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兵
明朝末年,弋江古鎮(zhèn)出了兩位象棋高手,他們是一對兄弟,老大人稱“活棋圣”,老二人稱“棋勝天”。兄弟倆仗著自己一手高超的棋藝,傲氣十足地開了家棋院,規(guī)定逢棋必賭,不賭免弈。他們專吃這“棋”飯,幾年來從沒在棋場上失過手,“殺”敗了無數(shù)慕名而來的各地棋手,更從這些人身上賺取了大筆銀兩。
這天下午,兄弟倆正在花廳里和一幫當?shù)氐募澥亢炔枇奶欤鋈灰黄逋M來稟報:“兩位老爺,門口有位小姐求見,說是要找老爺下棋。”
活棋圣一聽是位女子,揮揮手說:“你趕快打發(fā)她走,就說這兒不教棋。”
棋童領(lǐng)命而去,可是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說:“老爺,那位小姐不肯走,她說她就是專門來棋院與老爺賭棋的,還說請老爺不要壞了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p>
活棋圣一聽樂了:這小娘們居然還知道棋院有規(guī)矩?于是就讓棋童把她帶了進來。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活棋圣自然不會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出口很輕慢:“你……叫個啥名?”
小姑娘朗聲答道:“本姑娘姓陳,家住宣州府,自幼就跟著爹娘學棋,還一直沒遇到過對手,聽說兩位院主的棋下得不錯,今日特來會會?!?/p>
小姑娘的這副模樣,把活棋圣和棋勝天氣得夠嗆:這是哪家的黃毛丫頭,居然這么不知天高地厚?活棋圣氣哼哼地說:“到這兒來賭棋,須得五兩銀子起注,你有嗎?”
小姑娘眉眼一挑:“當然有,我今天帶了五十兩銀子哩!”她邊說邊就晃了晃手里的一張銀票。
活棋圣心想:我棋院開到現(xiàn)在,倒還真沒碰到過這樣的對手,今天非得給小姑娘點厲害嘗嘗。于是,他吩咐棋童立刻打開棋室的門,讓小姑娘入席,又對棋勝天說:“你陪各位仁兄喝會兒茶,我去會會這丫頭!”說完,就要朝棋室走。
誰知小姑娘朝他喊了一聲:“慢,我剛才說過了,我今天是來會兩位高手的!”
活棋圣啞然失笑:“怎么?你一個黃毛丫頭想同時下我們倆?”
小姑娘說:“那當然!不過你們倆不能互相商量,所以得一人一個棋室和我下?!?/p>
“一人一個棋室?那你呢?”
“我當然是兩個棋室來回跑啊!”
棋勝天一聽,臉紅脖子粗地吼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你以為你是誰??!”
小姑娘卻輕輕一樂:“怎么,兩位院主不敢了?”
活棋圣冷笑道:“我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這樣胡鬧,以后傳出去了,不知內(nèi)情的人還以為是我們兩人聯(lián)合起來欺負你一個呢!”
小姑娘笑了,搖搖頭道:“哪能呢,是我自己愿意這么賭的嘛!”
話說到這個份上,小姑娘愿意把銀子送上門,那又何樂而不為呢?活棋圣和棋勝天于是便分頭進入棋室,活棋圣還吩咐棋童說:“去,溫幾壺酒,待會兒我請客!”與這種黃毛丫頭對弈,活棋圣勝券在握。
活棋圣進棋室后執(zhí)紅先行,棋勝天進另一個棋室后執(zhí)黑后走,小姑娘呢,就來往穿梭于兩個棋室之間,左右開弓,輪番下子兒。就這么下著下著,沒多久,一個棋室里的活棋圣托起了下巴,另一個棋室里的棋勝天瞪圓了眼睛,而小姑娘卻是一副輕輕松松的樣子。
棋越下越慢,酒溫了又溫。花廳里,一幫紳士們等急了:“怎么還沒下完?”
就有人走到棋室門口去觀望,發(fā)現(xiàn)活棋圣和棋勝天汗流滿面,窘迫不已,而小姑娘卻是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他們傻眼了:“難道兩個高手今天遇上克星了?”
酒熱到第二十二回時,只見活棋圣臉色蒼白地從棋室里出來,勉強沖大家笑了笑,說:“讓各位久等了,我……我贏……”話音未落,“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原來他雖然贏了棋,卻耗盡了神,費盡了力。
小姑娘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跑進另一個棋室。只一會兒的工夫,就一蹦一跳地從棋室里出來,后面跟著出來的棋勝天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栽倒在地的活棋圣一見棋勝天就著急地問:“結(jié)果如何?”
棋勝天嘆了口氣,聲音小得像蚊子:“唉,輸了。”
“輸了?”活棋圣吼起來,“你怎么會輸了呢?”
這時候,小姑娘沖眾人一抱拳,笑吟吟地說:“今天大家都看見了,兩位高手的棋果然下得不賴,一勝一負,竟然能與我打個平手,輸贏相抵,兩不相欠,本姑娘告辭了!”說完,一步蹦出棋院。門外,一輛馬車載著小姑娘疾馳而去……
活棋圣和棋勝天尷尬得恨不能馬上找個地縫鉆進去:從不失手的兄弟倆今天跟斗栽大了,居然被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殺了個平手,人家小丫頭還是一人下倆哩!再說了,活棋圣雖說是贏了,可贏棋時那如灰的面色,能與小姑娘輕松自若的神情相比嗎?難道還有臉說,這也是打了“平手”?
一幫人見狀,紛紛搖頭,那搖頭的意思很明顯:原來,高手的棋藝不過如此啊!
眾人離開后,活棋圣把棋勝天罵了個狗血噴頭。末了,兩人越想越不對勁,就到棋室復盤。
復著復著,發(fā)現(xiàn)他們分別與小姑娘下的那兩盤棋,其實只是一個棋局:小姑娘只不過是利用老大之“矛”在攻老二之“盾”而已?;钇迨ラL嘆一聲:“我們被這丫頭當猴耍了!”
活棋圣說得一點沒錯,小姑娘確實是有備而來的。
小姑娘是宣州人氏,其父姓陳,陳父是做布匹生意的,也迷下棋,并且好結(jié)圈中高手,三個月前來弋江古鎮(zhèn)采購布匹時,打算順道與兩位仰慕已久的棋界高手切磋棋藝,交個朋友,沒想?yún)s被棋院“不賭免弈”的規(guī)矩碰了個壁。為了過把癮,陳父就硬著頭皮把原本準備采購布匹的一百兩銀子,五兩一盤五兩一盤地和活棋圣和棋勝天賭起棋來,兄弟倆一看來了個大主顧,就使出渾身解數(shù)輪番上陣,結(jié)果連贏陳父二十盤,把陳父用來采購布匹的銀兩贏了個一干二凈,末了兩人還把陳父大大嘲諷了一番,陳父又羞又氣,回到家里就病倒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人小志大的小姑娘便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替父親出這口氣。她雖說從小就跟著母親琴棋書畫無所不習,但要論起棋藝來,肯定遠遠不是這兩個棋界霸王的對手。怎樣才能做到棋高一著呢?
小姑娘想了一夜,第二天當機立斷坐上馬車直奔弋江古鎮(zhèn),就用一人先后對倆的招數(shù),讓蒙在鼓里的兄弟倆互相“廝殺”……下完棋回家,小姑娘把經(jīng)過給父親一說,父親的病當場就好了。
活棋圣和棋勝天呢,這一回知道自己臉面丟大了,從今后再也無顏繼續(xù)開棋院,只好關(guān)門改做生意去了。
(題圖、插圖:蔡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