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雅

康力一整天都處在興奮中。遠在韓國的姨媽回國探親，給他帶了一款最新的彩屏手機。精致小巧的機身已是讓人愛不釋手，最令人心動的是這款手機的鈴音是七和弦的。相比市面上常見的十六和弦、四十和弦等音階和弦手機，這款手機的鈴音更加純粹而清靈，重音低沉震撼而高音尖利激昂。機中原有的《引子與回旋》和《雨滴》等鈴音一響，猶如天籟之音，聞之在前，忽焉在后。聽過的人都贊不絕口，康力樂得合不攏嘴。

美中不足的就是和弦鈴音太少，而這種稀有鈴音在網(wǎng)上又無處可下載?？盗ψ诨丶业牡罔F里想，忍不住就又打開手機傾聽。轟鳴的列車雜音仍然不能掩蓋鈴音的優(yōu)美，車廂里的人都不說話了，紛紛順著鈴音來源扭過頭去，用羨慕的目光望著康力。

不知道為什么，列車突然臨時停車了，風(fēng)扇停止了轉(zhuǎn)動，轟鳴聲慢慢消失了，燈光也逐漸滅掉。黑暗的車廂中只聽到蕭邦的《雨滴》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如萬千的蠶噬食著桑葉，細細密密、瑣瑣屑屑。想到外面綿綿的秋雨，人們都感到一陣寒意，有人在黑暗中大聲說：“別再玩手機了！”

康力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關(guān)了。鈴聲停止的一剎那，燈光都掙扎著亮起。列車也喘息了一聲，開始重新啟動，風(fēng)扇開始轉(zhuǎn)動，一股隧道的腐氣直沖人的鼻孔。車里的許多人都咳嗽了起來，許多人臉上露出難受的神情。

列車在復(fù)興門那站緩緩?fù)？苛苏九_，車廂里很多人都忙不迭地走了出去，康力身邊的座位也空了下來，有一個人在外面的人還沒有進來之前坐到了他的身邊。門外的人很快沖進來找座位，有一對情侶匆匆跑了過來，女的在那人身邊坐下后男的也湊過來擠?？盗蜕磉叺哪侨藨嵟乜粗?，他卻渾然不覺。那人伸手去推男子，不想讓他擠進來。男子被激怒了，擺出戰(zhàn)斗的姿態(tài)回身盯著康力。無奈之下，那人向康力笑了笑，朝康力這面擠了擠，四個人終于將就著坐下了。那男的坐下之后還恬不知恥地看了一眼康力。完全不管中間的那人被擠得只占著二十多厘米的空間。

那人看著康力手中的手機說：“我也有一個這樣的，你肯定也找不到新鈴聲下載吧？”康力點點頭，那人拿出一個手機，樣子果然和康力的一模一樣。那人打開手機尋找著，說：“我倒是有一個自編的多媒體鈴音，你看看，要是喜歡我就發(fā)給你。”他把手機放到康力的面前。

屏幕上是一個小男孩在那里扭舞，他的舞姿透著那種孩子特有的笨拙。那鈴聲卻很一般。只是音符的簡單組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單調(diào)與空洞，尤其是那沉重的低音，總讓人的心無由地一顫。旋律倒還稱得上是通暢，只是一點也不豐富，又特別短，來來去去的讓人心里煩躁?？盗υ谛睦锵胫绻镜哪切┕媚飩儯吹竭@個跳舞的小男孩時，一定是驚喜交加的。于是忍耐了那粗糙的音樂，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那人。

車到公主墳，那人艱難地從康力和那男子中間抽出身體，排在隊伍末端走出了車廂，還不忘回頭向康力笑著說：“再見！”

回到家里吃過飯，康力一邊上網(wǎng)一邊焦急地等待著那人的短消息。然而直到他失望地躺到床上，忿忿地咒罵著那人的無信，手機依然沒有反應(yīng)。臨睡以前，康力準備關(guān)機，想了一下卻沒有。

十二點鐘聲響起！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康力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抓過手機。上面有一個短信標志。難道是那人發(fā)過來的？康力心中想著，手指就按了閱讀鍵。

