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 強
圣湖柏王林芝雨
一路風餐露宿有了經(jīng)驗,經(jīng)過拉薩時我們在路邊買了不少回民的烙餅烤饃以供斷糧之需,車子便在拉薩河谷一路飛奔,于晚8點多到達米拉山口。這是拉薩墨竹工卡縣與林芝工布江達縣交界的分水嶺。只見繩索從兩邊山崖上橫七豎八拉過來,拴滿了五色彩旗和路人祭獻的哈達,把山口裝扮成了一個巨大的彩門。一身披哈達的石雕神牛威武地臥在基座上,旁邊的石碑上有藏、漢、英三種文字刻寫的海拔5013.25米的字跡。難怪冷風刺骨吹得人瑟瑟發(fā)抖。
翻過山口一路下坡,摸黑趕到縣城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來,卻是大雨傾盆。去路遙遙,只好冒雨前進。好在路面沒有泥濘,到處被清洗得干干凈凈。走了50多公里后,在雨霧中看到一座石砌的牌坊門樓,很是氣派,得知這就是被譽為圣湖巴松措的旅游區(qū)大門,我們便前往一游。
車子駛進一處峽谷,兩邊山林密布,霧氣蒸騰,老遠就看見有一灣碧水在霧靄中閃動著粼粼波光。到了湖岸邊,大家忙下車撐起雨傘,到如茵的草地上留影。雨這時也停了。只見茫茫雨霧中,遠山蒼蒼,水汀岬角上有一兩株云杉,拔地而起,風姿綽約,倒影憧憧,真乃一幅天然的水墨翠湖煙雨圖。湖中有一小島,距岸邊大約有100多米,綠樹懷抱中似乎還有座寺廟。
看門票上的介紹,知道巴松錯又名錯高湖,藏語 “綠色之水”的意思。這座名為扎西的島上,還有一小巧玲瓏、面積不足200平方米的寺廟,名為“錯宗工巴寺”,始建于吐蕃贊普時期,是西藏有名的紅教寧瑪派寺廟,為唐代建筑,距今已有1 500多年的歷史了。于是我們踩著水面上漂浮的木板橋都上了島。上島進廟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處由尼姑主持的禪林,廟內(nèi)主供蓮花生,傳說寺中有格薩爾王征戰(zhàn)此地時留下的戰(zhàn)馬蹄印。這里的石頭上還有格薩爾王留下的劍痕和松贊干布的足跡以及蓮花生大師洗臉的神泉等。因而每年來此處朝圣的信徒絡繹不絕,是藏族同胞心目中的圣湖。
匆匆一轉(zhuǎn)剛準備離島,聽說大殿門口的木雕很有意思,過去一看,只見殿門臺階一邊一個用原木稍加雕琢的男女生殖器擺在那里,顯得很粗糙夸張,不過是一種象征而已。聽說這里還有“求子洞”,甚為靈驗,看來生殖崇拜的功利目的是很明顯的。
腳剛踏上岸,就又下起雨來,大家忙收傘上車,又在雨幕里前行。云山縹緲,林木滴翠,不見行人,沒有房舍,忽見路邊閃出一方招牌,上寫“卡定溝旅游區(qū)”字樣。拐進去一問,卻是一處林業(yè)局新開辟的旅游區(qū),大概很少有人光顧,身穿雨衣操著一口京腔的賣票老頭見著我們很是熱情,于是購票進門,朝右拐進一處山溝。秋雨瀟瀟下得正大,一進峽谷濤聲就迎面撲來,山溪翻著白浪從腳旁滾滾而下,樹影迭迭,云霧彌漫,惟有幾間茅草亭榭倒是鬧中有靜,空蕩無人。茅亭避雨稍歇一會兒,我們這幫連坐了六七天車的旅人,便舉起雨傘呼嘯著朝溝里跑去。咆哮的溪水有二三十米寬,一根大樹被砍斷后橫在上面,成了獨木橋。男士們都毫不猶豫地竄過對岸,攀著從崖坎上垂下的鐵鏈,登上了一處坡臺。只見對面峭壁如削,在兩峰夾峙間一條瀑布從天而降,發(fā)出震天的轟響,濺起的水滴又騰身化雨,落在四周的巖坡石壁上成為一縷縷粗細不一的水流,簇擁著奔瀉而下的洪流咆哮而去。我欲近前觀瀑,未料雨大路滑,老遠就被劈頭蓋臉的水彈打退,只好老老實實撐著傘,舉起相機去定格一幅幅水墨山水的畫面。