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群
就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參加中考的節(jié)骨跟上,這天晚上兒子放學回來,將書包往沙發(fā)上一扔,氣呼呼地說:我要退學了。說完這句話,他就將門撲通一關,將自己反鎖在他的房間里,任他爸在門外好說歹說,輕重緩急地變著法子,將所有的敲門方法試了個遍,可他就是不開門,絕不給他爸一個當面關心與詢問緣由的機會。
兒子回來時,他爸剛端上飯碗的,接下來,他飯也無心吃了,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弄得屋里烏煙瘴氣。通宵失眠,他爸躺在床上,一夜都在胡思亂想地猜測著兒子退學的種種可能。他太希望兒子能爭口氣。將學業(yè)搞好了。他是一家單位的普通職員,他無論如何努力工作,可就是得不得升遷與領導的賞識,因為自己學歷低,文憑不硬。多少人是在他后面進單位的,人家工作時間不長,但憑著過硬的文憑,輕易地,走了管理崗位。所以,他一心希望兒子將來別再吃文憑低的二遍苦。另外,他深知自己沒啥社會關系,兒子將來找工作,他是幫不了忙的,惟有通過自己的努力,走人才市場的路子。因此,雖然兒子從小學到初中,成績一直不怎樣,可他忍耐著,幻想與希望著,人不言放棄,始終不渝地支持鼓勵他學習。可現在兒子忽嚷起退學來,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就像晴天里忽被一道霹靂炸中了似的。這一夜是何等漫長,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在往常兒子該起身去上學的一刻,真像是他生死攸關的緊要時刻,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惟恐兒子如他昨晚所言,今晨果真不去上學了。謝天謝地,兒子總算出門去上學了。不過,臨出門時,那關門的聲音,表明兒子昨晚的怒氣還未消呢。讓他內疚樓道里多少鄰居遭了殃。兒子情緒為啥異常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清晨起來,妻子勸他到學校去問一問老師,是不是學校給了孩子太大的壓力。
這是他當天里的頭等大事,上班不久,他就向領導請了個假,卻沒有說實話,另編了個請假的理由。兒子要退學,畢竟不是體面的事,他怎好意思說出口呢,單位的領導與同事們都知道他一向高度重視兒子的學習,誰知他卻面臨著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的窘境呢。見了老師,一問,他的心總算放下來,老師沒有勸他兒子退學,這兩天也沒見他兒子有啥異常的。當時,是與老師在過道里匆匆相遇的,老師正往教室方向去呢,所以,他也沒多占用老師的寶貴時間,她的兩句話,已經讓他感到心安與踏實起來,簡短的一番詢問后,他便與老師話別。
根據他掌握的情況,他基本認定:退學是兒子一時的氣話,氣消了,自然就好了。所以,他再見到兒子時,愈發(fā)小心翼翼起來,他還叮囑孩子他媽,這兩天,別惹兒子生氣。誰知,老婆聽了這話,激動地嚷道:我何時惹他生氣了,他不惹我生氣就是好事了。在你跟前我像小媳婦,在他面前我像后媽似的。她愈說愈生氣,他擔心她發(fā)作起來,又要引發(fā)另一場風波,所以,趕緊合掌作揖地勸她:“拜托、拜托,且讓我們國共合作一下,待度過了這場家庭危機,以后,再開辟第二戰(zhàn)場不遲?!?/p>
第二天晚上,兒子放學回來,先是一聲不吭,問他,一概沉默。他媽也不敢造次,一時,家中異常的安靜,真有些可怕。他端杯茶,小心翼翼地走進兒子的房間,“喝茶”,他簡捷得只說了兩個字,兒子卻答非所問,“你去找我班主任啦?”他立刻意識到不妙,“老師問我,我告訴了她,我——要——退——學?!眱鹤又刂氐貙λf道。兒子小時候牙齒未長齊整時,他經常蹲下來,讓兒子張開小嘴,瞧他兒子牙齒的長勢,心中盼望著,孩子口中牙齒,早日長齊全,好說話,吃飯香。可現在,他卻后悔不已,若是兒子牙齒沒長齊的話,他哪能這般狠咬牙齒呢。小的時候,他可是個典型的乖孩子呀,那時的兒子是多么可愛。瞧他現在,他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多么可怕又可惡。本想通過老師了解實情,從外部減輕他學習壓力的,卻不料好心沒好報,在兒子眼里,他又增添了新的罪狀,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若是當爸也能棄權的話,那一刻,他真想棄權了。
若是兒子不自我暴露,可憐的他爸就是想出滿頭白發(fā)來,也找不到兒子的氣源。第三天晚上放學回來,大概,他兒子看出火候已到了,該是攤牌的時候了?!拔蚁胭I雙溜冰鞋?!彼腥淮笪蚱饋恚偷叵肫鹨患?,前不久,兒子想買變速車時,也反常過一次;再上一次……你怎么這般折騰人呢,你不能直言么?其實,他這當爸的在兒子面前,往往都是選擇破財消氣的呀。
當天晚上,他就陪兒子一起去超市選擇溜冰鞋。位于工薪階層的他,過去,從未大手大腳地花錢過,在與孩子他媽戀愛時,即一個男人最該豪爽的時候,他也不曾豪爽過。但他多年來根深蒂固的積習,最近,卻被他兒子成功地改造過來,只要兒子滿意,他就絕不為價錢所嚇倒。當一雙嶄新的溜冰鞋穿在兒子腳上時,兒子又仿佛回到了從前,與他爸親密無間,當爸的雖然剛花了錢,正心疼著呢,但心理上基本還是平衡的。他多么渴望兒子與家人和睦相處啊,現在,不是雨過天晴了么。花些錢,算得了什么,再說,學校的高收費,不也是在鼓勵與鞭策我們往孩子身上多花錢么,過去,自己上學時,學費只有區(qū)區(qū)十幾元,那時,他怎敢想買上百元的物品;現在,孩子的擇校費就是幾萬元,兒子當然有理由要求幾百元一雙的溜冰鞋。況且,兒子平時就不斷地向他要錢交到學校去,交這費那費的,從家里向學校輸送金錢的流水線基本上就沒斷過,這也是學校里培養(yǎng)的。人家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嘛,學校所做的一切,都具有潛移默化的教育意義。
“爸爸,你太老土了,以后,我在路上可不認你呢?!眱鹤与S便說了一句,又叫他大吃一驚,剛松下的心弦再次繃緊。兒子從小到大,這還是頭一次提出不認他爸了呢。
“為什么?”他問道。
“瞧,你戴的帽子,難看死了?!彼f。
“某某的父親是蹬三輪車的,難道,他兒子就不認他父親了么?”他想起有一位親戚是蹬三輪車謀生的,于是,他舉例說道。
“他認不認他父親是他的事。反正我在路上遇見你都不認你?!眱鹤訑蒯斀罔F地說道。
眼下,該是兒子做作業(yè)的時間了,他怕爭論下去,會影響他完成作業(yè),再說,即使爭論起來,兒子也不會低頭,現在流行硬兒軟爸呀。于是,他咽住嗓子眼里的千言萬語,任是胸中洶涌澎湃,口里卻一言不發(fā)。
離開兒子的房間前,他瞥見兒子剛攤開的作業(yè)本上醒目的紅色“x”號,遂憂心忡忡地聯想著:兒子做的錯題,實在是太多了,一下子,他能全都訂正過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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