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洪　飛　雪

“只要我們夫妻恩愛，沒有過不去的山”

我和我妻子白云，老家都在沈陽市郊的一個小鎮(zhèn)。我倆很小的時候便既是鄰居，又是同學(xué)，又是好伙伴，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從小，成績優(yōu)秀的她就對頑皮貪玩的我在學(xué)習(xí)上不斷鼓勵和帶動。年華如水，時光若駟，我們長大了，友誼的種子在兩人心田里悄悄生根發(fā)芽，并升華成一種愛。

高中畢業(yè)后，1990年的金秋時節(jié)，我倆雙雙被不同城市的兩所大學(xué)錄取。拿到通知書那天，我們倆互相傳看著，甭提多高興了。我倆約定：兩個人學(xué)習(xí)再忙，每星期必須寫兩封信，交流情感，傾訴思念，互相砥礪……

光蔭荏苒，1994年，我和她畢業(yè)后一起分到大連工作，她在某高中教學(xué)，我則分到銀行上班。一年后，我們舉辦了簡樸的婚禮，面對著寒磣的洞房，簡單的家具，我過意不去地對她說：“委屈你了?！彼[擺手，制止我說下去，那美麗的大眼睛仿佛在說：“只要我們夫妻恩愛，就沒有過不去的大山，就沒有趟不過的大河。”面對著善解人意的妻子，我一陣陣熱血沸騰，我想我一定要勤勉上進，干出點樣子來，不辜負妻子那飽蘊深情的目光。

“老實人不吃虧，你可得把握住自己”

1996年7月，我經(jīng)過努力，加入了黨組織，并成為一個部門的總管。這時，如果我能恪守做人的準則，我的人生定會豐盈充實，鳥語花香，然而，我萬沒想到一次宴會便使我的人生價值扭曲，靈魂悄然霉變。

那天傍晚，某企業(yè)為了答謝我們?yōu)槠滟J款一路綠燈，在一家四星級酒店備下了宴席。當我孤身一人將要走進酒店大門時，被酒店門口兩個高大的保安攔住了，其中一個保安用怪怪的目光審視著我說：“師傅，你干什么？如果吃飯，對面有小吃部?！闭f完，兩個保安發(fā)出怪異的笑聲。我臉一陣陣滾燙，尷尬極了。不得已我到了公用電話亭，給宴請方的老總掛了個傳呼，十幾分鐘后那個老總很不友好地問我是誰，看樣子火氣很大。知道是我后，那老總語氣馬上改過來，客氣地說：“夏主任，你馬上過來吧，菜已上齊，就差你這個財神了，我馬上下來接你?！蔽业诙巫叩骄频觊T口時，那個企業(yè)老總正在大聲訓(xùn)斥著兩個保安，兩個保安正唯唯喏喏向那老總陪著不是，見我走來，一個保安直賠禮：“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冒犯?！蔽夷樕嫌忠魂囮嚢l(fā)燒，低頭一瞧，可不是，渾身上下一身藍青的舊休閑服，再蹬一雙價格低廉的旅游鞋。老總又訓(xùn)斥開來：“你們真是狗眼看人低，穿得舊咋的了，人家這叫做大事的不拘小節(jié)，你們穿得好又怎樣，還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酒桌上，老總為我敬酒的同時，不忘開導(dǎo)我：“人靠衣裝馬靠鞍，你的消費觀念應(yīng)該改一改了，‘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是老皇歷了，現(xiàn)在是什么社會，人活在世上，要活得滋潤，有品位有質(zhì)量，可不能委屈自己嘍！”那一頓酒，盡管高檔，我也沒喝出什么滋味兒，回到家里，從沒和妻子紅過臉的我，頭一遭用責(zé)備的口吻說她對我一點也不關(guān)心，讓我在人前出丑沒面子，丟盡了臉。白云瞪大了驚詫的眼睛，目光有些陌生，那晚，我們分床而居，她睡在沙發(fā)上。我失眠了，越想越窩火，我差哪兒了，平白受到兩個保安奚落？我一定要將失去的東西補回來。

從那以后，生活中，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樸素、純真、上進的夏洪不見了，一個世俗、市儈、勢利的夏洪誕生了。我不是名牌服裝不穿，不是進口高檔鞋不買，應(yīng)酬娛樂不斷……這樣，花銷自然越來越大，家里的開資捉襟見肘，特別是兒子降生后，家里的生活費更是直線上升……白云責(zé)備我大手大腳，叮囑我過日子要細水長流，精打細算，我陽奉陰違的同時，便琢磨起了歪點子：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我想我是一方財神，為什么不能借“神”生財，借花獻佛呢？于是，我便斗膽私自違反金融管理規(guī)定，給一些求到我的生意人、私營企業(yè)業(yè)主擅自發(fā)放貸款，從中索要好處費，我認為這是等價交換，符合市場經(jīng)濟法則，并采取瞞天過海、拆東墻補西墻、寅吃卯糧的伎倆，躲過一次次檢查，僅1996、1997年兩年功夫，就貸出了80多萬元。這些，我怕白云知道后擔(dān)心，一點兒也沒透露。我還認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細心的白云卻看出了我的變化，她有些納悶：我一天到晚神經(jīng)兮兮的，穿的用的越來越高檔，可每月拿回家的錢分文不少，錢從哪來的？妻子無數(shù)次用懷疑的目光詢問過我，我都用單位發(fā)的獎金搪塞過去，她不放心地說：“老實人不吃虧，喝涼酒，睡涼炕早晚是病，你可得自己把握住自己，否則，后悔的是你自己?！比欢@些金玉良言，我沒往心里去，認為自己腦瓜聰明，不會翻船，便拍胸脯蒙騙她：“你看我是那號人嗎？”

