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良勤

俗話說：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在上海的皮草修補行業(yè)，就有這樣一位人物，他叫陳長庚，任何皮衣到了他手里，都能修補得天衣無縫。如今，陳長庚開辦了自己的公司，取名為“甲天下皮草整理公司”，并帶出了幾名有能耐的徒弟，還夸下?？冢骸皼]有張聾甕看不好的傷寒，沒有我陳長庚整不好的皮衣?！?/p>

師傅如此，徒弟們自然也是不甘落后。“開山門徒弟”王海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天，店里來了一位長者，拿出一件女式皮衣，要求清洗和整理加工。王海明拿在手里一看，此皮衣非同一般，雖是玫瑰紅的顏色，但因為時間長了，有些暗淡，如果整理得好，定能光彩奪目，鮮艷無比。更令他驚奇的是，即使在高倍放大鏡之下，也看不見毛皮的毛孔，精細柔軟，如綢緞一般。而且，即使你將它用力捏上一把，當抖開時連一絲摺痕也沒有，真乃巧奪天工，稀世奇珍。

王海明追隨師傅多年，行業(yè)中也算見多識廣，但如此珍品，還是第一次遇到，也算開了眼界。他不由愣在那里。老人輕輕地問了一聲：“小師傅，這件皮衣你們處理得了嗎?”他在“處理得了嗎”幾個字后面加重了語氣。

王海明如夢初醒，不加思索地回答：“能!在我們甲天下，只要是皮衣，好比‘行灶對麥柴，只有進來的，從來沒有推出去的。老先生你如果不信的話，我先請你參觀一下我們企業(yè)，然后再談生意好不好啊?”

“那當然好，讓我也可以開開眼界了。小師傅，辛苦你了!”王海明先將老人領(lǐng)到保管倉庫，那里確實非同一般，恒溫、恒濕，均有高科技儀表顯示。老人看到，貯存皮毛服裝之多，令人嘆為觀止：有綿羊皮，羔皮，灘羊皮，湖羊皮，三北羔皮，山羊皮，猾子皮，狗皮，貓皮，兔皮，黃狼皮，灰鼠皮，紫貂皮，水獺皮，狐貍皮，猞貍皮，獾皮，麝鼠皮，狼皮，熊皮，虎皮，豹皮……好比走進了國際皮毛展覽館。

當他們再次來到營業(yè)大廳，王海明極有禮貌地說：“老先生，這下可放心了吧?”

老人說：“我是慕名而來，豈有什么不放心之理，不過公事還要公辦，價格我按規(guī)定支付，請開一張正式的整修單給我?！?/p>

“那當然!”王海明開完整修單，老人戴起了老光眼鏡橫看豎看，就是不肯將皮衣放下?！拔铱凑迒紊纤坪跞绷诵┦裁?”

“王海明拿過整修單，便在備注欄內(nèi)寫上：“在整修過程中，如有損壞，本企業(yè)負全部責任?！?/p>

老人這才小心翼翼地將修整單疊成四折，放進眼鏡殼子內(nèi)，隨后放下毛皮大衣，離去了。

按常理，王海明接到這樣特殊業(yè)務(wù)，應(yīng)先請示一下師傅，然后再研究如何動手。可王海明偏偏覺得這樣的業(yè)務(wù)可遇而不可求，他要給師傅來個驚喜，顯顯“開山門”大師兄的身手不凡。王海明悄悄地干了起來。

就在這天晚上，王海明調(diào)好清洗劑，一刷子就朝前襟刷去，只聽見“刺”的一聲，冒出一股“清煙”，刷到之處，顏色全部脫落，成為一塊空白。王海明這時倒也不慌不亂，畢竟是久經(jīng)沙場的大師兄，清洗脫色是常有的事，不足為怪，補上就是了?？赡睦锵氲剑帽M各種型號的補色劑，空白依舊，紋絲不動。這下子他的腦袋像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了!萬般無奈，他不得已哭喪著臉，一五一十向師傅匯報。

陳長庚聽徒弟講完，覺得問題嚴重了。海明的手藝足夠應(yīng)付一般的業(yè)務(wù)，畢竟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嘛。但他再仔細看看手中這件皮風衣，他也有些發(fā)愣了。自從他創(chuàng)始這個新行業(yè)以來，在他手中經(jīng)過的皮毛衣服已無法統(tǒng)計具體數(shù)字了，哪一件不是使顧客高興而來滿意而歸!而今天手中這件玫瑰色的女式皮風衣，簡直是件手工藝品，如果弄不好，就會砸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甲天下”招牌啊。

陳長庚暗暗告誡自己，遇事不要慌。他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研究，清洗和上色問題總算解決了，但卻被調(diào)色問題卡住了。他雖然盡了極大的努力，可那塊當胸的脫色部位仍然留下了嚴重的破綻，怎么也彌補不了，這豈不還是“鴨吃礱糠——場空歡喜”?

