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曉 劉英麗
地安門內(nèi)大街的一條胡同里,藏著一棟安靜的庭院。鐵銹斑駁的大門,兩名神色輕松的哨兵,青灰色的小樓和它的主人一樣低調(diào)隨和。從1977年返京到1997年逝世,鄧小平一直居住在這里。
張寶忠,跟隨鄧小平40多年的警衛(wèi)秘書。1954年他成為鄧小平的警衛(wèi)員時,才20歲。他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鄧小平親自教他怎么拿衣服?!跋葘φ垡幌?,然后搭在右邊手臂上。我永遠記住了”;
郭勤英,從1978年開始,從朱德同志那里調(diào)到鄧小平身邊作保健醫(yī)生,那年她38歲,還梳著長長的漂亮大辮子;
傅春恩,在鄧小平身邊工作過10年的保健醫(yī)生,他和張寶忠與郭勤英一道,陪著鄧小平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對于他們?nèi)藖碚f,地安門的這所院子,也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家,鄧小平和夫人卓琳是他們的特殊親人。
徜徉在蘢蔥的庭院
這所院落里的許多花草都是張寶忠親手栽種的。因為鄧小平非常喜歡花草,于是,張寶忠便兼職園丁,將西墻種上爬山虎,在院子里植入雪松、石榴樹、櫻桃樹、海棠、丁香。進門的地方則種上兩排花夾道:一排芍藥,一排牡丹。
這個蘢蔥的院子便成為小平散步的場所。他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慢走18圈?!肮烙嬜咄馊κ?20~140米,加起來就有3000多米,六七里地呢?!备荡憾髡f。
平時日理萬機,院中的花草便成為鄧小平親近大自然的媒介,每天散步也成為他感知季節(jié)變換的最好時機。雖然他說話很少,但每當看到草坪出新芽或者樹枝吐綠意,他會高興地對身邊的人說,你看,這里出來小草了。每年牡丹花開花苞的時候,他也不忘數(shù)一數(shù),看哪個花苞先開花。
鄧小平最喜歡院里的雪松和紅楓。平常院子里花期一過,只剩綠葉,襯得紅楓“萬綠叢中一點紅”,小平經(jīng)常說那“是一枝獨秀”,有一次還興致盎然地吟誦起了杜牧的《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p>
到了院中櫻桃樹結(jié)果時,鄧小平每天都要去數(shù)一數(shù),看哪顆又長大了。那年櫻桃樹的成績并不好,一共只有幾十顆,但絲毫沒有影響小平的興致。他高高興興地摘下來,給孫子孫女吃。只要閑情不計功,這是小平對院中果樹的態(tài)度。
不光是給孫子孫女們摘櫻桃,鄧小平每天還要拿紅綠黃三種顏色的糖豆,發(fā)給他們吃。有一次他一邊發(fā)一邊笑說:“記者怎么不來采訪我啊,看看我一天都在干什么啊,這就是我的工作,這工作不好做啊?!?/p>
在這樣的片段里,鄧小平從一個指點江山的國家領(lǐng)導人,還原成了一個普通人。
“玩”中見本性
張寶忠跟鄧小平這么多年,工作上沒出紕漏,卻在打橋牌上被批評了不少。
小平愛打橋牌,而且牌風犀利。聶衛(wèi)平曾見識過他在牌桌上把別人打得落花流水還窮追不舍?!霸摻械呐茮]叫上,他就會批評?!睆垖氈艺f。于是,張寶忠只好自己找書來看,不斷補習牌技,把這也作為工作中必需掌握的作業(yè)。
看球是鄧小平的另一個愛好。當年的體委主任賀龍經(jīng)常請他看球。有一年,張寶忠陪鄧小平去球場看球,怕被群眾看到引來圍觀,他們躲進球場錄音室的小房子里,坐在兩張小凳子上看完球賽。
鄧小平看球最輝煌的紀錄是1990年世界杯,52場球一場沒落。眾多球星里,他對馬拉多納印象最深,每每馬拉多納一出場他就說:看,那小個子!他看球也保持著一個軍事家的氣度。1977年看中蘇排球比賽時,中國隊0比9落后,旁邊的鄧楠就說,哎呀,肯定輸了,落后這么多。他卻說:“莫慌嘛?!比缓笾袊牼烷_始扳回比分,從0比9直追到9平,最后贏了。小平說:“慌啥子啊,怎么樣???我們的技術(shù)比他們高?!?/p>
游泳是鄧小平另一個終生不渝的愛好。他喜歡去海里游泳,特別是下雨天,風急浪高時他更興奮,專往浪里鉆,警衛(wèi)也只好跟著往里鉆。為了保護鄧小平的安全,張寶忠給他設計了專門的游泳衣,款式像常見的救生衣,前胸后背的口袋里都塞滿了泡沫。“穿上它不使勁也可以漂在水上?!睆堈f。
1992年,鄧小平又一次來到北戴河,這次醫(yī)生們已經(jīng)不同意88歲高齡的他再去海里游泳了。但是呆了五六天后,鄧小平看到別人游泳實在心里癢癢,向醫(yī)生們軟磨硬泡,爭取到了再次下海的機會。
那次他總共下海游了8次。醫(yī)生給他規(guī)定的時間是每次半個小時。到了時間岸上就會搖旗,可是他總是說:“搖早了,還沒游夠?!庇谑墙?jīng)常超時,最長一次游了45分鐘。
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下海游泳。
最后的時光
1992年鄧小平南巡。一向寡言的他到了深圳,珠海等經(jīng)濟特區(qū),幾乎沒有停止過講話。最激動的一次,從深圳坐船到珠海一個小時,他整整講了一個鐘頭。
南巡講話激蕩著整個中國大地,但也非常耗神。據(jù)鄧小平的大女兒鄧林回憶,南巡回來后,他們就感覺到鄧小平的精力不如以前了。他每日的散步從18圈減少為12圈。他不再游泳,但是堅持做操,那是一套他自己“開發(fā)”的健身操。這樣的健身活動一直堅持到他病重以后。
張寶忠記得,1954年他剛到鄧小平身邊時,鄧小平患有十二指腸潰瘍,但他卻不大愿聽醫(yī)生的話。有時大夫已經(jīng)來了,他還說,不就是那病嗎?不看!——但是到了晚年病重以后,他已經(jīng)越來越配合醫(yī)生的要求了。
到了晚期病重的時候,鄧小平不但需要長期輸液,還要經(jīng)常被靜脈穿刺?!八隙ㄊ峭纯嗟?。我們都清楚他的痛苦,所以就更痛苦??墒俏覀儚膩頉]有遇到過他發(fā)脾氣,這也出乎我的想象。一針扎不進去,他不生氣,讓再扎。他從來都很尊重醫(yī)護人員的工作?!备荡憾骰貞浾f。
鄧小平所患的“帕金森綜合癥”是損害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非常折磨人,但郭勤英記得,鄧小平從沒發(fā)出過呻吟的聲音,“他躺在那里非常安靜,就像沒有人在病房里一樣。”
“他特別堅強,這跟他的性格有關(guān)。但他不發(fā)脾氣不是說他想法把脾氣克制住了,不是這樣,他確實心境平和?!备荡憾髡f。
1997年元旦,中央電視臺播放了12集紀錄片《鄧小平》,他每天晚上安靜地看著,什么也不說。在電視里,他負笈法蘭西,他戎馬倥傯,他三起三落……這些被膠片和影象還原了的人生記錄,陪伴他度過了最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