“只有你交待了自己的問題，我們才能過得踏實”

然而事情還是在妻子面前敗露了。妻子在給我洗衣服時，發(fā)現(xiàn)我襯衣口袋里一個六萬元的存折，妻子驚得目瞪口呆。那天晚上，妻子哭著要我說明這錢的來路，因為她知道，銀行那些年效益并不好，特別是受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不可能發(fā)這么多獎金。我便編了一個謊言，詭稱自己炒股掙的。她再摳問，我馬上沉下臉來：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三個鼻孔眼多出這口氣。你好好料理家得了。妻子流著淚再次搬到沙發(fā)上去睡了。

打那以后，妻子開始買些炒股專業(yè)的書籍學(xué)了起來，一有時間就在股市上排摸行情，一年后妻子的炒股知識及股市閱歷已經(jīng)很專業(yè)和豐富時，開始詢問我買的是什么股票，股數(shù)是多少，用了多少錢，我知道搪塞不過去了，不得已把事實跟妻子講了，妻子這時并沒有驚慌，她用平靜的語調(diào)對我說：“小洪，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這一年多我在炒股中也掙了十多萬元，如果國家損失的錢少，這些錢能填上窟窿，咱們把錢馬上還給銀行，如果損失的錢多，咱們盡力而為地還錢，但你得和行里說清楚，只有交待了自己的問題，爭取寬大處理，我們才能過得踏實，不然你可知道后果嗎？那是犯法呀！”看著妻子那犀利的目光，我心里打了一個冷顫，內(nèi)心深處驟起波瀾?？墒俏易哉J為做得天衣無縫，心存一絲僥幸，又猶豫了兩天。這時妻子嘴邊起了一層水泡，她鄭重地對我說：“小洪，你放心地去吧！不論你受到多大的懲處，被判多少年，我和孩子都會等你的，不然我們后半生覺都睡不踏實。”

那天下午下班后，其他同事都走了，我流著淚，來到行長辦公室，向行領(lǐng)導(dǎo)把問題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往回走時，大街上已是燈火闌珊，穹幕下群星閃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竟覺得空氣是那樣新鮮、甜蜜、溫馨。回到家，我輕輕地打開門，躺在床上的妻子摟著孩子已經(jīng)熟睡。

第二天，在行領(lǐng)導(dǎo)的陪同下，我走進了市檢察院反貪局，他們頗感吃驚，問道：“你怎么想來投案自首？是否有人向你打過招呼？你的問題本來早有舉報了，我們也正在著手調(diào)查，沒想到你主動來了，你很聰明?！蔽冶惆咽虑榈那昂蠼?jīng)過和自己的思想斗爭，特別是妻子對我的幫助，如實地陳述出來。反貪局的工作人員說：“你要是早聽你妻子的話，不會有今天，現(xiàn)在聽了，還不算晚。因為你主動投案自首，這在量刑時是個很大的考慮因素，你得感謝你深明大義的妻子，給你指的這條活路，不然你將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痹谖业姆e極配合下，問題很快水落石出，但很多貸款已經(jīng)無法收回，我這時才知自己罪孽深重。

是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當我被大連市某區(qū)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時，我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被“二開”：開除公職、黨籍，和美的生活在自己手中毀于一旦；喜的是自己所受的處罰不重，來日方長，這使我又看到了新生曙光。入獄后，我才得知：其實妻子只是了解、熟悉股市行情，并沒真正涉足股市，何況這幾年股市一直低迷，她也深知炒股難有收獲，她是為了徹底挽救我這個鬼迷心竅的人，才用心良苦說掙了十萬元錢，其實那些錢都是妻子從娘家、親友那籌借的，為的是撫慰我，減輕我的罪責(zé)……如今她又做了一份家教……

在服刑的日子里，我反思了自己的人生。人說妻賢夫禍少，而我，有妻子這么一個正直、善良、溫柔、賢慧的妻子，面對她情深意切的千叮萬囑，卻從未聽進心里去。此時，每當夜闌人靜，睡在孤獨的牢房里，想起溫馨的家，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虛榮和給國家造成的損失，我知道光后悔是沒有用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而我人生的長河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我一定努力爭取早日回到妻子身邊，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用自己的真誠和熱血報答妻子的義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