到了規(guī)定交貨的日子，那老人拿了整修單前來取衣。這次因事關(guān)重大，由陳長庚親自接待。在老人面前，陳長庚毫不隱瞞在操作中遇到的困難。老人見他如此坦率，也就直言告知：原來，為了這件家傳珍寶，他跑遍了歐美，無一家店鋪肯接這個活，所以他再三征求王海明的意見，如果他知難而退也就算了，誰知王海明把胸脯拍得應(yīng)天響，還立了“軍令狀”。

這時，在一旁的王海明的臉上好比開了爿“染坊”，一陣紅，一陣白。他突然間冒出一句話：“如果實在補不好，我們照價賠償可以嗎?”

老人倒頗有修養(yǎng)，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從懷中摸出皮夾，然后取出了一張估價單，遞給了陳長庚。他說：“既然這位小師傅話已說到這份上了，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他愿照價賠償，我也不得不亮一亮底，免得你們到時措手不及，事先有個思想準備。”

陳長庚接過一看，是“英國倫敦國際拍賣公司”的估價單，雖然上面滿是英文，但對陳長庚來說并不難。難的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陳長庚額頭上的汗不斷地冒出來——估價單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那件玫瑰紅女式皮風衣，是俄國女皇卡捷琳娜生前之物，后賜給寵臣，距今已有100多年歷史。風衣的縫紉處均有皇家珍藏的印記，拍賣底價為一千萬英鎊。

陳長庚把數(shù)字后面的圈圈再數(shù)一遍，一字后面七個零，一點不錯，那就意味著如果按照目前外匯牌價結(jié)算，它的最低價值為人民幣9062.5萬元。師徒二人面對這串數(shù)字面面相覷。還是陳長庚沉著，他向老人打招呼說：“很對不起，請再寬限10天!”

也許因為有心思，那天，陳長庚來公司的路上，車子竟然鬼使神差馳上了逆向道，與迎面一輛小車來了個“親吻”，幸喜沒出事故，但“負全責”是免不了的，對方一切損失由他負責，自己的車子也被拖進了修車行。

因為是?？?，他不免與車行經(jīng)理嘆起了苦經(jīng)。開車行的接觸面廣，各行各業(yè)朋友都有，聽了陳長庚的敘述，他說：“我?guī)湍憬榻B一位朋友試試?！?/p>

陳長庚眼睛一亮，忙問他是干什么行當?shù)?哪里想到那回答令他啼笑皆非，原來也是個修汽車的。陳長庚沮喪地說：“開什么國際玩笑?”

車行經(jīng)理見他不屑一顧，急了，說：“我是當真的，我們汽車修理行業(yè)，工種眾多，我那位同行是位油漆工，早已功成引退?！蹦隳苷埖剿氵\氣，我還不敢肯定他肯不肯出山呢?上次北京領(lǐng)使館一輛“勞斯萊斯”超長座車，也是出了車禍，需要補漆，那可不是一般轎車，一年才出幾輛，破了相，還有什么價值?人家慕名而來，他也拿出渾身解數(shù)，車子被他補得天衣無縫，不知道的連他補在那里也無法找到，真是神了。車主后來以一輛“寶馬”相贈。

有這等事?陳長庚頓時開了竅，這皮衣補色和汽車是相通的，他拉了車行經(jīng)理就走，決定登門求教。

經(jīng)過兩位不同行業(yè)的能工巧匠的通力合作，等到老人再來取這件皮衣時，已整舊如舊，不露絲毫痕跡了。老人欣喜地說：“甲天下果然是‘甲天下，‘鋼板上敲鎯頭——碰碰響?！闭f完，他準備付款。

陳長庚說：“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承蒙對小店信任，給了我們一個見世面長知識的機會，費用就免了吧!但我有一個小小要求，未知肯賞光否?”

“請講!”

“我是想要知道卡捷琳娜女皇的皮衣怎么會光臨府上的?”

“喔，原來這事。我看這樣，橋歸橋，路歸路，整修費用理應(yīng)照付，至于它的來歷嘛，待有機會再行奉告吧?！闭f完，老人莞爾而去，這個懸念仍留在了陳長庚心里。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