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廣 李北雙
1夜光如水,月如鉤。寂靜的黑森林里不時地送出幾聲若有若無的鳥鳴,那是傳說中的夜光鳥在召喚愛侶,那婉轉(zhuǎn)動聽、情深似海的啼唱使人不禁悠然神往。
然而,就是在這樣恬靜舒適的夜色里,阿勤已度過了一年生不如死的生活。阿勤長得并不帥,再加上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更帶給人陰森之感,但他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更進發(fā)著無窮的霸氣。
或許很少有人能夠認(rèn)識此刻的這位刀疤漢子,但是不會有人不知道鬼劍阿勤。在中原武林,一提起鬼劍阿勤,沒有人不豎大拇指的。
人們之所以稱阿勤鬼劍,是因為阿勤手中的那把鐵劍,那把銹蝕得千瘡百孔,隨時都可能碎掉,卻又能與神兵利器抗衡而毫不遜色的鬼劍。沒有人知道阿勤的劍是從哪里得來的,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劍練到了什么境界,那是因為阿勤很少與人交手,與他交過手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而死在他劍下的沒有一個不是邪道的頂尖高手。
此刻,阿勤的雙眼死死地搜索著對面的黑森林,不知道為什么,眨眼之間剛剛還滿是詩情畫意的夜色突然暗淡了下來,空氣中驟然泛起濃濃的殺機,連那高聳入云的巨樹也不禁起了輕微的顫栗,這一切似乎預(yù)示著什么。
阿勤的目光在層層密林的中央停了下來,在那里,一塊用鮮血噴灑著“斷魂谷”、“擅入者死”七個大字的界碑赫然矗立著,界碑的四周橫七豎八地散落著無數(shù)的枯骨,更增添了陰森和恐怖,將剛剛還殘存著的一點安詳與寧靜徹底地抹殺了。
沒有人知道,眼前這片黑森林便是阿勤生長的地方,更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一年來為害武林,被視為鬼蜮的禁地里居然住著阿勤的至愛。
時光在一點一滴地流逝,當(dāng)那一彎新月已完成了今夜的輪回即將隱去時,阿勤也終于收回了那業(yè)已模糊了的目光。低頭凝視著手中那把伴隨自己成長,與自己同時留下那道殘痕的鬼劍,再用顫抖的手指觸摸著臉上那道永生難忘的傷疤,阿勤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電一般地向遠方遁去。
2然而,阿勤剛剛飛起的身形被一陣陰冷的笑聲和密如暴雨的暗器所阻,不得不停了下來。只見阿勤在半空中掠起的身形突地頓住,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掠回到原地,身上的衣服居然沒有絲毫的波動。
“果然有兩下子,怪不得敢闖禁地。嘿嘿……不過今夜即便你是大羅金仙下凡,也要把命留下!朋友,陰司不收無名之輩,報上名來吧!”一陣陰冷的笑聲在四周飄蕩,聞之令人耳膜欲裂,卻又無法捉摸聲音的發(fā)處。
只見阿勤眼中神光一閃,殺機頓現(xiàn),但是隨即又消失于無形。他輕嘆一聲,淡淡地道:“在下誤闖貴地,深表歉意……”
“歉意?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以為自己是誰,單憑你的一句歉意就想保全性命?對方不待阿勤的解釋說完便橫加截口道。
阿勤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不屑與狠毒,但是他仍舊強抑著心中的悲憤,生硬地道:“少啰嗦!放我走,否則你會后悔,我現(xiàn)在不想殺人!”
“好大的口氣,連名字都不敢報,還敢在此口出狂言!朋友,拔出你的劍,老夫給你拔劍的機會!”
