扯地盤結(jié),滿滿的,蔥郁地綠。開花了,紫色的。嫻靜的雅。深深的紫色,粉紫的花邊,灼灼地開著,像幾只穿紫衣的蝴蝶,起一陣微風(fēng),會翩躚。我用手機給朋友發(fā)了短信,說:“牽?;ㄩ_了,紫色的,在籬墻上,綠色的葉子很漂亮?!迸笥岩舶l(fā)短信給了我,說:“應(yīng)該是花很漂亮?!蔽一厮木鸵粋€字:“花?!彼痛螂娫捊o我說:“應(yīng)該是花很漂亮,你怎么說綠葉很漂亮。你又顛三倒四的了。”我想到他急急打電話給我的樣子,我就在電話的這頭笑,他也笑了。
在長安
我坐在那種雙層的公交車廂里,臨窗坐著,高高在上的。路上的車很多,像在水中流走,想起了古人的“流觴”。古人都是很雅的,做的事也很雅,悠閑,生動,這是文人的喝酒賦詩。還有,古人的俗里也有雅,古人有鬼節(jié),古人的鬼節(jié)里,沿河放小紙船,小紙船兒里還有燭,焰是紅的,一直漂著,要漂到很遠很遠的河里,其實,漂不遠的,不過一河岸都是放小船兒的,就影影綽綽了,影影綽綽里有情有思念。車走在路上,在灰灰的天空里,偶爾亮著車燈,也影影綽綽的?!傲饔x”很美,影影綽綽也很美。
車過李家村時,遇了紅燈,看見馬路上白色標(biāo)志線上蜷縮著一只灰色的小老鼠,很乖。幾個小女生和小男生在道沿上樂不可支,繃著勁悄悄地笑,張望著小老鼠的表情,想起長安的市井曾有公子哥兒們斗雞的生動活潑。我很害怕汽車的輪子會碾上它,我用一秒鐘閉了眼為它求助于神靈的佑庇。我看見它黑珍珠一樣的小眼睛有點迷朦,像灰灰的天空,它是在害怕嗎?車子開走了。我在城市的街道上看見了一只小生命瑟瑟的畫面,這樣的場面很難見到,可心弦還是有點緊繃。我真的希望小男生和小女生把它帶離那條寬寬的白色安全線。
西安,過去叫長安,唐朝的時候就叫長安了,比唐朝更早的時候可能也叫長安,但我就是愿意記得唐朝時叫長安,好像唐朝就是長安,長安就是唐朝一樣。我住在這座城市已有很多年了。我喜歡這里。就因為她過去叫長安。長安就有詩意,就有唐朝的味道。長安,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絢麗,就像黃土深情地掩飾著長安,可她仍在熠熠生輝。我曾在睡夢里輕輕地呼喚過這個名字:“長安”,夢就很甜很香。
在這座城市里我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尋覓,我有很多充裕的時間尋覓。我去興慶宮時,那里有沉香亭,還有“李白醉臥長安”的漢白玉雕像。我去過唐朝時的很多地方,都是一些唐朝很美的地方,大雁塔,華清宮,乾陵……唐朝到底是什么樣子?我也不知道。好像又知道。
有一天,獨自個兒去了曲江,在灰灰的天空下飄灑著細細的雨,有一縷風(fēng)從頭發(fā)上吹過,不知怎么就感覺到了唐朝的氣息,覺到那風(fēng)是從唐朝吹來的。雨,像落花,碎碎的,掬著些涼,飄散著。雨,悄然滴落在長安的街上,細軟的沒有骨頭,天空灰灰的像溫情的夜,醉醉的,唱著唐朝的歌,天子與妃子,還有醉酒的詩人。天空里飄浮的依舊是酒香、花香和詩香,“云想衣裳花想容”。
曲江,在現(xiàn)在的西安城南,好在它還叫曲江,它現(xiàn)在只有美麗的名詞,有菖蒲花的味道。其實,菖蒲花沒有嗅覺上的味道,只有視覺上的味道和意象上的味道,就像灞柳這個美麗的名詞寓意著送別。菖蒲花也叫唐菖蒲。我一直迷戀古人的書生樣子——白衣秀士,說到這幾個字,就感覺到清爽、雅氣。
長相思,在長安。在長安有在長安的好。長安有濃郁的唐朝氣息,唐朝的古風(fēng)遺韻都給了長安。抻出手輕輕揮一揮,灰黃的塵土里仿佛都混含著唐朝花香、詩香、酒香的氣息,這縷氣息飄然就會撲滿全身的毛孔,手指縫隙里也有。
有一年,去了西藏,在一個月圓之夜站在了雅魯藏布江邊,江水在明凈的月光里波影閃動,粼粼漾漾,我用碎銀比喻它的靈動,可總覺得缺少些什么?一閃念,涌上來的詩句竟然是“搗衣砧上拂還來”,我默然地笑了,多么美妙的“拂還來”,那是長安,那是長安的“搗衣砧”,那是長安的詩情畫意,那是長安的美詞麗句,那是長安的空靈迷醉。
“在長安”的這種情緒,哦,應(yīng)是長安情結(jié),莫名的在骨子里綻開。讀詩總會讀出長安的氣息。讀那種洋溢著長安氣息的詩。有時,就放蕩了自己的情緒,恍惚里自己就是在唐時的長安街上漫步,那個叫李白的“醉仙”竟與自己擦肩而過了。我終歸是沒遇上李白,李白帶著滿身的酒香掬月去了。留下詩香、花香、酒香豐盈著我一直愿叫它長安的這座古城。
長相思,在長安,在長安有在長安的好。
葉紫云,女,著有散文小說若干,就職于西安近代化工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