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積雪

1

2000年的夏天，我認識了葛菁菁。那一年，我27歲。

我們第一次做愛之后，我就知道她不是處女，但是，她也不是有豐富性經(jīng)驗的女人。

我當時真的不確定是不是愛葛菁菁，但是，我喜歡跟直率的女孩交往，沒認識葛菁菁之前，我的情感一直空白了整整一年。相處了幾年的女朋友深深地傷了我一把之后離開了。我埋頭工作，不碰女人，直到遇到葛菁菁。她的率直，偶爾乖巧，偶爾撒嬌，偶爾耍小脾氣，我都非常喜歡，即使她說，她比我大一歲，我都沒有在乎，我想我是愛她的吧。

我們在一起三個月的時候，已經(jīng)達到難舍難分的地步。我決定把葛菁菁帶回家見父母。父母知道我交了女朋友非常高興。葛菁菁來我家那天十分緊張，來的路上把她可愛的小腦袋使勁兒地往我懷里靠，還不斷地問我：你確定嗎？我比你大一歲呀，我可沒有北京戶口，你還不了解我呀……

我沒聽她羅嗦，徑直把她帶回了家。結(jié)果，爸媽見了葛菁菁之后，都非常喜歡，她幫媽媽做飯，洗菜，給爸爸添茶，倒水。幾個小時之后，爸媽都樂得合不攏嘴了。我知道，父母這一關(guān)葛菁菁是通過了。

2

送葛菁菁回家的路上，葛菁菁突然變得沉默了，我問她怎么了，她只是使勁兒地把身體靠在我的懷里，我扳過她的身體，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時，發(fā)現(xiàn)她滿臉都是淚水。

我說：“菁，你怎么了？不舒服？還是我做錯什么了？或者，爸媽跟你說什么了？”

她一下子撲到我的懷里大哭起來。我用手輕拍她的背安撫著她，這個像小女孩一個樣的女人讓我心疼。半晌她說：“我太高興了，原來，你真的愛我，你的父母又很喜歡我。我覺得自己幸福得都快死掉了?！?/p>

聽了她的話，我笑了。我佯裝生氣地說：以后不許哭鼻子，要不，我會揍你的。

她破涕為笑地說：我才不害怕你，你去廚房給我們添湯的時候，咱爸媽說，如果你欺負我，就讓我告訴他們收拾你呢。

爸媽接受了葛菁菁之后，開始催我結(jié)婚。

3

我借口搬出了家，在公司的附近租了一居室，葛菁菁第二天就拎著自己的一小包衣服、兩大包化妝品來了。她看著我夸張的表情，她嘻嘻地笑著說，“我比你大唄，所以，要好好保養(yǎng)保養(yǎng)，要不然，你該不要我了?！?/p>

我拉著葛菁菁纖細的漂亮的手指，吻了一下說：菁，無論你是不是開玩笑，我以后都不許你說我不要你的話。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不要你。

葛菁菁紅著眼圈，靠在我的懷里，天宇，你知道嗎？你是靠得住的男人，我知道如果跟你一輩子會非常幸福。有時候，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我怕下一刻，我們就分開了。

我說，不會，不會，即使葛菁菁不愛我了，我也會天涯海角，把她給追回來。

她笑得很甜，很開心，很幸福。給了我一個最長久最堅實的馬拉松式的吻。

我心里明白，那是哄她開心的話，如果她真的不愛我了，我也不會追到天涯海角。都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已經(jīng)沒有那樣的瘋狂了。畢竟我現(xiàn)在不僅僅是為了愛活著，還有父母，還有工作，也只有像葛菁菁這樣的女人才相信這樣的話。

我們住的小區(qū)的旁邊，有一個時尚小屋，掛著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的牌子，“還你處女身，只需80塊”，葛菁菁嘻嘻地笑著說，要不要我做一次處女，補償你的處女情結(jié)。聽說這東西，只需要做愛前放在里面，就會落紅，跟真處女一樣。

我說，我可沒有什么處女情結(jié)，也不用補償，我喜歡真實的，不喜歡假的。用這東西騙人，簡直有些過分。不是處女沒什么可恥的，拿那東西來騙人，是大大的可恥。

葛菁菁歪著腦袋，看著我說：天宇，我真是太太太愛你了。你真是太太太好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要離開了。

我清楚地記得，葛菁菁跟我說過32次，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4

可是，2001年的夏天，我和葛菁菁相愛了整整一年。沒有什么特別的征兆，她帶回了一個男人。這是他第一個男朋友，出國了，現(xiàn)在回來了，讓她回到他的身邊。她說她愛我，但是，也忘不了最初的情感，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所以，讓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研究出一個結(jié)果。

只有笨得像葛菁菁，簡單得像葛菁菁這樣的女人，才會做出這么蠢的事情。沒等他們開口，我強忍心里的傷痛說，菁菁，你走吧，我成全你們。

葛菁菁來拿自己的衣服和化妝品的時候，在我們熟悉的房子里，熟悉的床上，我們最后一次做愛，看得出來，她充滿了留戀，充滿了不舍。臨走時，她說：天宇，給我一年時間，等我一年，也許我的要求是自私的。但是，我真的不確定該怎么做。我知道離開你，我會后悔。但是，現(xiàn)在，我必須這么選擇。

我們緊緊地擁抱，深深地吻別。

開始的一兩個月，我等待著葛菁菁回心轉(zhuǎn)意。我想，她那么愛我，我也那么愛她，她會回來的。到了第四個月，她一個電話也沒打，一個E-mail也沒寫，甚至連一個短信都沒給過我。我開始沒有勇氣等她回來了。