“這么說我倒應(yīng)該感到榮幸了?只是我不想拔劍,憑你也不配要我拔劍,我的劍一旦出鞘,這斷魂谷里的百十號牛頭馬面都得死絕!”阿勤仍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殺機,連抱劍的雙手也不禁起了輕微的顫抖。但對方并沒有接受阿勤的忍讓,反而被阿勤的狂傲所激怒,“小輩好狂,報名受死!”語聲未了,一道電光從密林中沖出,直刺阿勤面門,不給半分活命的機會。
阿勤起初想要飄身疾退,但是待見及這一劍額定來勢和出招的部位,不禁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突然陷入了迷惘,直到電光及身的瞬間,才見他右腕飛快地向上一抖,鬼劍并未出鞘,卻在對方的劍尖距離眉腳不及半寸之地將這雷霆萬鈞的一擊化解為無形。
只見電光過后,一個瘦小的老者從密林中相繼撲到,但在眼見阿勤鬼劍破招的瞬間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直飛到十丈外的地方才站穩(wěn)腳步,失聲喝道:“鬼劍!”
老者喝聲過后轉(zhuǎn)身欲去,卻又突然停住腳步,故作興奮地道:“果真是鬼劍!來者可是小勤?”
阿勤卻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興奮之態(tài),只是抱拳道:“權(quán)叔一向可好?一年不見您老越發(fā)健朗了,真難為您老人家還記得小勤!”
老者或許已看出了阿勤的言不由衷,但是仍舊故作親熱道:“小勤,你不知道,這一年多的時間你不在,谷里面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哎……一言難盡啊!阿韻這孩子,太不像話了!”老者這時仔細打量阿勤的臉龐,盯住阿勤臉上的傷疤,關(guān)切地道:“小勤,這一年多你是怎么過的?臉上的傷疤是誰砍的?權(quán)叔一定替你報仇!”
聞老者言及韻兒,阿勤的心臟在收縮,狠聲道:“多謝權(quán)叔掛念,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那想要謀害我的小人我是不會讓他跑掉的,那一式偷襲的飛劍小勤到死也不會忘記!”
3一語言罷,阿勤的思緒已經(jīng)回到了從前——阿勤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幸得隱居此處的斷魂谷主相救收容,并待如己出,授以絕世武功。那時候斷魂谷可謂世外桃源,谷主本是威震武林的大俠,后因情場失意而帶領(lǐng)家仆隱居在此,收養(yǎng)了不少流浪之人,一心修身養(yǎng)性,沒有絲毫血腥。與阿勤同被收養(yǎng)的還有一位女嬰,名喚阿韻,二人青梅竹馬,后經(jīng)谷主應(yīng)允定下終身。阿勤更是得天獨厚,在一次機緣巧合中得到鬼劍和劍譜,成為這斷魂谷中的第一高手。
但是好景不長,就在一年前,谷主突患重病,未來得及交代后事便撒手歸天。阿勤本應(yīng)以谷主傳人的身份接任谷主之位,誰知谷中人因個個身手不凡,不甘就此永不出世,于是在權(quán)叔的帶領(lǐng)下挾持了韻兒,逼阿勤主動放棄谷主之位。阿勤本無意于功名,便在救出韻兒后整日與韻兒寄情武功山水,怎知突有一天韻兒在懸崖上練功之時遇險,阿勤舍身相救遭遇偷襲,被人一劍劈落萬丈深淵,若非鬼劍護主,怕難逃當(dāng)場穿腦之噩。
阿勤大難不死,在谷底密洞中潛心休養(yǎng)了兩個月后方始重返江湖,發(fā)現(xiàn)斷魂谷已劃為武林禁地,谷中高手四處為害,大有獨霸江湖之勢。于是阿勤秘密潛回谷中,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發(fā)號施令的居然是自己深愛著的韻兒。