舉目四望,也可見對面的山巖上有飛瀑如白練倒掛,只是霧重林密,時隱時現(xiàn),不能就近觀瞻。雨稍停,我走下溝底,這里灌木叢生,鮮紅的火棘果滴著水,如粒粒珍珠晶瑩可愛;碧綠的蕨類植物伸展著大大的葉片,脈尖上掛著一排水珠,如水晶飾鏈,煞是可愛。朝溝里看去,高大的云杉和低矮粗壯的闊葉林密密匝匝,交互成片,不見路徑。同伴們照相留影后都返回了,我落在了最后。但幽谷獨處,卻使我體會到一種沁入骨髓的原始蠻荒之氣,讓我震撼、神秘和不安。此地雖風光綺麗,氣勢壯闊,卻不敢久留,便連忙折回。
一路走來,雨意朦朧,我沉浸在卡定溝的振奮中,思緒如飄散的云氣,說不定這深山密林中真有什么怪物呢!稍一迷糊,天又晴了。車過林芝后,我們又被路邊的大樹吸引過去。這回真遇到樹怪了,那是一棵神樹。這是一片柏樹林,從山腳到山坡都聳立著它們高大的身影,盤曲的枝干,濃密的綠葉,在雨后如洗的云天映襯下,古奧神圣。其中最大的一棵巨柏據(jù)說已有2 500多歲了,依然枝葉繁茂,氣勢凌云。其盤根錯節(jié)猶如打坐的佛陀風度和幾十個人摟不住的腰身,使路過的藏胞莫不頂禮膜拜,于是便被封神尊王。樹下有碑為據(jù),上書“世界柏樹王”五個大字,引得游客紛紛到此留影,豈不知小小相機哪能裝下那么大的身影,不知道者還以為你后面是堵板墻呢!
林木蔥郁色季拉
告別柏王一個小時后,汽車于下午4點半爬上色季拉山口,和米拉山口一樣,彩旗經(jīng)幡哈達把這個林芝到波密的交界處裝點得神圣詭秘。這里海拔4 728米,是尼洋河與帕隆藏布江的分水嶺,乃川藏公路必經(jīng)之地。向右看去,被列為世界第十五高峰,從無人攀登的海拔7 782米的南迦巴瓦峰被籠罩在云霧中,未能一睹那峻美的雄姿,只看到對面的山崗上被圍圈起來的嘛呢堆彩旗飛舞,雪白的哈達隨風飄揚,那也許是當?shù)夭匕D(zhuǎn)山朝拜的祭臺吧。
我知道色季拉山屬念青唐古拉山脈,是著名的原始林區(qū)。車子駛過山口時我看到高處的山坡上長滿了大片的高山杜鵑林,而山下卻是一片冷杉為主的針葉樹海,偶爾也有幾株高大的松杉挺身而出,一展風姿,引得我連按快門。
道旁的樹越來越多,大都是影姿綽約的云杉,挺拔的樹干筆直爽健,旁枝橫出如臂,似乎在向路人招手。汽車一路下坡,穿云破霧,好像自天而降,大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林芝屬藏東南河谷地帶,素有“西藏江南”之稱,森林面積約為264萬公頃,為中國第三大林區(qū),西藏森林的80%都集中在這里。這里的植物群落呈垂直帶狀分布,在色季拉這種景觀更是明顯。我發(fā)現(xiàn)隨著海拔高度下降,周圍的樹木植被截然有別。當車子最后下到山谷溝底時,滿眼又是成片的闊葉林,這些高大的喬木但凡遇到開闊的空間,就撐開樹冠恣意生長,一樣的樹在河對岸的密林中卻列隊成排,都成了細高個。
公路一直沿色季拉東坡順勢而下,實際是行駛在雅魯藏布江的支流帕隆藏布江的河谷里。這里山勢巍峨,路基貼山而筑,另一邊就是湍急的江水,隔岸看去漫山的原始密林云霧繚繞,不時有瀑布飛泉像一條條白練穿出林海,在對岸陡峭的巖壁上垂直墜落,發(fā)出轟響。
忽然眼前豁然開朗,車子又拐入一片較為寬闊平坦的川地,綠樹掩映著村寨,草場上牛羊星星點點,馬兒悠閑地在彎彎的河灘里散步,成熟的青稞地黃燦燦地鋪向山腳,但在蒙蒙細雨中卻見不到一個人影,真是一派靜謐清幽的世外桃源景色。