5

于是，我交了一個女朋友。她叫單晶，安靜、嬌小、不多言多語，小我五歲。她對我除了順從、附和，似乎沒有自己的意見。我非常不喜歡沒有主見的女人，可是，每當想起葛菁菁依然隱隱作痛時，我開始接受單晶。我真的害怕自己想念葛菁菁，才選擇了一個跟葛菁菁完全不一樣的女孩。

那天，單晶來家里，幫我洗衣服，給我做飯。我確定當時沒有喝酒，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我像吃春藥似的莫名其妙地興奮。單晶主動依偎在我的懷里，事情順里成章地發(fā)生了。

第二天，我愣在床上，因為白色的床單上有著殷紅的血跡。單晶羞澀地靠在我的懷中，小小聲地說：你要對我負責(zé)哦。我說，會的。但是，我心里卻想念起了葛菁菁，我沒有處女情結(jié)，我也沒有因而特別在乎單晶。我想起葛菁菁第一次跟我上完床之后，說得卻是完全相反的一句話：你可千萬別讓我對你負責(zé)哦。這時候我在想念著葛菁菁，我覺得自己挺齷齪的。

我跟單晶認識半年后，我?guī)姼改浮?/p>

父母對單晶，沒有特別的喜歡。

母親對我說：看得出來，你依然愛葛菁菁，因為，從你看單晶的眼神中，沒有看到你對葛菁菁的那份專注。

是啊，她是我的母親，當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是，葛菁菁已經(jīng)過去了，我的生活還得繼續(xù)。

6

葛菁菁是自己用鑰匙開門進來的。一進門，直奔我的床前，我還在熟睡著。她邊脫衣服邊說，天宇，我回來了。我發(fā)現(xiàn)我最愛的人是你。我說，等等，你先別脫衣服，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葛菁菁的手停在了半空，說，還不到一年呢。你不是答應(yīng)等我一年嗎？我說，我沒有勇氣等了，我怕萬一你不回來，我自己撐不下去，回頭尋了短見，我父母怎么辦，就交女朋友了。

葛菁菁不由分說地跳上我的床。纏綿過后，她說，你跟她分手吧。我們結(jié)婚。我堅定地點點頭。這一直是我最想要的結(jié)果，跟像葛菁菁一樣的女孩過一輩子。

葛菁菁說，我永遠永遠不要跟你分開了。我一定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這是葛菁菁第33次跟我說，要一輩子跟我在一起。沒想到，這也是最后一次。

我約單晶來的時候，她依然是不問為什么，只說，好。這是單晶一向的作風(fēng)。我跟她攤牌，分手。單晶一句話也沒有說，轉(zhuǎn)身往門口走，我以為她也不在乎我，沒想到，走到桌子旁邊，她突然拿起水果刀，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去。當時我都傻了，跑過去抱住她，不讓她繼續(xù)做傻事，幸好因為刀子不太快，并未割傷動脈。

單晶哭著說，你答應(yīng)過我，要對我負責(zé)的，你是男人說話要算數(shù)的。看著單晶血跡斑斑的手腕，哭得一塌糊涂的臉，我覺得自己特別不是人，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跟了我?guī)讉€月了，我愛的女人回來了，突然不要人家了，我還算什么男人。

我說，好吧。我們結(jié)婚吧。

葛菁菁知道我準備跟單晶結(jié)婚時，哭得天翻地覆，使勁地捶打我的胸口，一個勁兒地問我為什么。我說，我跟她上過床了。她說，你跟我也上過床呀。我說，不一樣。她說，有什么不一樣。我怕葛菁菁想著從前的日子，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所以用惡狠狠的口氣說，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呀，她是個處女，我要對她負責(zé)。

葛菁菁給了我一個耳光，說，你不是沒有處女情結(jié)嗎？你不是不在乎嗎？你這么虛偽，我才看清你。她的淚水流在臉上，卻一滴滴地打在我的心上，她的眼在流淚，而我的心卻在滴血。

葛菁菁跑出去的時候，外邊還下著大雨，我好想去追她，但是，我沒有去，因為，我什么都給不了她。

7

2003年元旦，單晶成了我的妻子。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還在強烈地想念著葛菁菁，如果我不選擇跟單晶結(jié)婚，我怕我真的會不顧一切，天涯海角地去找葛菁菁。那么，很可能是我走之后，單晶變成了一具女尸，這樣，即使我找到了葛菁菁，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于是，我選擇跟單晶結(jié)婚。

30歲我結(jié)婚了，我的妻子單晶是個安靜，少語、比我小5歲的女人。從結(jié)婚的這天開始，我發(fā)誓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妻子。沒過多久，單晶懷孕了，這個時候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妻子和那個還沒有成型、只是細胞的孩子。

每天，我堅持讓單晶喝一杯牛奶，不讓她做家務(wù)，盡量讓自己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單晶懷孕快三個月的時候，突然流紅，我焦急地帶著她去北京市最好的婦幼保健醫(yī)院，我的心里裝得滿滿的，都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單晶安靜、蒼白的臉，第一次，讓我心疼。

單晶差一點流產(chǎn)。她去洗手間的時候，醫(yī)生皺著眉頭對我說，男人總是不懂疼惜自己的妻子，她到底做過多少次人流啊，子宮壁薄得幾乎沒有能力保住胎兒，吃些保胎丸，就會沒事兒的，要注意讓她休息……

其實，單晶跟我是第一次懷孕。

我眼神空洞地望著醫(yī)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最起碼的禮貌的微笑我也沒有。回家的路上，路過那家時尚小屋，依然掛著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的牌子，“還你處女身，只需80塊”。我沒有憤怒，但從心底而生的是一種凄涼。

我問自己，是不是我的愛情、我的婚姻只值80塊？

而那個，被我深愛著的，卻也深深被傷害的女人，她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