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昌永

高秋之夜，天空無云。

湖那邊乘月還沒有升起，放起煙花來。一朵朵一串串從湖岸線爆出，在梨園和磨山一帶通身亮透的樓群之間閃爍。

這是一個雖然寂寞卻快樂的晚上。寂寞是因?yàn)槲乙蝗霜?dú)行，一人獨(dú)行也充滿快樂：我可以獨(dú)自享用一夜圓滿燦爛的中秋之月了。湖邊雖然好多人，可是，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湖邊的人們，多圍坐在已有涼意的石凳上。我們在等月。月亮沒有出來，大家便看遠(yuǎn)處的煙花。除了磨山那邊的，龜山黃鶴樓以及被稱為武漢外灘的漢口江灘一帶，更是煙火輝煌，五顏十色的光環(huán)照耀武漢三鎮(zhèn)，那碩大球狀的火輪燃了熄，熄了燃，整個天空繽紛繚繞。我除了看煙花，還聽到稀薄的秋蟬在梧桐樹上寒懶的晚鳴，有一聲無一聲旁若無人地嗚咽著。

忽然，身邊的一群大學(xué)生叫起來：月亮，月亮，你們看!于是他們小聲唱起來，“你看你看月亮的臉。”湖遠(yuǎn)處，月亮真出來了。許是被人們的呼叫和窺看驚嚇了似的，她羞紅了臉，從湖那邊婆娑的樹影里姍姍地閃出來。

漸漸地，她活脫脫地跳出灰淡淡樹的叢影，高高地升起在湖的上方，紅暈映活了滿滿的東湖。好長好長的光帶，把繼續(xù)燃放的煙火比得不成氣象。月光被湖波嬉弄著，閃爍著，跳躍著，呈游龍模樣，龍頭在月亮那邊，龍尾在湖這廂；游龍之波因風(fēng)回環(huán)閃耀，瓦亮瓦亮地誘人，好像在說，坐上來吧，坐上來吧!湖濱樓閣的燈光、遠(yuǎn)處摩天大廈霓虹燈的光束，也折射到湖中，湖簡直成了色彩薈萃的天堂。人便覺得整個空間都在漾蕩。還有車燈，蛇一般在繞湖的路上流動，為夜東湖鑲上閃光的項(xiàng)圈。

湖邊的夜游人們熱烈了。有人放起了輕音樂，有人便隨著音樂跳起舞來。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支腰鼓隊(duì)，猝不及防地敲將起來，咚咚，咚咚咚，曾經(jīng)沉寂的湖濱頓時有些沸騰。可是，我依然寂寞著，仍然與許多熱鬧無關(guān)，只想著無韁的心事——快樂的悲苦的熱烈的沉寂的遙遠(yuǎn)的近切的甜蜜的辛澀的失落的激越的心事，還有關(guān)于許多個中秋的回憶。這便是獨(dú)處的妙處。也只有在這樣的看似熱鬧實(shí)則可以偷偷安靜的夜里，在這盈圓皎潔的月光下，才最容易浮想聯(lián)翩，使自己的心跡明晰起來，似乎來去匆匆之間理不清的思緒一下子清爽了。心中透過溫馨和藹的月光，絲毫也感覺不到厭倦、恍惚和煩躁不安了。

在我的印象中，中秋是少有晴天的。正月十五雪蓬蓬，八月十五雨蒙蒙。人們寄希望能在中秋夜看到一盈滿月，“天涯共此時，千里共嬋娟”，可常常事與愿違。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不容易擁有，擁有了說不定稍縱即逝。今晚的月，據(jù)媒體報(bào)道，巧是十五正圓，亮度也正在滿月。這是九年一遇，下一次遇這樣的月，當(dāng)?shù)?013年。又是九年，短促也漫長。那時，不說生活會將我們拋向何方，但說賞月，保不定，恰好遇上云雨天氣。今天擁有一輪好月，千萬不能辜負(fù)了她喲!

我與月兒交流。月華普度，人間的一切都披上一層蒙眬的外紗，只有風(fēng)，輕得似乎還可以感覺。對岸東湖賓館森森的林木，黛色的城堡一般，顯得莊重肅穆。那里，演繹過多少載入史冊的故事。這時，安靜得像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那是鳥的天堂，即使這么晚了，還能發(fā)現(xiàn)一些夜游之鳥從那里掠過來，在頭頂冷不丁地叫一兩聲，飛到珞珈山黝黝的叢影里。先月亭還看得見。先月，許是可以先看到月，才有人這樣給它命名吧；那里時不時也冒出一些不算繁大的禮花，證明有人在那里賞月。湖心遠(yuǎn)處飄著小船，船上模糊有人，圍著小桌像在對飲。哇塞，像蘇東坡—樣，約一知己，對酒當(dāng)歌，起舞弄影，吟詩作賦，擊舷而嘯，該是何等情致!而放鷹臺這邊，竟有人蕩步放著風(fēng)箏。好浪漫的人兒，他除了手中握著一條實(shí)在的線，飛上天空的風(fēng)箏是什么形狀，已經(jīng)無法看清楚了；我祝福這風(fēng)箏，要是掙脫了絲線，就飛到月亮上去吧。

月亮上有什么?有瓊閣，有玉兔，有嫦娥，有許多人間的傳說?？沙抢锶丝丛?，人月之間總隔著一層撲朔的蟬霧。想當(dāng)年山鄉(xiāng)的滿月，人月之間無半點(diǎn)障礙，舉目甚至可以看得到桂樹下嫦娥飄動的裙帶。那月清明得像擦亮的鏡子，親近得似乎可以—攬入懷。這樣看著想著，人影已經(jīng)漸漸散盡。磨山的煙火已完全停歇，是人們覺得無法爭奪月的光華，抑或是都只顧得賞月了呢?東湖之濱這些年悄然聳立的高樓，有的已關(guān)燈入眠。中秋，在午時時刻，終于像分水嶺，把今年成熟的秋天隔為兩截：前一半是暖秋，后一半是涼秋。我蹣跚往回走著，夜已悄悄地進(jìn)入凌晨，湖濱已深深地感到清清的涼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