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尾
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單個人,我有很多的朋友。雖然,每當深夜,蝸縮在小房間里時,我還是感到異常的寂寞。
我會翻著通訊錄,打電話給朋友。有些常聯(lián)絡(luò),有些幾乎斷線了。我像執(zhí)行超級任務(wù)的阿亮般,興奮地尋索他們。在電話嘟嘟嘟的時候,想像著這些年來他們在世界的另一端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有些找到了,有些沒有。找到了反而有種得到答案(通常是答錯)的落寞,寒暄幾句即掛斷。
我有一次半夜寂寞發(fā)作,癥狀夸張到打遍我認識的所有朋友。后來我把腦筋動到了國外留學的朋友,他們正是白天來勁得很,但還是把他們嚇了一跳——我喜歡嚇他們一跳,不過,他們也迅速反擊我:“到尾,很寂寞喔?”
是的,我寂寞,我很寂寞。我想要一個會動的東西在旁邊。電話只會響,不會動。但電話里的朋友仍然給了我建議:“你自己不會動嗎?去把房間理一理,你房間一定很亂,去動去動?!?/p>
果然是了解我的朋友。我立即大動特動起來。幾乎把房間徹頭徹尾地翻新了一次,我一個人去逛家具店,一個人搬東西回來,一個人又洗又擦又掃又拖,好不來勁。我花了整整半個月的心思在房間,里,它變得好漂亮,我完全認不出來。我窩在里面好幸福,仿佛有新歡似的。那段時間里,連朋友的電話也很少打了。
但很快地,寂寞又來襲擊。我又恢復和朋友問候的習慣,仍然不多講什么,最近干什么之類的。我一時興起:“我的房間最近布置得好棒哦,你們要不要來?”于是,他們就來了。好像鬧洞房一樣的玩法,朋友們和我在小房間里談笑。只是畢竟得走,一走,這“洞房”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我甚至起過“我每天去夜宿朋友家,一天睡一個”的念頭。但理智阻止了我,原因和我電話里只限于問候一樣:我不想依賴他們。我知道我們彼此關(guān)心著,有時打一通電話,有時捎一封e—mail,有時來個簡訊就好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有情人,有家人。我該做的,是向他們看齊,或祝福他們,而不是拖累,纏著他們不放。
我有的,就是那一塊方寸之地了。我繼續(xù)移動著上面可以移動的任何東西。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自己替房間變妝,或者,在房間里運動,試圖替自己的肌肉“變妝”。
我的房間只有雅房,沒有廚房,我不能替自己弄萊,但是至少出去可以有好多選擇;也沒有陽臺可以養(yǎng)寵物,但我還是替自己弄了盆小小的黃金葛,雖然“動”得緩慢,畢竟也算是在“動”,算是小小滿足了我之前的想望:“我身邊想要有會動的東西?!?/p>
我發(fā)覺,我愈來愈會和這房間相處了。我開始同黃金葛講起話來了,房間里也愈來愈多“會動的東西”:我設(shè)了電視,我買了隨著光線動的鏡子,我養(yǎng)了缸金魚,我還裝了風鈴,秋風吹進來,就有音樂聽。我和朋友講電話時,他們常常會聽到驚喜。還有還有,我也可以控制我寂寞時嗚咽的低鳴,透過薄薄的夾板,我也能聽到隔壁深情的囈語——雖然,我還是好希望“會動的東西”也有體溫,可以讓我擁抱。
我也許還是很寂寞,但我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