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超
他們開始在一起就只是說說話。不能見面的時候,就在電話里說。
他是善解人意的,也是善于說話的,更是善于聽人說話的。他也正是靠這,才深深地吸引了她,吸住了她。她笑著說,能跟一個會說話又會聽話的人在一起說說話,真好。
就這樣說了一兩年的話,他忍不住想要跟她“肌膚相親”了。這并不是她當初想要的,她便一邊拒絕著一邊哭著說:“你說過我們只在一起說說話的,你說過你除了跟我說說話你別的什么也不想,別的什么也不會做的,你說過……”她居然哭得那么傷心、那么可憐。
他只能喃喃地說,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會把她傷害成這個樣子。他一再地道歉,下保證,說他再也不會跟她提這種非分的要求了,說他一定恪守諾言,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只是好好跟她說話,好好聽說話。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從那以后他與她還是保持著聯(lián)系。兩個人又跟當初一樣了,又只是把所有的快樂都放在說話上了,他們也真的從說話里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快樂。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說了七八年的話了。過去說過的那些話,不知不覺的,在他們的心里變成了秘密的花園,變成了陳年的老酒,變成了美妙的詩意,變成了特有的溫馨。正因為已經(jīng)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有時候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就能在他們之間喚起無邊的遙想或者激起會心的一笑。
僅僅在一起說說話有什么不好呢?就是經(jīng)常在電話里聊聊天又有什么過分的呢?她覺得她跟他的這種交往,已經(jīng)不會再給她帶來心理負擔了,也不再有突然在一個什么地方被人捉住的風險了——只當他是一個會說話只聽話的機器人吧,這樣的機器人,遲早會被造出來,是可以在商店里買得到的,只不過,我是一個提前享受了這種“機器人”的人罷了。她禁不住笑著這樣想。
她跟他說了她的這種想法,他也樂了。他說好吧,我就好好地當你的說話機器人吧。他們再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她就把他喊作機器人。她覺得這樣喊別致、有趣,也有一種特別的親切。她也總是認為,他們之間的那種親切,是屬于一種“特別的親切”的。
她就這樣喊著喊著,有一天,他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機器人。那是他得了一種無藥可醫(yī)的病,就悄悄地花了很多錢,讓一家專做機器人的公司,按照他的模樣做了一個可以以假亂真的機器人。等到別人剛剛按照他的思維習慣和說話方式把那個機器人研制好,他就很秘密地死去了。
他們也仍然很快樂地說著話。說到她白發(fā)蒼蒼的時候,他也白發(fā)蒼蒼了。自然,他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fā),都是按照事先設計好的程序在變化。而且為了能夠一直陪她說話,一直陪到她告別人世的那一天,他是讓機器人公司,把自己的機器人壽命設置到了120歲的。到了120歲的時候,他作為機器人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我不能再當你的機器人了,我得跟你說一聲再見了。”當然,這一天還沒有到來。
而她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也設計好了:“你沒看出來吧?我早已變成了一個會說話的機器人呢,如果你沒看出來,那就太好了,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最大的幸福?!闭嬲乃?,也在一年前離開人世了。她去世前,也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錢,請人把自己研制成了一個會陪他說話的機器人。
現(xiàn)在,這兩個機器人都還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