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陰（重陽）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李清照 （1084-約1151），號易安居士，濟南章丘縣人。父親李格非，北宋知名文士、散文家。丈夫趙明誠，宰相趙挺之子、金石家。她是中國古代杰出的女詞人。著有《李易安集》十七卷，《漱玉詞》一卷（別本五卷）（不傳）。今人有《李清照集注》、《重輯李清照集》等。

醉花陰，詞牌名。初見于毛滂《東堂詞》，詞中有“人在翠陰中，欲覓殘春，春在屏風(fēng)曲。勸君對客杯須覆”，詞牌取義于此。雙調(diào)五十二字，上下闋各五句，三仄韻。

曲牌名。北曲入黃鐘呂，共八句，前五句系詞牌的上闋，略有變化。一般用作黃鐘套曲的第一曲。

這首詞是早期作者和丈夫趙明誠分別之后所寫,時逢重陽，作者通過獨守閨房，寂寞抒懷，及把酒黃昏，賞花東籬等諸多真實的生活場景，表達了詞人的寂寞與相思情懷。整首詞深情苦調(diào)，字字秀雅，意趣峰奇，思意絕美，為后世所贊。

首句 “薄霧濃云愁永晝”，開篇點題，愁字當頭。為甚所愁？原來是“永晝”?？芍仃柤压?jié)，即為農(nóng)歷九月九日，已到秋之時令，白晝應(yīng)是越來越短，何來“永晝”之說？原來是似霧如云的愁思把它拉長為“永晝”。佳節(jié)重陽，人家是歡喜登高，飲酒賦詩，作者卻與丈夫分離兩地，愁已扎根心田，而天公又似知曉人意，大清早便安排了“薄霧濃云”，血肉之軀怎禁得住這樣刻骨的愁的侵蝕，多盼望時間長上翅膀馱著愁思快快飛逝，然而時間卻似有意與人作對，太陽總也不肯下山， 于是“晝”成“永”，人變瘦。

“瑞腦銷金獸”，瑞腦，即龍腦，瑞龍腦，一種名貴的香料。金獸，指獸形的香爐?！暗瓱煚t中起，裊裊浮清室”，作者感懷之時，枯坐房中，對著“金獸”出神。輕煙裊裊，如同愁思繚繞。然而“瑞腦”有時盡，此愁難絕期。一代佳人就這樣靜悄悄的憔悴，讓讀者跟著心碎。

首兩句，一句言外，一句言內(nèi)。云煙霧氣相溶相合，情景相交，整篇詞作就在這種陰郁迷離的氛圍中鋪展開來。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時當佳節(jié)重陽，本應(yīng)賞菊登高，意興盎然，可是詩人卻是親人遠游，獨自過節(jié)，于是“永晝”之愁便在腦際翻滾回旋，攆不走，拂不去。一個“又”字惶恐、幽怨、無奈，道盡心中離愁別恨。已是半夜，想來幸福的人兒早就進入夢鄉(xiāng)，作者卻是衾寒被冷，孤枕難眠，好一句“涼初透”，秋寒、心冷，字字點睛，意氣滿紙。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東籬”出自陶淵明《飲酒》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潛之意，悠然自在，超脫化外。而作者酒在飲，花在賞，卻是應(yīng)景聊復(fù)，借酒澆愁，反而更觸動了思夫的情弦。酒要夫婦對飲方有情趣，菊要兩人共賞才有韻味?，F(xiàn)在形單影只，只能自斟自酌；煢煢孑立，只有人菊相吊?！坝邪迪阌洹钡摹鞍迪恪苯枳员彼卧娙肆皱驮伱访洹笆栌皺M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處“暗香”代指菊花，菊花經(jīng)霜不落，傲骨迎風(fēng)，風(fēng)格近梅花，暗示作者意趣脫俗，胸懷高潔。同時，也暗示出詞人的相思之苦——“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古詩十九首》）。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南朝江淹的《別賦》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贝丝痰睦钋逭?，想來更能真切的體會離別之苦、“消魂”之味，卻也只能是無奈的嘆息：不要說不會喪魂落魄啊，你看西風(fēng)卷起窗簾之處，人就像菊花一樣面黃肌瘦！“簾卷西風(fēng)”既寫人又寫景，創(chuàng)造了一個凄清寂寥的深秋境界。黃花在西風(fēng)夕照中搖落，單薄的人兒象極了這花兒啊，不知何時，亦會零落為泥?！叭吮赛S花瘦”，這個比喻是從秦觀“人與綠楊俱瘦”（《如夢令》）脫胎而來，但卻有青出于藍之妙。重陽、黃昏、菊花，已富詩情畫意，這時風(fēng)卷珠簾，人菊爭瘦，“我亦具物之情”，“物亦具我之情”（劉熙載《詩概》），物我兩融，情景交輝，意境極美。另外，此句亦有出色的造型美，一邊是細瘦的花莖、黃色的花瓣，一邊是瘦削的形體、憔悴的面容；一邊有清雅的芳姿、傲霜的神韻，一邊有高潔的情懷、堅貞的情操。特別是與陶淵明采過的東籬之菊互憐互望、互映互襯，更展示出詩人“人淡如菊”（《詩品·典雅》）的神采，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是一幅神形兼?zhèn)涞拈|中思婦的素描。關(guān)于結(jié)尾三句，元朝伊世珍《瑯寰記》傳說，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wù)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泵髡\詰之。曰：“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闭装沧饕?，足見此三句深入人心至此。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李清照以女子特有的細膩和婉約，為我們譜寫了一曲兩情依依的戀歌?？v觀此詩，作者句句顯愁，手法多樣。既有對比，如“人比黃花瘦”，又化用了古詩，如“東籬把酒黃昏后”，還巧妙的融情于景，如“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另外，此詞在時間上的安排也頗具匠心。先從早上寫起，然后掠過白天，跳轉(zhuǎn)到半夜。下闋又轉(zhuǎn)回來，寫到黃昏。有順敘，有倒敘?？此齐s亂，其實始終圍繞作者的愁緒，更突出了作者愁緒紛飛，難以入眠的相思之情。總之，此詞秀雅細致，哀而不媚，確為詞中珍品。

（張云麗，山東省臨沂市第二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