眼界一窄就又進入深谷,公路基本就是順水而行,從路段坡度就知道水的落差大小。又是一段急下坡,前面車里同伴用步話機提醒,要我們小心。這一路大部分地區(qū)電訊信號不通,手機無用,虧得行前帶了兩部步話機,才保證了兩車的聯(lián)系。原來,為控制下坡車速太快,公路每隔一段都修了一個坡臺,如不減速會把人顛壞的。剛經(jīng)過一個坡臺,步話機又響,讓小心路上磕長頭的行人。這一路人煙稀少,還沒遇到過行人。果然,有兩位披著塑料布、身系黑油布圍裙的藏族青年在雨里磕頭行進。忙搜索食品,準備送給他們,但都放到前面車上了,只好作罷。我們把車子慢慢開過他們身邊,并與之打著招呼,我說“扎西德勒”,他們微笑著舉手示意,我發(fā)現(xiàn)他們手上都套著鞋一樣的木屐。他們將一步一叩首,就這樣手腳并用地磕到拉薩??吹剿麄兗冋婧┖竦拿嫒莺臀⑿Γ冶簧钌畲騽?,一種悲涼的思緒刻骨銘心,使我至今仍難以忘懷。
前頭重重霧氣的江面上有一座橋梁,這就是兩水匯合處的通麥大橋。過橋后我們又隨江而轉(zhuǎn),靠左側(cè)貼著帕隆藏布江而行,但路卻變得有些高低不平了。我看到路邊的峭壁大都是破碎性變質(zhì)巖,護坡都張掛著鋼絲網(wǎng)。遠處崇山峻嶺雖然森林密布,但仍無法掩飾當年冰川冰斗的地貌特征,這里茂密的森林就生長在由泥沙礫石堆積的冰磧之上,成為孕育泥石流的地質(zhì)基礎。泥濘的公路上推土機、發(fā)掘機、翻斗車都忙活著,筑路工桔紅色的工作服在灰綠的背景下十分醒目。突然,前面山彎近百米長的路面都被側(cè)面垮塌的山體和沖下來的泥石流掩埋了,推土機臨時在堆積物斜坡上推出一條便道,汽車只能冒險而過了。望著沙石還在滾落,高不見頂?shù)膽已潞团赃厺L滾的江水,我們都捏著一把汗,但司機們都駕著車勇敢地沖過去了。
然而,走出幾十公里卻又碰上了泥石流,前面離波密據(jù)說只有30多公里,而我們這邊有十幾輛汽車卻都被擋住過不去了。泥石流夾裹著石塊把一抱粗的松樹連根拔起,沖到公路上,砂漿礫石推著車輪大的石頭沿公路向兩端流下,河水在遠處咆哮,天已經(jīng)黑了。
進退兩難,只有在此過夜等待養(yǎng)路工疏通援救了。附近正巧有一所當年修路武警遺棄的舊營房,大家便去和看守的藏族老頭交涉,停車住宿。再說也該吃點東西,未料張局他們剛發(fā)善心,已把食品都送給了前面那兩位朝圣者了。
同時被困的還有西安供電局進藏攝影的一幫弟兄們的三輛車,還有載著藏族鄉(xiāng)親的幾輛大棚卡車。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又無床鋪被褥,只能在車上將就過夜了。但也有瀟灑者,那群藏族青年男女點著廢棄的爐灶,架起奶鍋熬著酥油茶,喝著啤酒,嚼著牛肉干,就和趕集似的,把這片沉寂的密林烘托得熱鬧起來。他們也熱情地招呼我一起共餐,我因聞不慣酥油味便謝絕了。跟他們交談卻語言不通,只有一位身披紫紅僧服的年輕人懂幾句漢語,才知他們原來都不是一起的乘客,只是老鄉(xiāng)而已。酒足飯飽之后,他們打開車燈,幾十個人圍成圈子,跳起了鍋莊。其中有人領頭邊唱邊跳,其他人和著歌酣暢地跳著,不時有人擠進或退出圈子,表現(xiàn)出一種即興自由發(fā)揮的隨意性。他們的歌聲曲調(diào)單一,變化不大,但很熱烈,其中主要的一首為領唱“尕賽亞姆賽賽”,其他人接唱“賽賽”,就這樣輪流反復唱著跳著。只有小喇嘛不跳,呆呆地看著。我問歌詞什么意思,他卻說不上。車燈的光柱引來了成群的飛蛾,我順手抓了一只色彩漂亮的松蛾準備夾到本子里當標本,小喇嘛一見忙制止,我只好又放了,他連聲道謝,好像蛾子是他親人似的?;氐杰嚴?,同伴們都已睡著了,我卻難以入眠?;叵雱偛潘?,我再次感到不愧為山林之子的藏民族,他們和自然是那樣和諧,對我們眼里的困境似乎習以為常,甚或不屑一顧,也許早有防備,在從容中表現(xiàn)出一種豁達樂觀的天性。午夜3點多了,這些相聚的人們似乎幸災樂禍似的,還在歌舞。
