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敢
這天是趙州祭祖領(lǐng)譜的日子,凡發(fā)達在外的趙姓子孫紛紛回到故里尋根歸宗領(lǐng)譜。趙州鎮(zhèn)民間組織花會的頭頭腦腦們抬著地王菩薩穿街過巷,趕會的亦敲鑼打鼓,前呼后擁,全都興高采烈、得意洋洋。趙州出名的業(yè)余花旦云兒亦在空場上搭起的臺子上獻藝,唱得盡興,舞得顛狂,吸引了不少緊隨地王菩薩游街的看客。臺子狹窄別致,僅由三張八仙桌疊成,云兒在最上邊那張巴掌大的桌面上又唱又舞,演到精彩處桌子便有些晃蕩,真揪扯人心讓人為之捏把汗。其時便有護花使者見機而出扶住桌腳,大伙這才松了一口氣??稍苾翰唬苾阂坏皖^,見護花使者人忒高大,面目丑陋,心更怵、音更顫,那模樣就像翩躚的蝴蝶頃刻就要一頭栽下來……這還得了,眾人起哄,丑男慌忙退隱,護花使者換上了幾個英俊后生,這才得以繼續(xù)演出。
日近西山,熱鬧漸散。面目丑陋的護花使者卻也不走,只閑云野鶴般地在鎮(zhèn)上游蕩。趙州人好文墨、善經(jīng)商,城東頭就有文具古玩店、書畫坊、萬寶齋、趙氏筆莊等門臉兒,他便信步走了過去。
怪了,彼此一照面,女店主先自一驚,緊接著便臉一紅,癡呆呆地說不出話。丑男亦一愣,盯住美女那個看呀、看呀、看呀,不轉(zhuǎn)眼,只出神。原來,冤家路窄,這家文具古玩店的店主便是卸去裝的云兒。云兒以為禍事來了,頓時花容失色,急急闖入后堂,再也不肯露臉。丈夫出門在外,渺無音訊,剩下她獨守空房,最怕的還不是惹是生非。丑男(面目丑陋的護花使者)倒也不怎么計較,知趣地退了出去,轉(zhuǎn)身進了書畫坊。
書畫坊坊主是個外姓人,姓古名雙卿,人稱古先生。古先生長須飄飄,骨格清奇,頗為風流儒雅。人也仗義,愛主持公道,打個抱不平,平時亦樂善好施??傊?,方圓百里沒有一個不說他好的。
這會兒,古先生正磨墨展紙潛心研討書法,見客人進門,忙不迭地雙手一抱,含笑招呼,連說:"請請請坐坐坐。"
客人一揖到地:"獨先生不嫌吾丑,真君子也。"古先生急急搖手:"言重了,言重了,丑分幾等,心丑方為真丑,面丑何足道也。"
哈哈哈……經(jīng)過一番交談,倆人遂引為知己。臨別,丑男瀟瀟灑灑趨近書案,握管凝神,片刻,穩(wěn)穩(wěn)問道:"我想以一字換套文房四寶不知先生允否?"古先生先自一乍,后呈一笑:"允、允、允……"細一琢磨,嘖嘖稱奇,心思越加明朗。再瞧客人盡管面丑,但出語文雅,舉止有度,實非俗人。這么一想,便越加喜歡,加上財大氣粗,也實在不在乎這幾貫錢,便滿口答應。爾后遂將客人所書之字置于案幾,也不細看,任其挑選所喜之物。
是夜,鄰家火起,殃及四周,約有房屋百間毀于一旦,慶幸無人葬身火海,倒也是不幸中之大幸。鄰近火場人家惟有文物古玩店與書畫坊人財物安然無恙。古先生知其蹊蹺,可又不明就里,突見客人留字熠熠閃亮,便徐徐展開,見忒寬一幅宣紙只染點墨,細察為一"汪"字,驚詫之余,越加不明,便過店去向鄰里同行云兒討教。云兒這會兒正按住別別心跳在店里徘徊。昨晚,她剛一出門就被一斜刺里沖出的英俊后生死死抱住,怎掙脫也掙脫不了,正惱怒間,只見丑男大步向自己走來,屁股后像燒著一團火。二邊夾擊,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也不是,死也不是。這時,猛聽一陣鑼響,隨之喊聲綿綿,火光沖天。英俊后生不知所終,而丑男卻一下只顧救火救人,東攔西擋,奮不顧身。云兒頓時被感動得淚水漣漣。雙足一蹬,醒來竟是南柯一夢。云兒粗通文墨,喜讀各種唱本話本,為人又極其聰明,回想夢境,細察其字,略一沉吟,便悟出底蘊,便文靜靜地道:"汪,三點水加王,水王也,故火不能侵。"又道:"這是地王使壞,定要和水王爭個高低!他這一使氣,自然苦了百姓。作孽??!火氣太盛,傷害無辜,不該呵,不該!"
自此,趙州逢年過節(jié)照樣供奉地王菩薩,燈照亮,戲照唱,但云兒再也不上臺,每逢這天總愛獨自兒跑到城邊去,對著傍城墻而過的趙州河發(fā)愣。英俊后生看在眼里追了下來,問她是不是想男人了,她只裝不知,亦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