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兆源
春分時節(jié),我抽空回故鄉(xiāng)探親。剛進老宅大門,就趕上侄兒們?yōu)橥ピ褐械牟藞@子夾秫秸障子。鄉(xiāng)下的障子很簡潔:把高梁桿上的葉子捋去,每棵排成寸把寬,挖半尺許地溝埋下,用腳踩實回填上,使之秫秸立起后,再在中間扎上一道橫秸障腰,剪齊參差的上端,障子便夾好了。這障子的作用,除了阻擋雞鴨鵝狗外,還在障子里邊根底種上數(shù)掩玉米和數(shù)墩豆角、梅豆、長豆……玉米長大了用繩子把其桿與障子腰連在一起,可使障子牢固,這樣,爬障子的豆角藤,就不會隨風雨倒地了。我們家的菜園周邊障子,總有一面是不種玉米和豆角之類的爬藤植物的。尤其是與鄰居之間的那道柵欄,終年像一支列隊的士兵,戎裝站崗。這規(guī)矩是從母親那里沿襲下來的,連六十年代初的困難時期都不例外。記得我們小時候問過母親,為什么留下一面障子不種菜?母親說:“那是留給蜻蜓歇息的?!?/p>
每到夏秋時節(jié),尤其是在雨霧斜陽里,庭院里就會飛來數(shù)百只蜻蜓,它們繞在庭院上空盤旋嬉戲,玩累了就會落在那面障子的高粱桿上。有的并著雙翅;有的翹和尾;有的似落非落點腳鼓翅,還有的雙雙配對,落在秫秸頭,享受美好時光,像現(xiàn)代的直升飛機停在機坪上……與此同時,全家人都會出來,呼吸著雨后的空氣,看著菜葉上水珠滾動,瞟著蜻蜓時鉆天時降落。有時天空上還會有一道彩虹。這一切如果沒有母親那句話,我可能會視而不見的。
不久,菜園里的小白菜,像綠色的繁星似的露出了頭,長出了葉。那攜著愛情結(jié)晶的黃蝴蝶、白蝴蝶,浪蕩地飛到嫩嫩的菜葉上去產(chǎn)卵。又不久,白菜葉上出現(xiàn)了小青蟲,胖青蟲。不少人家每到這時,都會把放學的孩子趕到菜園里捉那肥嘟嘟的青蟲。有的孩子把青蟲掐死,埋在菜根處,做肥料;有的孩子把蟲子裝在瓶子里留作喂雞鴨。看到人家孩子都在菜園里捉青蟲,我們姐弟都很眼熱,也想幫大人的忙??墒悄赣H不讓,并說:“把青蟲留給麻雀喂崽吧!”
果不其然,我們打開園門,就會見到白菜地里飛起幾只麻雀。它們有的落在障子秸頭,那青蟲在嘴邊還勾動著;有的趕飛到房檐下,往那些帶著黃嘴丫發(fā)出喳喳叫聲的大嘴里送著那青蟲。我們看了好高興,不但不忍心架梯去捉那麻雀小崽,而且似乎帶著一種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每天都要觀看幾次。
在農(nóng)家院中,總會有一道鐵線,留作晾衣服的。我們家,東西橫拉了兩條鐵線。一處低的,留作晾衣服,繩線較粗。有一處高的,鐵線較細,好像現(xiàn)在的.電話線。當年問母親留作什么用?母親告訴我們:“留給燕子休息的?!?/p>
是的,我們家房檐下,有兩只燕窩,它們多年住在我們家,每年像故人回家一樣。它們補窩、孵蛋、喂雛,總要先落在鐵線上。有時清晨還落在上邊唱歌;傍晚落在上邊呢喃。燕子們飛翔累了,一家人落在上面,錯落有致,像五線譜上的音符。
鄉(xiāng)下俗傳說,燕子能在誰家做窩,誰家就是積善人家。趕到深秋了,我家的燕子,才舉家飛往南方。
天涼了,母親該糊窗戶了。我小時,我家窗戶面上下兩扇。在上扇窗的上方還有一扇長長的窄窄的橫向窗戶,我們叫窗格子。那時農(nóng)家窗面只有在下扇中間有一塊玻璃,鄉(xiāng)下人叫玻璃鏡,其余部分都是糊著窗戶紙。建國后,有的人家窗扇上下都換上了玻璃,鄉(xiāng)下人叫洋窗戶。我上高中時,我家也換了上下玻璃窗。但那窗格子母親硬是沒讓換,問她原因,她說:“留給家雀(麻雀),冬天曬日陽的?!?/p>
這一說,我會馬上想起,每到雪后的清晨,太陽出來時,總會有幾只麻雀落在窗格子里,擠在一起,唧唧喳喳,好像我們小孩子,靠在墻根擠“香油”。從屋里看露出了明顯的剪影。每到這時,我家的貓就會立起來,“喵喵”地叫,有時用頭碰著父親的手,意思是讓他給捕捉。而這時,母親會說:“去,自己去捉老鼠!”貓兒似乎聽懂了母親的話,跳到地下,從貓洞眼擠進東屋,那里有糧囤子,會有老鼠出沒的。
秋收后,我家平房頂上經(jīng)常晾曬些玉米棒、高粱穗、谷穗、花生秧。曬干后就要拿下來加工。每到這時母親就要告訴我們留下幾只玉米棒、高梁穗之類,并用葦席蓋好。她說:“冬天雪后,會有野鴿和山雀找不到食吃,留給它們吧。”每到雪后,母親或者父親,必然催著我們到房上掃雪。一是為了減輕房頂壓力,不讓陳雪化漏房子;二是為了使那留下來的谷物顯露出來,以為那些在雪后找不到食物的鳥雀們充饑。這樣年復一年的已成習慣。每到我們上房頂掃雪時,首先在我家后園大榆樹上那窩喜鵲“夫婦”,便“喳喳”地叫兩聲,似乎在向眾鳥發(fā)出到這里相聚的信號。不久,山雀們飛來了,野鴿飛來了,麻雀們自然早在房檐邊跳起舞來。飛來的鳥雀們也落在了后園的大棗樹上了。個別的餓極的山雀,沒等我們下到房下,就落在了我們揭開的谷穗邊。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