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的拐角

殘　墨

街上的標(biāo)語常有讓人誤會的時候。先后在報端看到這樣兩樁趣事。其一，一位詩人旅行到一個山中小鎮(zhèn)，看到一家小店的門額上高懸一塊牌匾，上書四個大字：“陽光不銹”!詩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不僅為這偶得的佳句，還為這佳句的品位與所處環(huán)境的反差。他興致勃勃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拐角過去還有字接下去，連起來竟是“陽光不銹鋼廚具店”!多情的詩人大失所望。其二，一位法學(xué)家送法下鄉(xiāng)，發(fā)現(xiàn)一個村莊的墻上大書“投案自首是犯罪”一行大字，遂大驚失色，繼之勃然大怒，這不是荒謬絕倫的宣傳么?正欲理論，但是車子轉(zhuǎn)過彎去，卻發(fā)現(xiàn)墻那邊還有“分子的唯一出路”半句話。

這些誤會的發(fā)生，都是因為有一個物體的拐角擋住了人的視線。其實，我們生活中的許多誤會都是因為有一個拐角——“認識的拐角”，從而影響了你正常的思維判斷。所不同者，擋住視線的拐角是別人設(shè)置的，而影響思維的拐角則多系自己設(shè)置的。從狹隘的自我立場出發(fā)，拿自己的尺子去度量別人，甚至把別人的好意當(dāng)作“別有用心”。

我想起十三年前的一個故事。

一天夜晚，我同妻子抱著得病的孩子去醫(yī)院就診，需要作CT檢查。那金貴而神秘的機器由一個中間有圓洞的大箱子和一個長長的窄板組成。人躺到窄板上，窄板縮進深深的圓洞，良久，再慢慢吐出來，檢查就算完成了。這樣檢查，成年人當(dāng)然沒問題，可小孩就麻煩了。小孩愛動，不會老老實實在那窄板上躺著。所以，必須等他睡著了才能放上去檢查。可是，孩子病痛在身，難受，遲遲不睡。不管大人多么著急，也得等著。

隊列中還有一個小患者，同我女兒大小相仿，病癥也一樣。此時也是不睡覺，鬧騰不止。帶他的是一對老年夫婦，不知是爺爺奶奶還是姥爺姥姥。那時這機器還屬稀有，所以等待檢查的人很多。孩子不睡覺，只能讓其他人去檢查，即使排在后面的人。大家心情都不好，忘了是為了什么，我妻子同老夫婦爭吵了幾句，彼此都不愉快。接近零點了，其他患者陸續(xù)檢查完畢，打道回府?？帐幨幍臉堑览铮皇Ｏ挛覀兺菍夏攴驄D。雙方既有一點兒同病相憐，也有一點兒“仇視”，各自千方百計哄著自己的孩子，誰也不理誰。

醫(yī)生從工作間走出來說，一點他就要下班了，抓緊把孩子哄睡著，否則明天再來吧。這一下更急了，雙方像競爭一樣，都抱著自己的孩子不停地在樓道里溜達，希望自己的孩子快點入睡。結(jié)果是，他們的孩子首先入睡了。當(dāng)他們從機房走出來的時候，我們的孩子才剛有倦意。他們走過我們身邊，似有一種洋洋得意的勝利姿態(tài)。當(dāng)然，我們很窩火，也不知該抱怨自己的孩子“不爭氣”，還是該悔恨自己沒本事。那對“勝利者”搖搖晃晃走到樓道盡頭，可又折返回來，走向我們。怎么?要找事?我警覺地站起身來，做好應(yīng)付突發(fā)事件的準(zhǔn)備。但是老頭只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說，這里面有幾粒藥片，我們的孩子病已見輕，用不著了，留給你們的孩子吧。我登時愕然，不知道說什么好。等我回過神來，他們已向門口蹣跚而去。昏暗的燈光下，他們的身軀越來越小，可是地上的影子越來越長。

這么多年來，我時常想起這一幕。我為對他的誤會感到慚愧。他也許不知道人們是不會輕易服用一個陌生人給的藥片的，我相信他的行為確實是出于真誠的和解或者同情。人性之美會化解一切誤會。

(責(zé)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