車里蝸著,實在難受,天剛亮我就鉆出車,看有沒有林海日出的可能。然而依然是云霧彌漫,只是不再下雨了。過去一看,昨夜折騰了一宿的藏族男女們,在旁邊車棚里躺了一地,一個個裹著各自的被子睡得正香,似乎路通不通與他們無關似的。我信步走進路邊的密林,順著不知是什么人曾走過的小道,朝喧鬧的江濤聲走去。到處濕漉漉的,沒走多遠膝蓋以下的褲腿就濕透了,便撿起一截松枝,邊撥邊走。這是一片松杉混雜的針葉林,樹密的地方過不去人,稍開闊的地方卻長滿了各種灌木和高低不一的草本植物。有一種1米多高長著大大的披針形葉子,開著傘狀花朵的植物,潔白的小花層層相錯,連點瑕疵都沒有,好看極了。還有的結著紅紅的漿果,像瑪瑙似的,誘人垂涎。草叢里、樹根旁不時鉆出一簇蘑菇,有黃色、淡褐色的,還有紅色和桔黃色的,有的傘蓋上還有許多斑點,大的和3寸盤子一樣,真使我眼界大開。過去只在童話書上見過,沒想到還真有這樣色彩鮮艷的蘑菇,太神奇了。聽說此菌靚仔都有毒,我蹲著看了半天也不敢、不忍心動它。但這時肚子卻咕咕叫起來,一柄雪白的蘑菇像小碗似的映入眼簾,我毫不猶豫地捧到手里就掐了一絲放進嘴里,一股又麻又辣的刺激立刻傳到舌尖,不好!我一口吐掉,忙揪出攝影包里的半瓶礦泉水漱起嘴來。拒絕了誘惑便不再理會林子里的景致,但還是想到江邊看看。總算是披荊斬棘到了帕隆藏布江的岸邊,卻又嚇了一跳。我此時立足之地乃江邊懸崖峭壁,不知何時江水已把靠我這邊的岸腳淘空了,怪不得看不見腳下的江水,當我拉著伸過來的樹枝俯身看到腳下60多米處激蕩的白浪時,便連忙退了回來,真險!來時查過此江名字的藏語意思是“父親的眼淚”。周圍活動余地有限,只能透過樹枝間隙,觀賞對岸的風光。陡峭的江岸上立著一排像半撐開的綠傘一樣的雪松,其后層層相迭,順著山勢直升到天際。忽然一抹朝夕投來,把曉霧照得透亮,一縷一縷地穿插到樹前山后,層次更豐富起來。江面水汽氤氳,騰起的巨浪被夕暉雕琢得金光閃爍,像戲裝龍袍上刺繡的浪花。云在飄動,樹似乎也在游弋,遠山重重,時明時暗,明時退得很遠,顯得虛無縹緲;暗時又一下拉近,忽閃著幾縷白線,我知道那是垂掛的瀑布。無法拍照,癡迷地看了有一刻鐘,怕同伴擔心,便匆匆順原路返回。
車里的同伴們剛睡醒,我和張局又坐車到被堵的地方看了看,看來泥石流沒再擴大,但前面卻望不到邊,只聽到一股更大的水流聲在那邊轟鳴。這里與世隔絕,我們惟一可用的步話機也因無法充電,成了廢品。那幾位陜西鄉(xiāng)黨倒是有經(jīng)驗,他們又跑回修路的施工隊了解情況,想讓他們的挖掘機來幫忙疏通,可人家本不負責此事,施工任務又緊就拒絕了,但卻答應用他們的通訊工具和有關方面聯(lián)系,督促來人進行機械疏通。波密公路方面講,已和林芝地區(qū)聯(lián)系,他們已派挖掘機上路,估計天黑前就能趕到。沒吃沒喝又得等一天,還不知啥時能挖通,我們一商量,便決定折回,仍走青藏線吧!畢竟大家的安全重要,雖然都有點不甘心,但又無奈。
我想我還會再來的,一定要走走川藏線,哪怕是到波密再退回去都行,這一線風光太美了。美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原始神韻,美在一派天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