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16日,第56屆美國全國圖書獎在紐約揭曉。小說獎被威廉·T.沃爾曼(William T. Vollmann)的《歐洲中心》(獷urope Central)獲得,非小說獎頒給了瓊·迪迪恩(Joan Didion)的《不可思議的一年》(玊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詩歌獎由威·斯·默溫(W. S. Merwin)以新詩集《遷徙》(玀igration)捧得,青少年文學獎則由珍妮·伯索爾(Jeanne Birdsall)的處女作《彭德威克一家》(玊he Penderwicks)折桂。
美國全國圖書獎是美國最重要的文學獎項,素有“出版界的奧斯卡獎”之稱,每年的頒獎晚會都是文壇盛事。主持本屆頒獎晚會的作家加里森·凱勒風趣地對獲獎?wù)哒f,該獎“將寫進你們訃告的第二段;只有在你們犯了重罪的情況下,它才會屈居第三段”。毋庸置疑,這項文學大獎的桂冠將成為獲獎作家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雖然四大獎項的揭曉歷來是頒獎晚會的重頭戲,但本屆晚會上引人矚目的卻不是四位獲獎作家,而是此前就已公布獲得“終身成就獎”的兩位八旬耆老,勞倫斯·費爾林蓋蒂和諾曼·梅勒。下文將對本屆全國圖書獎的獲獎情況略作介紹。
小說獎
本屆五部入圍小說的一個共同特點是用虛構(gòu)的筆法來重寫歷史,展現(xiàn)某一特定時代的人物心理,喚起讀者對往昔的記憶和反思。其中,以歷史戰(zhàn)爭為題材的小說倍受歡迎。E.L.多克托羅的《進軍》取材于美國內(nèi)戰(zhàn),威廉·T.沃爾曼的《歐洲中心》則取材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這兩部小說分別反思了19世紀和20世紀的兩次戰(zhàn)爭,從新的視角揭示了戰(zhàn)爭的殘酷性,令多數(shù)步入21世紀還聞著硝煙味的美國人感觸良深。《歐洲中心》最終奪得小說獎,雖然連作者本人都感到意外,卻也當之無愧。一方面,在世紀之初反思二戰(zhàn),本身就足以給這個遠稱不上和平的世界帶來心靈的震顫;另一方面,小說的敘事手法確實匠心獨運,令人耳目一新。
獲獎小說家沃爾曼出生于1959年,至今已有八部長篇小說和三本短篇小說集問世?!冻霭嫒酥芸穼@位名氣并不算大的小說家大加贊譽:“在美國當代最優(yōu)秀的幾位小說家中,沃爾曼是一顆永恒的彗星。大約每兩年,他就帶著一本深不可測、鬼斧神工、鴻篇巨制的小說滑空而過?!薄稓W洲中心》由篇幅長短不一的三十七個故事構(gòu)成,小說長達七百多頁,另有五十多頁的注釋,重構(gòu)了二戰(zhàn)期間德國和蘇聯(lián)的歷史。作者就像一個諜報特工,竊聽一個名為“歐洲中心”的電話局的通話,將各個語氣不同的敘述者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匯集在一起,并用編年的方式加以排列,于是小說讀起來依循的是二戰(zhàn)進展的時間順序,從二戰(zhàn)前德國圖謀東侵蘇聯(lián)一直到戰(zhàn)后的冷戰(zhàn)時期。小說在敘述結(jié)構(gòu)上充分演繹了軍事上的“鉗形攻勢”。在同一時間上展開兩個故事,類似于“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但兩個故事又分別發(fā)生在德國和蘇聯(lián),并在主題上形成對照,最終指向一個中心,突出了戰(zhàn)爭年代人物的內(nèi)心掙扎和道德困境。小說中既有德國女版畫家凱綏·珂勒惠支的喪子之痛,也有蘇聯(lián)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的情感漩渦和創(chuàng)作波折;既有蘇聯(lián)女英雄卓婭壯烈犧牲的事跡,也有納粹黨衛(wèi)軍軍官庫爾特·格斯坦力圖揭露集中營血腥屠殺的經(jīng)歷。在小說的“中心”,是兩位將領(lǐng)的故事所形成的對比:德國陸軍元帥保盧斯和蘇聯(lián)將領(lǐng)弗拉索夫。前者指揮了對斯大林格勒的進攻,被俘后在獄中組織反對希特勒;后者在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被俘虜后卻組織了推翻斯大林的“俄國解放委員會”。整部小說聚焦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用游走于神話、現(xiàn)實和荒誕之間的筆觸構(gòu)建了一個宏大的歷史場景。
