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雅·哈謝克
米拉姑媽是個脾氣暴躁、動不動發(fā)火、不討人喜歡的老處女了,可當(dāng)她凝視著戴在她那只干巴老手上的戒指時,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歡快,溫柔,她那蒼白的嘴唇上露出的微笑充滿著憂傷的甜蜜。
米拉姑媽不愛任何人,別人也沒怎么把她放在心上。她成天把自己關(guān)在小房間里,偶爾出門,也只是為了說一句惹人討厭的話。因此有一次她叫我到她房間去時,我的心情是很不自在的。
“坐在這兒吧!”米拉姑媽說著,在我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背對著光亮。
“你看見我的戒指了嗎?”
“看見了,姑媽!”
“這是漢斯給我的。你發(fā)誓,不把我今天告訴你的事情說出去!”
“那我請你,姑媽,干脆別說好了!”
米拉姑媽堅決地?fù)]了一下手說:
“我已經(jīng)老了,很快就得死去,我想在死去之前作一次懺悔。我再說一遍:想懺悔一次,我不愿帶著罪過死去;可我又不能去向哪個男人傾訴,神父也是男人嘛!”
姑媽抓住我的手,讓我更靠近她的身邊,對我說:“普魯士人來到這里的時候……”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真擔(dān)心米拉姑媽改變了主意,什么也不想告訴我了呢,可她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說了:
“普魯士人開到這里的時候,我們這套住宅里住進來個軍官。頭一個禮拜由媽媽給他打掃房間,可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我們家里還有個我,便讓我來為他打掃房間,且不讓我媽媽再進來。不,等一等,你別瞎想,這不是漢斯。
“我每天為他打水、掃地、疊被子、擦桌子。這軍官老愛動手動腳的摸我的下巴,摟我的腰,還用他的洋涇浜捷語說:‘標(biāo)亮的切格姑娘,親個嘴吧!
“后來,他開始有些朋友來串門。他們一來,我就得坐到桌子邊陪他們吃喝。漢斯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只要漢斯來,我就覺得自在、安全,漢斯總坐在我旁邊,誰也無法碰我一下,因為有漢斯護著我。久而久之,我倆的心默默相許了。”
米拉姑媽的聲音直顫抖,可她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漢斯總是下午來。有一天早上,我還沒有梳頭,軍官便叫我把咖啡送到他房間去。我進去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我將咖啡放在他的床頭柜上。正要離去時,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喃喃地說:‘漂亮的切格姑娘,親個嘴吧?我使勁想掙脫他的糾纏,突然門開了,漢斯站在門口。
“他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強裝笑臉說:‘小姐。他的表情和對我的稱呼讓我心疼,‘如果我礙了您的事,我立即走。說完行了個軍禮,飛快消失在門外。我掙脫了軍官,跑去追漢斯。我追上了他,向他發(fā)誓說我是清白的,可是漢斯不肯相信。就這樣我們一直走到他的住處,上了樓。漢斯也一個勁地怪笑著,突然,他猛地一下?lián)涞乖谖疑砩?,搖晃著我嚷道:‘那你就向我證明一下你還是個處女吧……”
米拉姑媽的聲音沙啞了:“然后他又求我寬恕他,向我發(fā)誓永不變心,我也就……在他將要離開布拉格之前,他答應(yīng)我很快就回來接我,還給我留下了這個戒指作為信物。這就是他走后給我留下的一切。漢斯從此再也沒來過信,也許患霍亂死了。
“等我死了以后,請把這枚戒指賣掉,把換來的錢交給教堂,讓他們給我辦件事,把我倆的名字列在一起。讓神父在教堂里,將我倆的名字念在一起。他的全名叫漢斯·普特克?!?/p>
“我想賣掉這枚金戒指。”
這是在姑媽去世之后,金匠從我手里接去戒指,可又還給了我,從牙縫里擠出了這么一句話:
“這戒指是假貨。”