此次阿勤之所以現(xiàn)身,便是想勸說韻兒放棄野心和玩性,重回到以前那種快樂恬靜的生活。怎奈剛剛一招之間便已證實,當(dāng)年出手偷襲自己的正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權(quán)叔,再回想一下當(dāng)時的情景,阿勤更加肯定當(dāng)年謀害自己便是韻兒的本意。思及自己對韻兒付出的似水柔情和韻兒的狠毒,阿勤的臉上不禁起了劇烈的顫栗,那道合攏的傷疤在極度的激動中綻裂,血順著臉龐流了下來而不自知。
阿勤正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和怨恨之中,突覺一道殺氣迎面撲來,猛然間只見一道電光直逼咽喉,想要抽身已是不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未見阿勤身體如何作勢,人已倒背著向后飄出,右手鬼劍已然出鞘,在同一時間里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閃電般向上迎去,一陣金鐵碰撞的清脆響聲過后,阿勤飛退出十丈之遙,只覺喉間一片
冰涼,幾滴鮮血染紅了前襟,原來咽喉處已被對方劍氣割破,若阿勤反應(yīng)得稍慢半分,此刻恐怕已丟了性命。再看對面,權(quán)叔那瘦小的身影正向著密林深處飛快遁去。
阿勤的嘴角重又泛起那抹殘酷的笑意,他根本不去理會喉間的傷痛,手腕一抖,鬼劍發(fā)出一陣嗚咽的鬼泣之聲,在功力的摧動下如索命的厲鬼,化作一道電光破空迫去,只聽得一聲凄厲的慘號過后,一切歸于平靜,而權(quán)叔那瘦小的身體依舊在向前飛奔,只是少了頸上的頭顱。
4“好一個以氣馭劍!恭喜你啊小勤哥!”阿勤的身體原本平穩(wěn)緩慢地落地,但一聽到這甜美動聽的語聲,不由得在半空中一顫,落地時直向前沖出一大步方才站穩(wěn),這在阿勤藝成出山后是從未有過的。與此同時,一個年輕貌美的紅衣少女正自密林中緩慢地走出,滿面惆悵地向著阿勤走來。
阿勤看見了那張令自己魂牽夢繞的臉,那一張原本在他的心目中完美無瑕的面孔,此刻卻顯得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虛偽。
阿勤就這樣與女孩互相凝視著,終于,他的嘴角抽動著幾下,一字一頓艱難地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女孩緊緊盯著阿勤的臉,盯著那道長長的疤痕,臉色由嫣紅逐漸變得慘白,“小勤哥,你臉上的這道傷疤好長,就像我們之間的仇恨一樣,永遠也不能愈合了,是嗎?”不知道是真是假,女孩的語聲已經(jīng)變成了哽咽。
阿勤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用那一抹慣有的殘酷的微笑來掩飾內(nèi)心的痛苦,故作淡然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想問你為什么!”
女孩終于收起了滿面的淚花,用纖纖玉指指著剛剛被阿勤馭劍取命的權(quán)叔,掃視了一眼周遭的密林,咬著嘴唇道:“此刻說什么都晚了,看見這密林深處的無數(shù)鬼影了嗎?他們都是來自東瀛報復(fù)中原武林的忍者,這個當(dāng)年對你偷襲的權(quán)叔更是我的親生父親。其實,一年前我就知道你沒有死,因為我下去找過你的尸體。你不該回來,既然回來了,那就得死。我別無選擇!”
“是嗎?這斷魂谷原本該是我的,為什么我不該回來?又為什么我非死不可!”阿勤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此刻他也清楚地感應(yīng)到了那來自四面八方的殺氣,幾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但是他的心中卻泛起了一分慰藉,但是真正是什么東西給自己帶來了安慰,連他自己也無法捉摸。只見他淡然地掃視了一眼四周,向著女孩調(diào)侃地笑道:“我死了,你們就能為害江湖,逍遙自在了,是嗎?”
女孩的臉色突然變得如死灰般蒼白,盡是絕望之色,“你說呢?不過你放心地去吧,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許下的誓言嗎?你死了,我會陪著你的!”