黑暗中手機煥發(fā)出奪目的光彩，在康力的臉上或藍或紫地交替，看上去詭異萬分。

那小孩子咧著嘴開始舞動，那鈴聲也隨著潛入了黑暗。

白天聽來艱澀的音樂，在黑暗中聽來味道完全變了。它好像是黑暗的聲音，又好像是夜晚的音樂，在寂黑中潺潺流淌。帶著三分桀驁不馴的痛苦、三分撕心裂肺的絕望、三分孤苦伶仃的憂傷和一分徹頭徹尾的瘋狂。

康力聽著這聲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小時候被同學(xué)欺負無力反抗、高中沒有考上大學(xué)受盡羞辱、兩年沒有工作低著頭做人、找過的女朋友都因為沒錢結(jié)婚吹了、在這欲望的社會中存活艱難無比等等都浮上心頭。他低頭看那屏幕，舞動的小女孩在逐漸長大，幼稚、青春、窈窕、豐滿、成熟、穩(wěn)重、衰老、干癟、萎縮、死亡、腐爛、最后屏幕上只有一具骸骨在那里丑惡地扭動，而且那臉上還有著和孩子一樣的笑容。音樂已經(jīng)到了高潮，一陣陣激越的七和弦迎合著康力的心臟跳動，而且引導(dǎo)著他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已經(jīng)無法平靜自己的心情，他打開床頭燈，燈亮的一剎那他看到那個人的臉在墻上笑，并慢慢從墻壁中走出，笑著對他說：“早說過我們會再見的！”遠處的變電箱中閃出一陣火花，整個小區(qū)一片黑暗！

落在地上的手機屏幕上，舞者消失不見，只有一個一個的字依次出現(xiàn)：《黑暗的祭祀之曲》，所有聽過這首歌的人都必須獻出自己的生命來祭祀黑暗，并且永遠為黑暗尋找下一個傾聽者。

鈴鈴鈴——鬧鐘一陣狂鳴。

康力從夢中驚醒，急急洗臉，刷牙，背上包就直沖地鐵站。直到上了車他才松了一口氣。車上已經(jīng)沒有座位，他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

喧囂的車廂中突然響起了七和弦的鈴聲，康力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沒有來電。他循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手里的手機和自己的一模一樣。他父親坐在旁邊看報紙。

列車突然停止了，風(fēng)扇停止了轉(zhuǎn)動，轟鳴聲慢慢消失了，燈光也逐漸滅掉。黑暗的車廂中只聽到蕭邦的《雨滴》淅淅漓漓、滴滴答答，如萬千的蠶噬食著桑葉，細細密密、瑣瑣屑屑。想到外面綿綿的秋雨，人們都感到一陣寒意，有人在黑暗中大聲說：“別再玩手機了！”

鈴聲戛然而止，一剎那，燈光都掙扎著亮起。列車也喘息了一聲，開始重新啟動，風(fēng)扇開始轉(zhuǎn)動，一股隧道的腐氣直沖人的鼻孔。車里的許多人都咳嗽了起來，許多人臉上露出難受的神情。

車到復(fù)興門了，許多人下了車。那父子倆身邊的座位空了出來，趁外面的人還沒進來，康力大踏步走過去，在那小孩子的身邊坐下。蜂擁而入的人群中有人直朝康力身上坐下來，康力連忙推了對方一下，那人憤怒地轉(zhuǎn)過頭來責(zé)備那孩子?？盗?nèi)疚地向那孩子笑笑，朝孩子擠了擠。讓那人將就坐下來。也不管自己被二人擠得只占著二十多厘米的長度。急急掏出自己的手機同那孩子說：“我也有一個這樣的，你也找不到鈴聲下載吧？”

“再見！”康力站在車廂門口對那孩子說。孩子向他揮了揮手。轉(zhuǎn)頭對爸爸說：“剛才有個叔叔說晚上給我發(fā)七和弦鈴聲?！?/p>

“哪個叔叔？”父親沒有抬頭，依然用心看著報紙。

“長得好像他??！”孩子的手直指報紙上的一張新聞圖片。

昨晚，在本市某小區(qū)內(nèi)，發(fā)生大規(guī)模斷電現(xiàn)象。經(jīng)查：系小區(qū)居民康力心臟衰竭而亡時，扯斷電線導(dǎo)致短路。這是本市近期第十三位因心臟衰竭而死亡的居民，本報將繼續(xù)關(guān)注！

牢記：不要告訴陌生人你的手機號碼！不要在地鐵上和別人搶座！當然，最好不要買七和弦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