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論
我是一個很用功的學生,可高三那年冬天,一下自習,哪怕當時只有9點多一點兒,我就要跑回寢室,鉆到被子里。因為我是班上惟一沒有毛衣穿的人。
爹媽知道兒子沒毛衣,但無能為力,只能在信上一次次慚愧地囑咐我:飯多吃些,能頂寒!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我后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我給妹妹寫了封信,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這件事。
信一投出,我就后悔了,這不是給妹妹添亂么!
妹妹小小年紀就出嫁了。婆家太窮,拿不出路費,以致妹妹出嫁一年了還沒有回過娘家。
但我相信,妹妹還是疼我的,像未出嫁前一樣。
不久,妹妹就寄來一個包裹,是件毛衣。大小沒得說,是妹妹照我的身材織的。但毛衣是半舊的,沒有袖子。我第一眼便看出來了,它和妹妹那件毛衣的顏色一樣——妹妹拆了自己的毛衣,織給我了!
毛衣里裹著一張紙條,歪歪斜斜有幾個字:哥,這些天凍壞了吧?先把這沒袖子的毛衣穿上,剩下的,妹妹再慢慢給你織……
我感覺淚老往上冒,想哭。
放假回家,在街上碰到父親。他搖搖頭,嘆口氣說,別回家了,先去醫(yī)院看看你妹妹吧!
我才知道妹妹病了,快不行了。
妹妹躺在雪白的床單上,臉色青澀,身子單薄得很,以致我眼前的那張床顯得特別大,特別白,特別可怕。妹妹出嫁時人也瘦,但不是這個樣子啊!
當我把通紅的橘子放在桌子上時,身子已不能動的妹妹知道是我來了。現在,全身這么多地方,她只有眼睛是自由的。她就用眼睛看我,看著倚在她身邊的親哥哥,一下一下剝去橘皮。自從我進來,妹妹從未看別處,她舍不得看別的地方。妹妹就這樣貪婪地看著我,看得我眼淚直冒,心發(fā)酸。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妹呵!
我知道妹妹不能吃,我還是像兒時一樣,把一瓣剝得透亮的橘子遞到她唇邊,同時抓起那只我再熟悉不過的手。鄰居們常說,是妹妹的這只手把我送進學校的,因為妹妹為了我,小小年紀就輟了學。
妹妹的嘴不靈活了,眼也不靈活了,但我看得出,感覺得出,它們都在努力地去動!被我抓住的手顫動著,一松一緊,像一陣亂了套的鑼鼓。我知道這是妹妹在傳遞信息,在和哥哥說話,在交代事情。她在跟我講我們快樂的童年,一起上學,一起拾煤核。我在前,拉著板車走,她在后,坐在板車上;我挎著笨重的筐子,一粒粒撿著煤核,她牽著我的衣角跌跌撞撞在后跟著……
妹妹望著我,手和我說著只有我們兄妹倆才能聽得懂的話。她的胸脯一陣陣動著,起伏著,沒一點兒規(guī)律。我的淚禁不住滾滾而下。
等我把淚揩干,妹妹的胸脯不抖了。我聽到父親的哭聲,我看到媽撲到妹妹身上,使勁兒拍著床板。也就在這時,我才發(fā)現床板上有個舊絨球,還有一只沒有織完的毛衣袖子……
幾年后,我考上了大學,交了女朋友,我給她講了這件沒有袖子的毛衣的故事。當她嫌棄我的這件無袖毛衣,嘟著嘴執(zhí)意要我扔掉時,我二話沒說,就把她扔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因為,這件毛衣已與我對妹妹的愛永久地纏在了一起。
(選自《益陽日報》)
本文傷心點
此文使人感到尤為傷心的是妹妹臨終前兄妹倆那種生離死別之情。妹妹臨終前貪婪地看著哥哥,哥哥剝一瓣透亮的橘子遞到妹妹的唇邊,妹妹用抖動的手說著只有兄妹倆才能聽懂的話,兄妹倆那種生死難舍之情讓人傷心欲絕。這種難舍之情緣于兄妹情深:妹妹疼哥哥,拆了自己的毛衣給哥哥織了一件無袖毛衣;妹妹拖著病體為哥哥織剩下的衣袖,但是直到離開人世,仍有一只毛衣袖子沒有織完。作者用這些頗具感染力的細節(jié)表達了兄妹倆的深情,讀來令人潸然淚下。
——吳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