在角逐小說獎的另外四部作品中,《進軍》是最為暢銷的。作者多克托羅是美國著名的“后現(xiàn)代派”小說家,1931年生于紐約市,父母均為來自俄羅斯的猶太移民。多克托羅已經(jīng)創(chuàng)作了十幾部作品,《比利·巴斯格特》(1989)堪稱他的經(jīng)典之作。該小說以美國30年代的大蕭條為背景,講述了少年英雄比利·巴斯格特扣人心弦的歷險故事。多克托羅此前曾四次入圍全國圖書獎,并以《世界博覽會》(1985)奪得過小說獎。本次入圍的《進軍》以美國內(nèi)戰(zhàn)為歷史背景:威廉·謝爾曼將軍率領(lǐng)六萬北方士兵進軍佐治亞州和南、北卡羅來納州,給南方軍隊以毀滅性的打擊。但小說并不是要宣揚戰(zhàn)爭的榮耀,而是要揭示兩個事實:一是飽受戰(zhàn)爭之苦的是一個個的生命;二是戰(zhàn)爭“對整個文明的打擊和破壞”令人心悸。小說的主旨就是在硝煙和廢墟中尋找和平和救贖的希望。就在小說出版前,多克托羅還撰文批評美國現(xiàn)任總統(tǒng)布什的黷武政策。小說的讀者不難感到,多克托羅筆下的謝爾曼與布什有一點很不相同,那就是謝爾曼說戰(zhàn)爭就是地獄,還說戰(zhàn)爭的“榮耀”是空虛的。
另外三部入圍小說的作家都生活在紐約,又恰好都是他們的第二部小說?!毒S洛尼卡》的作者瑪麗·蓋茨克爾1954年出生于肯塔基州的一個教師家庭,在1991年完成第一部長篇小說《胖瘦兩姑娘》之后便開始醞釀這部小說。小說回溯到上世紀80年代的曼哈頓,講述了時裝模特艾莉森與艾滋病患者維洛尼卡一老一少兩位女性的交往。克里斯托弗·索倫蒂諾的《恍惚》基于1974年美國的一宗綁架案,當時一個名為“共生解放軍”的極左激進派組織綁架了女產(chǎn)權(quán)繼承人帕蒂·赫斯特,小說在此基礎(chǔ)上挖掘相關(guān)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勒內(nèi)·斯坦克的《圣裙》再現(xiàn)了埃爾莎·范·弗雷塔格-洛林豪文男爵夫人的歷史,描述了她于20世紀初期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愛情、婚姻、詩歌和藝術(shù)生活。斯坦克為美國《文學評論》的主編,她在人物的塑造上更加關(guān)注彼時整體的文化氛圍。
非小說獎
本屆全國圖書獎的非小說獎涉及的題材比較廣泛,有人物傳記、生態(tài)學、廢奴運動、“9·11”事件等。最終,瓊·迪迪恩的《不可思議的一年》以真情打動了評委,一舉奪魁。
瓊·迪迪恩此前已出版五部小說、七部非小說作品,是美國文壇成名已久的作家。她1934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亞州,曾在紐約從事新聞采編,1964年返回加州專事寫作,其第一批作品均以加州為背景。她的作品大多以當代美國社會生活為題材,文筆精煉,清雅含蓄,對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極具穿透力。迪迪恩的主要成就是在非小說領(lǐng)域。她的散文集《白色相冊》(1979)將讀者重新帶回到塵封的60年代,深受好評,曾入圍1981年的全國圖書獎。
迪迪恩在《不可思議的一年》中記錄了自己如何熬過了丈夫去世、女兒重病的一年。這部作品在獲獎前連續(xù)四周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不過,期待著重溫迪迪恩一貫含蓄凝練之文風的讀者可能會大失所望,生活中的悲痛經(jīng)歷已經(jīng)使迪迪恩改變了很多。2003年12月30日,與她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丈夫約翰·格雷戈里·鄧恩在餐桌旁因心臟病突發(fā)猝死,而就在五天前,他們惟一的女兒昆塔納也開始患病住院。突來的悲痛讓她感到“雙膝發(fā)軟,兩眼模糊,日子完全變了味道”。她決意用不加潤飾的“真實”來記述自己的悲傷:“我感覺自己根本不是在寫作,只是坐下來打字而已。這不是我一貫的寫法?!睆?004年10月開始,僅用了三個月,迪迪恩就完成了寫作,用白描的筆法回憶了她與丈夫一起走過的道路,記錄了女兒診療的過程。書稿的完成并沒有緩解迪迪恩的悲傷,2005年8月,39歲的昆塔納病逝,距離《不可思議的一年》出版僅幾周的時間。這次獲獎對迪迪恩來說也是一種難得的慰藉。
