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燕
八月十五風(fēng)和日麗。這一天,鎮(zhèn)長要陪同云山鎮(zhèn)臺商協(xié)會二十余位臺商企業(yè)家,專程前往鎮(zhèn)敬老院探望那里的老人們,送上他們的慰問與愛心。
這天上午,97歲高齡的計老太又像以往一樣早早地起了床,在胡老太的幫助下,端坐在院中。計老太患上了老年癡呆癥,臉上布滿老年斑,目光顯得那么呆滯與茫然。她的腦子一天比一天糊涂了,好端端一個人坐在那里,嘴里總是不停地自言自語,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好在整天和她形影不離的胡老太聽得懂,知道計老太又在和她遠在海峽彼岸的獨生兒子說話了。五十多年前,計老太的兒子計逸家隨國民黨軍隊去了臺灣,母子倆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了音訊。
比計老太年輕得多的胡老太,顯然要比計老太有福氣。她有個兒子叫胡雙林,還是一鎮(zhèn)之長呢!哪怕平時公務(wù)再繁忙,也會抽時間來到敬老院探望老母親,還時不時托人給母親捎上些吃的或用的東西來,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計老太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大輪船嗚嗚,開走了,小飛機嗚嗚,開走了,我看著它們開走的。真的,我的逸家今天要回來了,要回來看我來了。昨天夜里,逸家打電話給我的,親口對我說的……”說著說著,還用拐杖搗著地,朝胡老太瞪著一雙混濁的老眼問道:“你不相信?我的逸家今天要來看我了,你不相信嗎?”
“相信相信,我相信。”早已習(xí)以為常的胡老太,一邊信口敷衍著,一邊掏出手絹,擦去計老太掛在嘴角上的口水。她比誰都清楚,今天,她的兒子鎮(zhèn)長倒真的要來敬老院看望自己了。自從兒子當(dāng)上鎮(zhèn)長后,盡管住在一個鎮(zhèn),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面,這不是兒子不孝順,他作為一鎮(zhèn)之長,既要忙招商引資搞經(jīng)濟建設(shè),還要管鄰里糾紛、家長里短。他實在太忙了,沒時間多陪母親坐一會,說幾句話,這她心里有數(shù)。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兒子是娘的心頭肉,難怪計老太會滋生那種渴盼兒子的心情呀!
上午一上班,敬老院院長便笑逐顏開,響朗朗地嚷開了:“各位大爺大娘叔叔嬸嬸,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等一下,鎮(zhèn)領(lǐng)導(dǎo)要領(lǐng)著一批臺灣企業(yè)家前來看望大家了?!闭f著,他還生怕這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們聽不懂,特意補充了一句:“就是來自臺灣的企業(yè)家們?!?/p>
計老太一聽,渾身顫動,眼里閃射出異彩:“臺灣的,計逸家?逸家,是逸家,是我的逸家從臺灣來了!”她拐杖失手落地,人呼地直了起來:“逸家要來了,要來看我來了!逸家,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娘在這里哪!”
胡老太趕忙去扶住她:“人還沒到呢,你坐下,先坐下?!卑阉椿靥僖紊稀H欢凰墒?,計老太又呼地站了起來,聲淚俱下地大聲喊道:“逸家,我的兒呀,娘在這里哪!”
這時,一群人正笑嘻嘻地走進了院門,走在前面的那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就是胡老太的兒子胡雙林。他挨個和老人們握手致意后,就來到了胡老太的面前:“媽媽,你好嗎?”然而,未等胡老太作出反應(yīng),計老太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緊緊地抱住胡雙林:“逸家,我的兒呀,這么多年了,你也不來看看娘呀,娘想你想得心都碎了?!焙恐械挠嬂咸姘蜒矍暗暮p林看作她朝思暮想的兒子計逸家了:“你去了臺灣這么長時間,也不回來看看我呀?沒良心的兒呀——”
計老太的哭聲和異常的舉動,頓時使全場寂靜下來,人們的視線齊刷刷地凝聚在計老太與胡鎮(zhèn)長身上。
胡雙林很快明白了計老太的心情,他被計老太深埋心底的那股熾熱的母愛感動了。當(dāng)胡老太剛開口說了一句“老姐姐你認錯人了,他不是……”便被兒子一個眼色的提醒給堵住了。胡雙林迅速地作出了反應(yīng),湊在計老太耳邊動情地說道:“姆媽,是兒不對,是兒錯了,直到現(xiàn)在才來看望您。為兒的也天天在想著您、念著您呀!”
“逸家,我的兒呀,你這個沒良心的兒子呀!你可把娘給想死了、害苦了呀!”計老太把胡雙林抱得更緊,好像她一松手,“兒子”就會飛走似的,還把臉緊緊地貼在胡雙林寬厚的懷中,眼淚與鼻涕糊了胡雙林一衣襟,“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看望我,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看望我呀?”
“姆媽,兒錯了,是兒不對,是兒不對……”胡雙林再次被眼前這個干癟瘦小的老太太的母愛所深深感動,熱淚盈眶地跪在計老太的面前。
面對這一幕,所有的人心靈都在顫抖著,眼睛都濕潤了,在一片感動的潮水中,計老太的話音慢慢低了下來,瘦小的身軀也癱軟在椅子上。胡雙林定睛一看,也許是過于激動,也許是累了,計老太竟睡著了。
把計老太送回房中,院中再也沒有了剛才那種歡快喜悅的氣氛,胡雙林和臺商們挨個向老人們握別后,便離開了敬老院。
當(dāng)天,敬老院里傳來了令人傷感的消息:當(dāng)天下午14時正,計老太躺在床上無疾而終。臨走時,她的神情一片安詳,臉上充滿了欣慰。
(責(zé)編:文講?搖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