對于兩個相互深愛著的人來說,發(fā)自肺腑的一句話往往勝過漫長的等待和怨恨,那是一種感動,是世界上最美的感動。只見阿勤的嘴角不停地抽動,強抑著盈眶的淚水,身形電閃間已將女孩摟在了懷里,輕撫著女孩如水的長發(fā),仰天長笑。
是啊,阿勤有理由如此輕狂放縱,因為經(jīng)過一年的痛苦的等待與煎熬,他終于證實了自己并沒有看錯人。
此刻,面對著四周那足可以毀滅一切的殺氣,阿勤居然毫不在意地談情說愛,顯得那么輕松,似乎根本不知道那些危險的存在,反而使得那些始終圍在四周的敵人不得不同時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密林中一時間靜得出奇,聽得見每個人的心跳聲。
阿勤用左手將韻兒摟在懷里,右手緊握著那把令天下武林聞名喪膽的鬼劍,凝視著上面斑駁的銹跡和一道閃光的殘痕,緩緩正色傳聲道:“鬼劍歷千年而未有絲毫損毀,卻在一年前為主人鮮血所染,留下這一道殘痕。今夜,我發(fā)誓要用你們的鮮血洗出鬼劍的本來面目!”
阿勤言罷,身形緩緩升起,越來越快,并未因懷抱韻兒而有絲毫阻礙,直升到密林上空。只見阿勤在空中高舉鬼劍,如神兵下凡,身劍合而為一,終于劃作一道劍光,向著四周那些被這無邊殺氣所籠罩著的林木與鬼影劃去,那些包圍在四周的敵人不禁發(fā)出等待死亡的痛苦呻吟之聲……
但是,正在阿勤駕馭著鬼劍施展出劍道的最高境界——身劍合一、馭劍飛行,以無邊殺氣狙殺群敵之際,那道裹著阿勤和韻兒的劍光突然在阿勤的一聲悶哼聲中自半空中消失,既而兩人在一蓬血雨下狠狠地摔落。
再看阿勤,左手依舊死死地抱著韻兒,將韻兒的身體放在自己的身體之上,右手的鬼劍插入地下,直沒劍柄。鮮血順著他的左胸不停地流出,直流到鬼劍之上,也染紅了胸口——在那里還插著一把短劍,劍柄上牽著的一條金鏈正系在韻兒的玉腕上……
5時間似乎就這樣停頓了下來,剛剛被劍氣驅(qū)散的殺氣又漸漸凝聚,那些在片刻之前嚇破膽的敵人再次從四周圍攏上來,已經(jīng)能夠聽清那越來越近的輕微腳步聲。
“站住!都退回去!”這時候,在阿勤懷里淚流滿面的韻兒突然厲聲喝道,使那正在圍攏的人群如同受到驚嚇一般迅捷地退散開去。
不待韻兒解說,阿勤已吃力地抽出鬼劍,只見鬼劍上原有的斑斑銹跡此刻已在主人鮮血的再次浸潤下消失于無形,原本長不及兩尺的劍身此刻卻吐露出三尺的寒芒,似乎渴望著飽飲仇人的鮮血,帶給人強烈的森然之感。阿勤靜靜地注視著手中的鬼劍,眼神中包含的東西太多,只見他手腕略一抖動間,那三尺寒芒便化作無數(shù)的碎屑,迎風(fēng)飄散了。
“是他們命大,但是你呢,為什么?”阿勤低下頭,向著此刻仍舊倚偎在自己懷里的韻兒痛苦地問道。
“不為什么,我說過了,這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別無選擇!但我會陪著你!”
韻兒語聲剛落,在阿勤蒼白的臉上輕輕地一吻,微笑著閉上了雙眼,依舊將頭低垂在阿勤的懷里,已然閉氣自斷了心脈。
這一切都看在阿勤的眼中,他原本可以及時制止的,但是他并沒有。
輕輕地吻在韻兒那含著笑意的唇上,阿勤的臉上也掛滿了安詳?shù)奈⑿?。此刻,他已?jīng)體會到了韻兒的心情和感受,也享受到了那份追逐已久的愛意,他知道這樣的結(jié)局對于韻兒是一種解脫。
然而對于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責(zé)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