入圍非小說獎的還有吉姆·德懷厄和凱文·弗林的《102分鐘》。兩位作者都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現(xiàn)為《紐約時報》的資深記者。德懷厄擅長在標題中使用數(shù)字時間,以取得醒目的效果,如他此前的作品《地鐵生活:在紐約地鐵中度過的24小時》。這次他與弗林合著的《102分鐘》從生還者的視角,再現(xiàn)了美國世貿(mào)中心“雙子座”在“9·11”恐怖襲擊中被撞毀的全過程。人們在緊張的102分鐘里求生、別離的慘痛場面感人肺腑;而建筑設(shè)計的弊端和應(yīng)急措施的不當奪走了許多本應(yīng)生還的生命,更是發(fā)人深省。該書在入圍作品中銷量最大,卻和2004年入圍的《9·11調(diào)查報告》一樣意外落選。
其他三部入圍作品也有相當?shù)姆至?。利奧·達姆羅什的《讓·雅克·盧梭》為天才作家盧梭作傳,身為哈佛大學教授的達姆羅什出版過多部關(guān)于18世紀英國文學的評論。艾倫·伯迪克的《走出伊甸園》主要研究了全球化如何將外國物種帶入本地生態(tài)系統(tǒng),以及這種“侵入”給本地生態(tài)系統(tǒng)造成的毀滅性打擊。亞當·霍克希爾德的《埋葬枷鎖》描寫了18世紀英帝國中廢奴運動的萌芽。
詩歌獎
詩歌獎由威·斯·默溫以新詩集《遷徙》折桂。默溫1927年出生于紐約的一個牧師家庭,很小就開始替父親寫圣歌。他在大學時代走上了詩歌創(chuàng)作之路,步出校園后的第一部詩集《亞努斯神的面具》(1952)獲得了次年全國圖書獎的提名。美國的三大詩歌獎,他已經(jīng)問鼎了普利策詩歌獎和波林根詩歌獎,惟獨全國圖書獎的詩歌獎他曾七度入圍,均擦肩而過。這次入圍的新詩集《遷徙》濃縮了他一生的創(chuàng)作歷程,獲獎也是眾望所歸。
默溫的早期作品從神話傳說中取材,注重傳統(tǒng)的詩歌形式。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他的風格有了明顯的變化,語言樸實簡練,少了隱喻、神話、韻律和標點,強調(diào)對無意識和非意識成分的表達,被看作是美國“新超現(xiàn)實主義”詩派主要詩人之一。70年代后,進入創(chuàng)作鼎盛時期的默溫更傾向于懷舊、沉思、表達對自然的熱愛,詩風樸素、真誠、深沉。這次獲獎的《遷徙》從他此前的十五部詩集中精選了一批佳作,并收錄了一組新詩,讀者從中可以窺見他在詩歌領(lǐng)域不斷遷徙的足跡,這也是書名的由來。在他60年代的詩歌中,我們能感受到一種先知般的警醒力:“再過一小時就將是夏天/ 我夢見蒼天在吞食大地/ 醒來卻發(fā)現(xiàn)/ 并不是蒼天?!彪y怪評審小組認為,這本詩集可以證明,詞語能夠喚醒我們昏昏欲睡的心靈。
獲得詩歌獎提名的還有四部作品。《我將徘徊在何方》的作者約翰·阿什伯里1927年出生于紐約州,至今已有二十多本詩集問世,是紐約派的代表詩人之一。他的詩作常以飄忽紛現(xiàn)的意象令人眼花繚亂,代表作《凸鏡下的自畫像》(1975)獲得過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獎、普利策獎和全國圖書獎,成為傳誦一時的名作。布倫丹·高爾文吟詠自然的《棲息之地》收錄了他在過去三十多年里創(chuàng)作的詩歌,滿卷芬芳的泥土氣息。此外,還有弗蘭┛恕お比達特的《星塵》和維恩·拉特薩拉的《瞬間的平衡》。
青少年文學獎
獲得青少年文學獎的《彭德威克一家》雖然是珍妮·伯索爾的處女作,但小說以清新幽默的文筆描述了家庭的溫馨和童年的天真,喚起了許多成人讀者的懷舊情愫。相比起其他入圍作品中所寫的校園性暴力、城市少年墮落等屢見不鮮的美國題材,這部帶著浪漫氣息的作品顯然更能驅(qū)走現(xiàn)代人的倦意。伯索爾在費城西郊長大,從事過多種職業(yè),尤擅長攝影,其作品被多家博物館和美術(shù)館收藏。雖然她十歲時就有志要成為一名作家,但直到四十一歲才真正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
《彭德威克一家》講述了鰥居的彭德威克先生和他四個女兒的一段夏日生活。故事開始于彭德威克一家來到位于馬薩諸塞的一處農(nóng)舍度假。農(nóng)舍旁邊的阿倫德爾莊園中住著冷傲的蒂夫頓夫人和她的獨生子杰弗里。彭德威克四姐妹很快就與杰弗里成為好友,在他家的花園里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在短短的三周里,四姐妹各有一段屬于自己的經(jīng)歷。十二歲的羅莎琳德愛上莊園中文雅的少年園藝工人卡格尼,卻是一段單相思;十一歲的斯凱以其火爆的脾氣與專橫的蒂夫頓夫人做了一番較量;十歲的小作家簡寫出了一本新書;而四歲的巴蒂也和兩只兔子成為朋友。她們的父親彭德威克先生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植物學教授,對她們并不嚴加管教,卻總能在她們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們身邊。四姐妹被寫得活靈活現(xiàn),她們爭吵,她們罵人,她們不聽大人的話。該書讀來輕松愉快,趣味盎然。評審小組給了該書很高的評價,認為它可與美國19世紀著名女作家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小婦人》相媲美,書中的四姐妹和《小婦人》中馬奇家的四姐妹同樣令人過目難忘。還有四部作品入圍青少年文學獎,分別是阿黛爾·格里芬的《我想到哪里》,克里斯·林奇的《不可寬恕》,沃爾特·迪安·邁爾斯的《亡兄自傳》和德博拉·懷爾斯的《每只唱歌的小鳥》。
終身成就獎
美國全國圖書基金會稱,從本屆圖書獎開始,增設(shè)對美國文學事業(yè)杰出貢獻獎,用以表彰那些對整個美國文學事業(yè)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的個人。八十六歲高齡的詩人勞倫┧埂お費爾林蓋蒂成為該獎項的第一位得主。費爾林蓋蒂1919年出生于紐約州的一個意大利移民家庭,曾支持過20世紀50年代舊金山的詩歌復(fù)興運動,喜歡深入民間朗誦自己的詩作,他的詩集《心中的康尼島》(1958)出版后曾風靡一時。1953年他在舊金山開辦城市之光書店,出版袖珍詩人叢書,后來該書店成為“垮掉的一代”作家和詩人的沙龍。1956年費爾林蓋蒂因出版詩人艾倫·金斯堡的《嚎叫》惹上了官司,成為美國出版史上的重要事件,距今恰好五十年。從圖書基金會對費爾林蓋蒂的評價可以看出,給他頒獎,不只為表彰他在詩歌領(lǐng)域的建樹,更是為了表彰他對整個文學事業(yè)所起的推動和鼓舞作用。
另一位獲得對美國文學事業(yè)杰出貢獻獎的作家是諾曼·梅勒。梅勒1923年出生于新澤西州的一個猶太家庭,曾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據(jù)其戰(zhàn)爭經(jīng)歷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裸者與死者》(1948)是公認的反映二戰(zhàn)的最佳小說之一。他的“新新聞報道”《夜幕下的大軍》(1968)和新聞報道體小說《劊子手之歌》(1979)都獲得過普利策獎,前者還獲得了1969年的全國圖書獎。梅勒在頒獎晚會上談起自己的近況,覺得自己很像一個制作馬車的工匠,看著汽車的出現(xiàn),感到自己的手藝已經(jīng)落后了。他對文學的現(xiàn)狀表示擔憂,認為嚴肅的小說已經(jīng)是“瀕危物種”,而目前取得成功的小說“很容易、也很快就被人忘記了”。他認為嚴肅的小說應(yīng)該能進入乃至改變?nèi)说纳?。我們希望更多的人能夠聽到梅勒的話,畢竟小說創(chuàng)作和出版中過濃的商業(yè)氣息不應(yīng)該是時代的驕傲。
(喬修峰: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所英美室博士生,郵政編碼100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